【慕朵生】“大陆新儒家”及其批评者——在“儒学重光”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栏目:演讲访谈
发布时间:2016-06-13 19:4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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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朵生

作者简介:慕朵生,男,独立学者,曾创办中国儒教网暨儒教复兴论坛并任总编。

  

 

 

“大陆新儒家”及其批评者

——在“儒学重光”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慕朵生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五月初九日丙寅

           耶稣2016年6月13日



 

 

编者按:2016年5月26日上午,由北京大学文化传承与发展中心、 、敦和基金会联合举办的“儒学重光”学术座谈会在北京大学举行,在京的儒家学者陈明、姚中秋、方朝晖、王瑞昌、彭永捷、慕朵生、姜志勇、田飞龙等人出席,并做了精彩发言。发言录音整理出来后并经发言人订正,现予公开发表,以飨读者。


儒者以道聚,君子以义合。长期以来, 团结和凝聚了一大批儒家、儒学、儒教圈的同仁。这个群体有三个特点:


一是他们不仅把儒学视为知识,更奉为信仰,是“活着的儒家”。


二是他们关注现实,主张通过重建儒学化解国人的生命焦虑和政治焦虑,是“行动的儒家”。


三是他们被冠以“大陆新儒家”“当代新儒家”“儒家原教旨主义”“中国文化保守主义者”,以及“康党”等种种标签。


这些标签揭示了这个群体与其他思想流派的大体边界,同时也掩盖了这个群体内部的理念分歧和思想差异,比如蒋庆、康晓光与陈明、秋风的差异,以及陈明与秋风的差异,等等。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群体内部的差异,甚至要大于与外部的差异——这不是坏事,相反是儒学生命力的体现,所谓“儒门中人、气象万千”是也,表明儒学在多个维度的展开,以及应对各种问题资源和进路的丰富性。

 

无论如何,百十年了,儒家儒学儒教重现中国,意义重大。儒家提出思想方案,参与百家争鸣,意义更是重大。正因为中国突然涌现出一批“活着的儒家”“行动的儒家”,所以引发广泛关注,引起一些批评,任重兄希望我介绍些相关情况。我想在座的很多师友都是儒学复兴运动的当事人,可能刚才已经做了介绍,谈得更好。我个人看法,有批评是个好事情,符合《春秋》“责备贤者”的原则,同时也表明当代儒家不仅在书写思想史,而且开始进入思想史——这是衡量一种思想价值和意义的重要指标。根据我观察,目前批评“大陆新儒家”——姑且用下这个标签——大体来自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官方的批评。截至目前,还没有看到以官方名义公开发布的批评,但类似不言而喻的批评,还是很多的,比如采取内部打招呼等方式限制出版一些“大陆新儒家”的著作,通过一些学者在官方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批评“大陆新儒家”的观点,等等。这表明,官方一方面试图推动儒学复兴以弥补自身文化建设的缺憾,一方面对“大陆新儒家”抱以警惕和防范的心态。这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本能,不是学术的批评。进而言之,官方只允许它主导下的儒学复兴,想独占对儒学的阐释权,想把儒学“政治化”。这些,与“大陆新儒家”想通过儒学“化政治”的想法,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我个人认为,“道统”高于“政统”,也就是“价值”优于“权术”,这是儒家之为儒家的根本所在。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后,中国再也没有出现过“圣王合一”“君师合一”的局面,因为孔子作为圣人和素王,已经确立了修齐治平的大章大法,确立了最高人格的典范,后世所要做的就是实现孔子的主张,尊崇孔子的人格,任何试图脱离孔子之道的修齐治平方案,都是一种歧出;任何试图实现“圣王合一”“君师合一”的做法,都是一种僭越。


此外,自秦代以后,中国再也没有出现过“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局面,因为对社会的教化,始终是由儒家士大夫进行的,后世任何以法条和官吏作为教化源头和人格榜样的做法,都是不可能的——有则要么是愚昧无知,要么是狂妄自大。因此,官方对儒学复兴,应做和能做的是为其创造环境和提供支持,而不是试图独占儒学的阐释权,打造一种“官方儒学”——儒学不可能在“工程”和“项目”下复兴,同样也不会在“工程”和“项目”下衰亡。


同时,对于官方或明或暗的“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儒家应始终坚持“道统”高于“政统”的原则,坚持“学在民间,道在山林”的做法,多做些扎实的思想探索和实践养成,“守先待后”,比如秋风兄提到重建经学,这就很重要。“如有所誉,必有所试”,儒家最不怕的就是时间的打磨和历史的考验,这是儒家的一种自信。

 

二是左翼教条派的批评。这些批评者,虽非官方身份,但多在体制之内,如某些学术机构或大学院系的儒学研究者。他们也就那么几个人,糊里糊涂,不知所云,经常通过类似《中国社会科学报》之类官方的但非主流的报纸,激烈抨击“大陆新儒家”。


 


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方面,他们也了解点儒学的皮毛,但是将儒学视为知识,甚至是视为“错的知识”“坏的价值”——儒学之于他们,完全是一种饭碗,一种工具,一种话语权,此外没有任何意义;另一方面,他们以意识形态正统的代言人或捍卫者自居,动辄指责“大陆新儒家”的观点不符合某某主义、某某价值,一味扣帽子、打棍子,丝毫不讲学术、不讲道理。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在“受命背书”,还是出于“真诚信仰”,抑或是一种“自我审查、自我站队、自我标榜”。无论如何,这些人顽固坚守某些教条,实际上对儒学伤害很小,相反对意识形态危害很大。因为,他们忘记了意识形态的实践性特征,忘记了意识形态的中国化任务,特别是忘记了官方也正在提倡文化自信和文化复兴。就此而言,他们貌似在批评“大陆新儒家”,貌似在与“大陆新儒家”争夺话语权,实际上他们是在批评意识形态的与时俱进,是在与意识形态争夺话语权,可谓是官方提倡文化自信和文化复兴的反对者。简言之,他们是在帮官方的倒忙。因为他们只背诵某些教条,不讲任何的学术和道理,所以对于他们,完全可以不去理会——要知道,儒学也有局限性,就是如同其他任何学问一样,无论如何都是唤不醒装睡的人的。

 

三是自由主义者的批评。我常说,自由主义和儒学,百余年来一直是“同路人”的关系,一直同为“在野者”。实际上,百余年来,儒学对自由主义一直抱有温情和敬意,一直努力吸收和借鉴自由主义的某些价值和思想资源,比如港台新儒家的“内圣开出新外王”之说。就连目前批评自由主义最为激烈的蒋庆先生,也在其王道政治“议会三院制”之中,通过“庶人院”的形式,为自由和民主等价值预留下很大的空间。


 


相反,自由主义一直是儒学的颠覆者和解构者,必欲革掉儒学的命,至今仍将造成中国社会政治种种不如意的责任,推卸给儒家儒学儒教。我不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还是在“荆轲刺孔”,但百余年来儒学和自由主义均不是社会政治主流,自由主义者指责儒学,就像指责自身一样,毫无道理。


不过,我注意到,基于大陆儒学的复兴,经过深入的思想博弈,近年来自由主义逐渐意识到儒学潜在的价值和意义,因而对“大陆新儒家”的批评声调有所降低,并开始注重挖掘本土的、传统的、儒学的思想资源为己所用。这是一个值得欢迎的变化。同时需要说明的是,作为一种现代思想、西方思潮,自由主义通过本质性、整全化方案解决中国问题的冲动,是极其强烈的,也是极其自负的。如何化解自由主义的这种顽固和自负,不仅对儒学是一种挑战,对自由主义本身也是一个问题,需要两者进一步深入交流和互动。毫无疑问,自由主义要想扎根本土,必须儒家化,通过儒学解释自己,适应中国,否则永远是在天空跳舞,不能贴着地面行进。

 

四是港台(海外)新儒家的批评。前面我提到,“大陆新儒家”内部存在很多进路和派别。若再考虑到“港台(海外)新儒家”,那么当下儒学展开的面向就更为丰富。就我个人看法,“海外(港台)新儒家”的思想资源,对“大陆新儒家”的涌现是个很大的激发,很难说哪一个“大陆新儒家”,比如郭齐勇、陈来、蒋庆、陈明、康晓光、秋风等等,没有受到过“港台(海外)新儒家”的影响。


然而,如今的“大陆新儒家”,较之“港台(海外)新儒家”将儒学去政治化、去宗教化、去实践化等特征,更注重儒学的再政治化、再宗教化、再实践化,尤其是对自由和民主抱以警惕的态度,对内“圣开出新外王”持有不同的意见,更注重挖掘政治儒学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说问题意识更宏大、思维视野更开阔、解决方案更传统。因为不同,所以两者之间互有批评。


目前“港台(海外)新儒家”对“大陆新儒家”的批评,主要表现为两点:一个是,认为儒学只适用于培养公民良好的德性,即只适用于个人生活私域,不适用于社会政治公域,即儒学无法为现代政治提供制度性、根本性的思想资源支撑;另一个是,认为儒学需要坚守“内圣开出新外王”,即儒学重建和复兴的目的,就是要走自由、民主、宪政之路。我个人认为,前一个观点是儒学的“投降派”,后一个观点是儒学的“歧出派”,均是对儒学的一种自我矮化。


当然,我非常反对这样一种说法,即因为“大陆新儒家”的崛起,导致了“港台(海外)新儒家”有了失落,有了怨气,所以才激烈批评“大陆新儒家”——这种说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值得理喻。我认为,“大陆新儒家”和“港台(海外)新儒家”的歧见,是儒家内部的一种差异,源自各自面临的问题大有不同,特别是“港台(海外)新儒家”身处的社会政治秩序,已经相对良性和完善,而“大陆新儒家”身处的社会政治环境,还需要探索和重建。无论如何,我愿意指出两者目前面临的一个共同处境,即两岸三地,目前都面临一种“新文革”的挑战,或是极左思潮的“新文革”,或是自由主义的“新文革”——如民粹化和独立化相结合的“文化台独”,都对儒学复兴构成了挑战。当此之际,儒家儒学儒教界人士,宜树立共同的危机意识和道统观念,摈弃门户之见,共同化解“去中国化”的挑战。

 

以上是我对“大陆新儒家”及其批评者的一种简略分析。这种分析是浮光掠影的,不是基于学术、思想的系统分析。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请各位同仁批评指正。


附录:感想和建议


我想,既然来到北大,我就从冯友兰先生说起。冯先生说,人生有四种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我想借用冯先生这个分类,说企业有三种境界:市场利润境界、社会责任境界、文化精神境界——后一境界,是企业的最高境界。


敦和基金会出资人的背景,我不太了解,但可以肯定地说,致力于资助文化公益事业,表明敦和背后的企业和出资人,已经超越了市场利润、社会责任的境界,或者说超越了经济人、道德人的境界,进入到了文化精神的境界,或者说进入到了文化人的境界。


敦和基金会侧重于关注和支持中华文化,更是值得祝贺和欢迎。老祖宗千百年来关于人的生命生存生活的经验和智慧,是我们的精神避难所,是从根源上解决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一大问题的出发点,是我们每个人乃至整个民族的文化宿命——包括对那些持质疑和解构立场的人来说,中华文化也是一座绕不开的山,至少他们要用深厚的学理阐明中华文化为什么不行。


敦和基金会有意向与 合作,非常有眼光。我和 主编任重兄已有二十年的交情,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他个人站台,而是因为他主办的 ,以及由此拓展开来的系列出版物、新媒体等等,是当今全球最纯正、最权威、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儒家平台。与 合作,就找到了儒家的大本营,进入到了中华文化复兴的主阵地。


前几天,我注意到秋风兄的弘道书院,资助了 3万元钱,秋风兄自己还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抱团取暖。”实际上,秋风兄已是多次资助 ,已经很财大气粗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予 更多的是道义上的支持!今天的很多人,陈明老师,米湾兄、秋风兄、永捷兄,都是在道义上支持 。


我想强调的是,任重兄不是儒家文化的专职人员,而是义工,他带领的团队也都是义工。十几年来, 因缺乏资金支撑,各项活动举步维艰。我们常说,国家强了,国库满了,国人富了,但像 这样真正坚守与弘扬中华文化的平台,却一直得不到任何的支持和资助——这是中国的一种耻辱!尽管如此,无论是谁,支持 ,支持中华文化复兴,虽然是好事,且多多益善,但绝不能抱有施舍的心态。相反,我认为这是你的福分,是给你与圣贤同在的机会,使你融入到整个民族的文化生命,使你与整个民族的崇高精神一起脉动!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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