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窟居笔记》之七：

永久的墨香

作者：范必萱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月窟居笔记》（范必萱 著）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七月初一日壬戌

           耶稣2015年8月14日

一位海外教育家在走访了中国的各大书院后说：“中国的书院是中国文化的守护者。”的确，当祖先留下的悠久历史文化在我们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时，书院或许会将我们的记忆悄然唤醒。

书院是儒家学统薪火相传的载体，书院的楹联则是书院文化的一种表达形式，一种似乎可以直接触摸的文化形式。在中国书院制度消失了几百年之后，在当代书院的楹联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张力，感觉到儒家人文气象的诗意回归。

在阳明精舍，有几十幅优美工整的楹联，这些楹联都是山长蒋庆先生亲自撰写，请当地书法名家书写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细细品味它们蕴含的寓意，从中闻到它们散发出的阵阵墨香！

精舍的饭堂名为“感物厅”，门外的抱柱上，有一幅楹联十分显眼，上联是：“万物有恩于我，此身回报难，唯惜之诚惶成恐”；下联为：“圣人无执乎私，天下感通易，宜致其仁术仁心。”蒋庆先生以真实的情感表达了“天人合一”、“仁者爱人”的儒家义理和文化内涵。来访者于此就餐，总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吟诵吸纳，咀嚼着其中之奥义，懂得感恩，懂得敬畏，懂得仁爱。

院内有一排厢房叫“水云轩”。房外的抱柱上挂有一幅教人归寂沉静的楹联：“山月出时，清萧一曲乾坤静；松风过后，浊酒半杯天地宽。”书院组织活动时，每逢月朗风清之夜，学者们便聚集于庭院，品茗论道、抚琴弄箫，抒展着传统文人闲适清雅的田园情趣，共勉儒者家国天下的道德理想。

我居住的“月窟居”，门前的楹联是：“无轩冕肆志，天外逍遥，物耶我耶；有家国关情，人间造次，仁也义也。”其中既有超凡脱俗、人与物相融的自然神韵，又体现了儒家“家国天下”的高尚情怀，寄托着对理想人格的追求。我十分喜欢这幅楹联，闲时常立于月窟居门前，吟诵不已。我之所以决意提前“解甲归田”，不能说不与这样的情致有关。多年来，我往返于城市与书院之间，既感受了“无轩冕肆志”的洒脱，又体会到“有家国关情”的庄严。可以说，一幅好楹联对一个人的思想影响，不亚于一本好书。

俟圣园门前的楹联是：“强学达性，不枉此生，方为宇宙真豪杰；潜修通天，莫求来世，才是古今大丈夫。”显示出儒家学人志有所栖、勇于投身实践社会的英雄气概。

乐道园中有一幅楹联更是让人过目难忘：“一等人无思无欲，力学可至；两件事存理存心，勤修乃成。” 言简意赅，描绘了古往今来的先贤们至高至上的精神境界。

书院的楹联教导我们初识儒家文化的价值理念，儒家视天地万物为一体，认为人类的生存与天地万物息息相关，生命中体现了宇宙的生生之德。因此人类必须遵守宇宙的最高价值，必须充分认识生命的尊严与生命的神圣。圣人要以寂然光明、无私无欲之心，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充量提升、充量展开，使个体生命与天地万物的生命合成一个生命，使心灵的秩序与宇宙的秩序合为一个秩序，在参与化育万物的过程中，体现彼此感通的“生生之仁”。在王阳明先生的心性儒学里，认为人人皆有良知，人人皆可以成为圣人。在这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深度生态学中，阳明学为人类的持续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当我细细品读这些楹联时，时而感到春风扑面，时而感到荡气回肠。在那一幅幅楹联面前，我想起了屈原的“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想起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历史名句，想起中国历史上许多具有伟大人格的优秀人物和他们的动人事迹，并被那些优秀人物的气度、抱负和操守所感染、所感动。那种神圣的感觉，让我久久不能释怀，仰天怀古，不尽依依……

关于阳明精舍的楹联，也曾引来过不同的看法。精舍初建时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衰落不堪的时期，有人认为这些楹联思想性学术性太重，语言表达过于严肃，会吓住来这里的朋友，不适合今人花前月下的闲情逸致。可是蒋庆先生却认为书院是“讲学论道之所，非聚朋游谈之处”，认为“儒家书院应当以儒家道德义理为文化形象，以学术氛围为文化表征，不能如文人名士所建的园林，只求花草林木楼台亭阁之雅趣逸情。”因此，阳明精舍楹联的品位坚持了儒家文化的学术尊严，使人们来到这个书院，置身于这里的环境，便自然升起畏道、敬学之心，而不敢亵慢。

书院的楹联，这个“不起眼”的古老文化，留下的记忆和在记忆中渐渐拓展开来的思考，像一幅刚刚绘出的写意水墨画，散发幽幽浓情、淡淡墨香！

2003年夏写于阳明精舍月窟居

责任编辑：葛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