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必萱作者简介:范必萱,女,贵州贵阳人。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曾任科研单位技术员、杂志社编辑、行政机关公务员。退休前就职于安徽省审计厅(正处级),高级审计师,注册会计师。一九九八年提前退休,担任蒋庆先生的学术助理。出版有《月窟居笔记》。 |
《月窟居笔记》之四十四:
读王阳明先生《瘗旅文》
作者:范必萱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月窟居笔记》(范必萱 著)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七月初一日壬戌
耶稣2015年8月14日
《瘗旅文》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散文,阳明先生用不多的文字,描述了他在贵州龙场驿任驿丞时的一段经历。
这篇文章我以前读过,但今天在距离这个故事发生地不远的阳明精舍再次读它,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仿佛阳明先生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那是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秋,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阳明先生在自己居住的篱笆屋里看见有三个外乡人从门前路过,便过去询问,来者自我介绍说是来自京城的吏目,携带的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另一个是仆人。他们赶着前去上任,路过龙场,准备投宿于当地一户苗族人家。来者未报姓名,也没说自己的家乡在在何处。阳明先生本想向他打听一下北方的消息,但见天色已晚,又下着小雨,只好作罢。
第二天清早,阳明先生派自己的童仆去探望,却得知三人已离开了寄宿的人家。接近中午时分,有从附近蜈蚣坡过来的人说:有一位老人死在坡下,旁边两人时分悲痛。阳明先生说:“一定是昨天路过这里的那位吏目死了。真令人痛心!”
接近黄昏时分,又有人来说:蜈蚣坡下死了两人,有一人坐在旁边痛哭。阳明先生详细询问了具体情形,推测是吏目的儿子死了。第二天,又有人来说,坡下躺着三具尸体。看来,吏目的仆人又死了。阳明先生听后十分伤心!
阳明先生想:这三位客死他乡的外乡人,如今暴尸于荒野而无亲人收敛,于是打算带着两个童仆携带工具去蜈蚣坡将那三人安葬。可是两个童仆有些为难,不太愿意。阳明先生对他们说:“哎,也许以后我和你们也会像他们三人一样啊。”二童仆听了这话,伤感地流下了眼泪。犹豫片刻,便跟着阳明先生前往蜈蚣坡。
他们在蜈蚣坡山脚下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挖了三个坑,将三位异乡人埋葬。又在坟前供上一只鸡、三碗饭。阳明先生一边祭奠,一边含泪对着坟茔叹息道:“呜呼伤哉!你是何人?是何人啊?我是龙场驿丞余姚人王守仁。我与你一样是中原人,但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你为什么来做这座山的鬼呢?古人不轻易离乡背井到千里之外做官。我是被贬谪到这里来的啊,你又因何罪呢?听说你的官职只是个吏目,俸禄不过五斗,你若是在家带领妻儿耕种,也能获得这样的收入啊,又何必为这五斗米的俸禄而付出你的七尺之躯呢?这还不说,还搭上了你儿子与仆人的性命。呜呼伤哉!你如果真是为贪图这五斗米而来,就应该高高兴兴地上路,为何我昨天见到你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一副不堪忧虑的模样?你们一路走来,披载霜露,攀山越岭,忍饥受渴,筋骨疲惫,加上深山中瘴气侵体,郁忧攻心,岂能不死啊?我虽然知道你必然会死,但没料到会这么快,更没料到你的儿子和仆人也死得这么快。这都是你造成的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是想到三具尸骨无所依托才来掩埋你们,但却因此引起我无尽的悲怆。呜呼伤哉!即使我不掩埋你们,深山里野狐成群,阴谷里的毒蛇犹如车轮一般粗大,它们也必将你们葬于腹中,不致让你们的尸骨长期暴露于野外。你们虽然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我怎能忍心看到如此情形呢?”
——文章读到此处,我已泪湿面颊,悲恸于中。阳明先生的仁德之心,悲悯之情,感天动地,感人至深!
接着往下看:阳明先生又叹息道:“自从我离开父母家乡来到这里,已有三年时间,虽经历瘴毒侵袭,却能够勉强生存下来,是因为我未曾有一日之忧伤。今天我的悲痛,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因为想到你的遭遇。现在,我也不该再为你悲伤了。我为你作首歌吧,你且听之:连峰天际,飞鸟不通;游子怀乡,不辨西东。不辨西东,普天则同;异域他乡,环海之中。达观随寓,莫必于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此时,我仿佛看见四百九十年前阳明先生在“三人坟”前仰天长吟的形象,感受到先生自他一体、不为己忧的光辉人格。也正是由于阳明先生的达观随寓,“未曾有一日之忧”,才能够在遭受残酷迫害、受尽折磨之后,在这个万山丛棘、蛇虺魍魉、蟲毒瘴疠的恶劣环境之中艰难地生存下来,并且在这里穷尽宇宙人生之追问,创立了他的心学体系,为中国哲学史写下不朽的篇章。
“魂兮魂兮,无悲以恫。”读至此,我感慨万千,难以言表!
2002年7月记于阳明精舍月窟居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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