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必萱作者简介:范必萱,女,贵州贵阳人。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曾任科研单位技术员、杂志社编辑、行政机关公务员。退休前就职于安徽省审计厅(正处级),高级审计师,注册会计师。一九九八年提前退休,担任蒋庆先生的学术助理。出版有《月窟居笔记》。 |
《月窟居笔记》之一:
走近阳明精舍
作者:范必萱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月窟居笔记》(范必萱 著)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七月初一日壬戌
耶稣2015年8月14日
那是1999年初春的一天,我随蒋先生一行来到阳明精舍。
汽车从贵阳到修文县城,我们在城关镇(后恢复古名叫龙场镇)吃午饭。县里一位领导听说蒋先生路过此地,特意赶来看望。席间,那位领导举杯对蒋老师表示敬意,并且说道:“现在从修文到贵阳的公路修好了,王阳明纪念馆也动工了,修文的阳明文化受到上级重视,这些都是蒋老师您的功劳啊!我代表修文人民感谢您!”
蒋先生谦和地笑了笑,真诚地低声回答说:“不能谢我,如果要感谢,应当感谢阳明先生,是阳明先生四百多年前来到修文龙场,在这里悟道,使阳明文化闻名于天下。这一切,是阳明文化带来的,我只不过为弘扬阳明文化做了一点自己该做的事……”
是的,龙场镇今天发生的变化,应该感谢王阳明先生!是阳明先生四百八十多年前的“龙场悟道”,才使龙场镇成为举世瞩目的“良知圣教”之地,才使世界知道了贵州的修文,知道了修文的龙场镇。
但是我也知道,这些年修文县弘扬阳明文化取得的成效,确实与蒋先生的努力分不开。由于近百年来中国文化花果飘零,阳明文化也随着儒家文化的衰微而衰微。蒋先生为国际阳明文化研究及龙场阳明铜像的建立落成,都付出了极大的热情与心血。他的行动不仅感动了国内阳明文化学者,也感动了国际阳明学研究的权威,冈田武彦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冈田先生在1996年《龙场阳明铜像落成记》中写道:“看了蒋庆先生的祝辞,深深感到蒋先生对阳明先生的崇敬之情。……在贵阳机场同蒋庆先生道别时,看著他眼中隐含的泪水,我的心被打动了……”冈田武彦先生是日本当代儒家,是中国哲学专家、阳明学专家,他的评价是忠恳的、客观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位老先生与蒋先生成了忘年之交。
我们从修文县城出发,经过一段弯曲的山林小道,来到平地村。经过村口小石桥,道路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偶然与放牛的村民相遇,淳朴的村民便会吆喝自己的牛群紧靠路边,让客人的车先走。
小路四周的山崖,有的像肃立的老人,有的像静卧的雄师,有的什么也不像,黑忽忽地耸立在你面前,俨然要堵住你的去路。坐在颠簸摇晃的汽车里,我想起阳明先生当年形容这里“连峰天际,飞鸟不通”的诗句,想象阳明先生当年路过此地的情景,猜想蒋先生如今将阳明精舍建在这里,是不是为了远离城市的喧嚣,守护“龙场正脉”的纯正呢?
蒋先生出生于筑城贵阳,从小喜爱读书习文,待人真诚,办事认真,不惧困难。他曾经在工厂当过工人,在云南边陲当过军人,大学毕业后,在南方一所大学当过教师。不论走到哪里,他总是以读书为最大乐趣,总是关注家国天下,怀抱远大理想并对未来充满信心。几年前,他从繁华的深圳来到龙场,立志要在这里建立一所儒家书院。他的想法当时无人理解,周围的朋友都劝他到交通方便的风景区选址,可是他坚持说“学在民间,道在山林”,没有动摇自己的主张。之后,他身背军用水壶,怀揣干粮,手持一份当地地图,徒步走在龙场镇周边的群山峻岭之中,一处又一处地考察选址。为此,他走破了几双运动鞋。几经周折,他终于选定了这依山傍水的云盘山。
当时的云盘山很寂寞,没有公路,鲜有人烟。阳明精舍破土动工时,举目环顾,尽是荒山一片。没有水和电,蒋先生和他的几位好友,就在露天搭起帐篷,以面包充饥,以矿泉水解渴。白天,他们参与施工、运料;夜里,他们用手电筒照明,看护施工场地……
他们的行为感动了周围许多人,后来,在社会各界阳明文化爱好者的支持下,在当地政府、村民和众多有识之士的热心帮助下,他们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1997年终于建成了这所规模不大的书院,取名“阳明精舍”。蒋先生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
我一路沉思,不觉已接近阳明精舍。我们乘坐的吉普车冲上一个斜坡,隆隆的马达声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向窗外望去,一泓清澈的湖水展现在眼前。湖对面便是阳明果园,阳明精舍的屋顶已隐约可见了。此时,我心中顿时大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我们在堤坝上停了下来。一位同行的朋友对我说:“这是鉴性湖!”然后,他向我讲述了鉴性湖的故事:鉴性湖原来是一个水库,是附近村民们灌溉和生活的水源。几年前,一位外来的养殖户在这里搞“肥水养鱼”,为了节省饲料成本,每天将大量猪粪倒入湖中,造成湖水严重污染,周围臭气熏天,不仅人畜不能饮用,就连长年栖居在这里的水鸟也不知了去向。面对遭到严重破坏的生态环境,蒋先生十分焦虑。这位关心环保的学者,四处呼吁,筹措资金,最后倾囊而出,接管了这个水库。以后,他又采取种种措施,还原水质,使湖水一天天清亮起来,村民们又可以放心地使用湖水了。几个月以后,飞走的水鸟又陆陆续续飞了回来,云盘山水库四周的生态渐渐恢复了原状。后来,有人把这个水库称作“鉴性湖”。鉴性湖,意思是说,同是一泓湖水,有人为自身利益置生态环境和他人利益于不顾,而有人却为保护生态环境竭尽所能。不同的选择,体现出各人不同的价值取向。清澈平静的湖水,如良知,如明镜,映照出不同的价值观。
鉴性湖,一个多么神圣的名字啊!在人类与自然的种种关系面前,人类需要更多的“鉴性”,需要更多地唤回“良知”。感谢鉴性湖,在我走进阳明精舍之前,首先为我上了儒家思想的重要一课!
经过一片果园,我们来到精舍门前,冈田武彦先生题写的“阳明精舍”牌匾端正地悬挂在大门上方。进了门,我看到的是一个不大的庭院,简朴、雅致。我已隐隐感受到儒家文化的气息:仿古建筑,雕花木门木窗,石板地面,园中有杉树柏树,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中央被一道“S”形的石壁隔开,犹如太极图中的“两仪”。有人告诉我,这叫“两仪池”,我猜想这或许含有象征天与地的寓意吧。
院内坐东朝西的主厅名为“感物厅”,内有三个房间。北面一间名为“松风馆”,是蒋先生的卧室。南面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客厅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块木制方匾,上面写着“归寂证体”四个大字。原木的素色,字体的浑厚,使刚从滚滚劳尘中走出的我,有一种肃穆与清静的感觉。
“感物厅”门前的抱柱上,悬挂着蒋先生撰写的一幅楹联:“万物有恩于我,此身回报难,唯惜之诚惶诚恐;圣人无执乎私,天下感通易,宜致其仁术仁心”。读罢,令人战战兢兢,顿生敬畏。
庭院北侧有三间厢房,廊檐下也有一幅楹联:“山月出时,清箫一曲乾坤静;松风过后,浊酒半杯天地宽”。细细品读,昔日儒者闲适淡泊的心境,尽在其中。
我走进厢房屋内,推开花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是朦胧的湖光和山色,近处是空旷的庄稼和草坪,好一派田园风光!我想起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诗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不正是自己多年来踏破铁蹄无觅处的“世外桃源”么?!
庭院内有一条不太规整的石径,通向南面围墙的小侧门。围墙西北角有两间小平房,叫仰山房。大概是因为此房座西向东,开门便能见山而得名的吧?“月窟居”是仰山房其中的一间。
当时阳明精舍还没通电,夜里照明靠的是蜡烛和手电。那天吃罢晚饭,蒋先生的学生周北辰向蒋先生请益。夜幕降临,蒋先生点燃蜡烛,我们围坐在一张矮桌旁。他们谈儒家文化,我在一旁倾听。他们讲的内容有许多我听不明白,即便能听懂一点,也似是而非。闪烁的烛光下,看着师生二人专注的神情,我突然联想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此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物欲横流的当下,竟还有人忧国忧民忧文化?竟还有人谈论人类的理想命运?在这个功利主宰人心的时代,还有理想主义者存在?眼前这两位儒者的谈话令我惊诧!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所讲的含义,但是此时的我已经被他们的精神深深打动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蒋先生带着我和北辰遍走了阳明果园的每一个角落,边走边向我们介绍阳明精舍的建设情况。有一天从果园回来的路上,蒋先生停住了脚步,神情凝重地对北辰说:“国内有学者说儒家在大陆已经‘死’了,我要让他们知道,儒家在大陆没有死,阳明精舍的建立就是一个例证!”说此话时,蒋先生声音高昂,显得有几分激动。此刻,我才明白蒋先生在这荒山野岭建设书院的真实用心,才理解他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苦也从不退缩的动因。蒋先生是一直坚守着心中的那份信念啊!
也是从这时开始,我渐渐走近阳明精舍,走近儒家文化。
1999年初春写于阳明精舍月窟居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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