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荣作者简介:贺希荣,西历1971年生,湖南双峰县人。先后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本科)、北京大学(硕士)、中山大学(博士)。现任教于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
端午与中秋的差别是什么?真不能说端午快乐吗?
作者:贺希荣
来源:作者授权 发表,原载“亲子共读经典”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五月初五日丁巳
耶稣2017年5月30日
贺希荣,湖南人。北大硕士,中大博士。广州志仁书院理事,中山大学名师。常年在中山大学及在志仁书院开设《论语》课。
今天又是吃粽子的时刻。
其实,广东人几乎把粽子当成点心的一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早餐店几乎都卖粽子,或者卖差不多性质的糯米鸡:外面是粽叶包裹,里面是蒸熟的糯米,放有鸡块、肥肉、蛋黄、排骨、豆类等做的馅。
可我记忆中的端午节以及粽子,并不是这个样子。
首先,湖南和贵州等好多省的端午节有两个时间,一个是今天,农历五月初五,叫小端午。另一个是农历五月十五,叫大端午。大端午通常比小端午要隆重,甚至粽子是只到大端午才有得吃的。
其次,是粽子的不同。在湖南,至少我小时候吃到的粽子从来没有放肉或者蘑菇之类的,要么就是纯米粽子有时甚至碱水都不放,要么就放点绿豆或红豆,用筷子插紧后蒸,很紧。以我的感觉来说,广东的粽子因为多放荤馅,似乎与糯米鸡差不多,有一种菜米混合香,但松垮垮的,劲道不太足,更像是一种饭。
端午节,按传统习俗,还有划龙舟、喝雄黄酒、插艾叶、洗菖蒲艾叶澡之类的活动。我的家乡没有大河不划船,也不单独为端午节喝特定的酒,这两项都没有。只有插艾叶、洗澡,我印象特别深。大概直到初中毕业,我一直按母亲的嘱咐,每年在端午节之前折来艾叶插在门框边。每年都要把菖蒲和艾叶放进锅里,烧一大盆水,洗一个澡。洗完之后,菖蒲与艾叶的那种香味会飘荡在鼻子里、眉目间、衣裳上,浸透整个身心。很多年里,端午节这个澡是我一年中最舒服也最难忘的一个。
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这三个节日都是2008年被定为国家法定假日的。事实上,我觉得对尊重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几十年来做得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无过于此,但也仅止于此。把它们三个宣布为法定假日,不需要花一分钱,而全民族一致拥护,深得民心。所谓“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就是如此。这三个节日都是民族文化节日,清明节不同于另外两个,而端午节与中秋节之间的比较挺有意思。
直到今年的端午节之前,我一直把中秋节看得重。
首先是因为商家促销。每年中秋节之前起码一个月,电视上,商场中,铺天盖地全是吆喝月饼。它们不断在提醒:中秋节要来了!以至于我很早就会看日历关心中秋节是哪天,我要做些什么。
二是因为中秋节习惯上代表团圆,这个节日可以用来怀念亲人、思念朋友、祝愿圆满。而端午节的意义似乎不太清楚。说它是用来纪念屈原或伍子胥,于史无据,且事不关己;说它是用来驱邪祈福,大家又信奉科学,不以为然。端午节因此似乎成了个为了找个理由吃粽子而说不大清楚的东西。
三是因为文人的影响。因为中秋节的主题更鲜明也更切中文人的情怀,所以关于中秋节的名篇名句更多。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与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或许就是最有代表性的。中国古代是文人的天下,文人的渲染使中秋节的地位获得了极大的加持。
然而仔细思考之下,我惊讶地发现,在农村,在我的记忆中,端午节要比中秋节更隆重更热烈也更重要。这里的原因,首先就在于,中秋节吃的月饼农民一般不会自己做,而粽子是自己包的。只有参与到过程中,才可以决定其形式与内容,才能赋予它真实的情感。想吃什么粽子,吃多少,什么时候吃,都完全由自己决定。这个准备与消化的时间短则一周,长则半月甚至将近一月,这才是真正的过节日。而中秋节,就买个月饼,前后三两天完事。
二、尽管对文人来说,一轮圆月可以寄托许多辽远的感慨,但农民大多数都在家乡讨生活,不容易有那么多幽愁暗恨。对他们来讲,中秋节无非是看看天上的月亮圆不圆,亮不亮,闲聊几句,反正月亮天天在那。也就是说,农民没有文人那么强烈的抽象象征的需要。
第三,中秋节没有划龙舟、插艾叶、喝雄黄酒、洗艾叶澡这些衍生活动。因此,这三个特征决定了中秋节不如端午节隆重,既然不隆重,自然也就不重要。两者的比较确实呈现出一个重要问题:端午节更接地气。但也正因为它太接地气,反而让人觉得不上档次而被忽略了。
记忆中的端午节很热闹,问题是,现在农村人很少,自己包粽子的人也就比过去少了很多。一旦粽子也是买,而端午节的文化意义又难以清晰界定,吃个粽子没法来一句“海上生明月”,那么端午节就不仅没法高大上,更没有太多内容了。因此我突然有个点子:能不能有人开个店,专门卖端午节用的艾草和菖蒲,供人们插门和沐浴用。传统上,这些植物必须是新鲜的、现摘的,以中国之大,山野之间到处都是,取之不难。但如果商业化,会不会有破坏环境的可能?那么集中人工种植如何?不管是家长还是小孩,端午节洗个特殊的澡总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何况买这些材料只要几十元钱的话。
这个点子,我觉得挺有意思。说实话,以中国城市人口之众,一个端午节卖出五百万份菖蒲艾叶是九牛一毛。何况并不需要只做这一个,关键是文化要真正接地气。
关于“端午节不能说快乐只能道安康”的说法,2015年端午节我曾批驳所谓“非遗专家杨广宇”的说法。事实上,此“杨广宇”乃是子虚乌有的砖家。就起源而言,我认为端午节远远早于屈原,其意义大抵接近于上古的柴、望、方、社、腊等祭礼的一种后世合体,根本点在辟邪与祈福,对象主要是自然背后的超自然神。它明显不同于对祖先神的祭祀,也不同于祭天。龙舟、粽子这些,偏重水神,重祈福,艾叶菖蒲雄黄这些,偏重陆灵,重驱邪。介子推、屈原、伍子胥、曹娥这些人物,是附着在原始的自然崇拜之上的,而并非其本源与根本。
所以说,端午节道安康固然挺好,说快乐也未尝不可,因为除了清明节这种鲜明而确定的祖先祭祀节日,其它节日本来就不能离开以安乐与逸豫为追求。何况即使是古代的祖先祭祀,祭祀完之后一样要饮酒奏乐,以燕诸父兄之私。所以,说什么端午是“祭日”、“恶日”,要严肃,不能问候快乐,基本上就是故意板起脸装高深,其实是不得要领的瞎说。端午节的本义在于驱邪和祈福,就这个意义而言,它与中秋节相比毫不逊色。如果说中秋节更多代表中国文化理性、人与人相关的一面,端午节则更多代表着中国文化非理性、人与超自然相关的一面。后者对于我们民族的信仰而言,尤其在文化交流频繁而深入的今天,可能恰恰是更应该重点注意和发掘的。因此它值得我们民族好好重视和发展,非常之重要而有价值。
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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