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儒不可与谈玄，腐儒不可与论道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西历2015年12月03日

战国故事——秦国找齐国的碴儿，秦昭王派使节出使齐国，实际上是考验齐国——齐国那时候还不够十分强大，因为经历了齐闵王田地的荒怠，闵王被驱逐后又被杀死在莒，儿子田法章流亡在外，这个儿子相貌气质不俗，被莒地一个大户太史敫的女儿看中了，两个人偷偷好上了。

后来田法章被齐国大臣们找到，拥立为王，是谓齐襄王，太史姑娘就自然成了王后。

但是她的父亲是个守礼的人，认为自己的女儿没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跟田发章偷偷想好，太丢人了，发誓一辈子不见女儿，那怕女婿当了国王，女儿当了王后（“女儿无媒而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矣！”“终身不睹”。）——这个太史敫很倔，但他倔强得有理，这是个真正守礼的人。

他的女儿即齐王后并没有因此跟父亲闹别扭，而是非常尊重父亲，“不以不睹之故失人之礼”。

这正是这个女人的过人之处，她成全了自己的父亲，却不愚忠。后来丈夫襄王去世，君王后即太史氏跟襄王所生的儿子田建继位当了齐王。

在君王后太史氏的帮助下，齐国谨慎地与各国交往，尤其是与虎视眈眈的秦国交往，因此，数十年，齐国没有与别的国家发生过冲突和矛盾，这为齐国的发展赢得了时间和机会。

秦昭王想找齐国的碴儿，派使节来齐国，拿了一套玉连环，对齐国君臣说：听说你们齐国人很聪明啊！那么能把这套玉连环解开吗？

齐国朝会上，大臣们轮流上前试着解开这套玉连环，个个兴奋地上来，但纷纷沮丧地下去，解不开！这时候，君王后太史氏说：让我试试吧！

秦使皮笑肉不笑地将玉连环呈上，眼睛里洋溢着挑衅和蔑视的神色。

君王后太史氏将玉连环放在面前的台子上，眼皮都不抬，似乎看都不看，一直微笑着，只见她举起手中的一根棒槌，将那套玉连环啪地声砸碎了，对秦使笑着说：看看，这不是解开了吗？

秦使回去对秦昭王汇报：齐国有君王后在，不可小觑，这女人行事非常厉害，不像那些拘束酸腐的大臣，只知道死遵循原则，被牵着鼻子走，而不懂得变通。她既懂原则又知权变，有她在，看来我们对齐国的政策要重新调整了。

齐国稍微一强大，也想欺负别的国家，比如派使臣到相邻的赵国去，一探虚实。

这时候，赵国的国王是孝成王，年纪很轻，他的妈妈赵威后实际上掌权当政。

齐使到了赵国，拜见了赵王和威后，将外交国书递上，赵威后接过来，不打开看，就发问：齐国今年的年景如何？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样？齐王的身体也好吧？

齐使听了，很不高兴，带着抗议问赵威后：我奉命向您和赵王问安，您不先问齐王，倒先问年景和百姓，这岂不是颠倒了尊卑先后次序了吗？

赵威后微微一笑：假如没有好的收成，哪里会有安居乐业的老百姓？没有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哪里有寝食俱安的君王？我问的正是按照先后次序的，否则就是舍本逐末了嘛。

没等齐使再搭话，他也搭不上什么话了，赵威后接着一连串发问：

齐国有位贤人钟离先生，一直没有做官，但他很会帮助国家分忧，经常帮助老百姓，齐国为什么不重用他呢？

齐国有个叶阳先生经常做慈善，哀怜孤寡、体恤孤独，这是协助君王安定百姓的人啊！

还有个著名的孝顺女人北宫氏，她为了赡养父母都顾不上嫁人，穿着朴素，不做美容、不逛街、不网购乱买东西、不玩儿手机微信，这是给全国妇女做表率啊！应该让她当齐国的三八红旗手和道德模范嘛。

这些齐国的贤良男女都得到很好的表彰和重用了吗？这些人的作用都不发挥，国王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还有，齐国於陵那个地方有个人叫子仲，这个人上不拜君王，下不能经营好自己的家，中不能与别人交往，还自以为是人才，经常在网上发表扰乱人心的言论，平居造谣，借故生乱，这是给百姓做坏榜样的，这种人到现在怎么还让他那么猖獗？你们的齐国的警察是吃干饭的？

赵威后一连串的发问，齐使当时就凌乱了。他深深地感觉到赵国对齐国的情况十分了解，而齐国对赵国的情况根本没有这么熟悉。

回去以后，他汇报说，赵威后十分厉害，根本不按常规出牌但却句句都在要害处，有她在，赵国不可小觑。齐国就暂时按下了图谋赵国的非分之心。

楚国攻打韩国，围困雍氏五个月，眼看韩国形势危急，韩国君臣向邻居秦国求救。去了很多个代表团，去劝说秦国，代表团给秦国官员和贵族送礼，做工作，公关，希望能劝说秦国出兵救韩国，前一个使团的车子还没到，后一个都跟上来，都能看见前面使团的车子了，所谓冠盖相望。

但是，秦国就是不愿意出兵。这时候，韩国派大臣尚靳又去秦国游说。这个尚靳没有带任何礼物，他也不找其他人，只找到了秦惠王的母亲宣太后，尚先生对宣太后说：太后啊！韩国不是非要让秦国救，您看，韩国处在楚国和秦国之间，像秦国的屏障一样，如果秦国要东进，韩国就可以作为先后护卫（“居为屏障，出则雁行”），现在韩国如果被楚国占领，那就变成了初楚国的屏障和雁行了……

宣太后是个明白人，她掌权的时候，曾经任用能干的大臣樗里疾和魏冉，国家得以度过难关并稳定，是个有远见卓识和能力的女人。

宣太后一听，当场回复尚靳，说话很猛：

我跟先王睡觉的时候，他晚上把大腿架在我身上，我感到很不舒服，可是，他全身覆盖在我身上，我却不感到重，这是为什么呢？他这样对我有好处（“以其少有利焉”。）道理一样啊，你把救韩国的道理说清楚了，把秦国出兵救韩的利益说清楚了嘛，放心吧！

于是，秦师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函谷关，击退楚军……

以上故事，三个女人，支撑着三个国家，她们个个思维、行事、说话，最典型的特点是，掌握原则但很会变通，即明利害、知权变。

这是许多男人比不了的。

自古读书人以儒者自命，大凡不通达者，必自拘而束人；无生气者，必自腐而酸人。

故前人有云：“拘儒不可与谈玄，腐儒不可与论道”。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