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刘强著《论语新识》自序、例言及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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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9-07 10:21:02
标签:论语新识
刘强

作者简介:刘强,字守中,别号有竹居主人,笔名留白,西历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阳人。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原诗》主编。兼任贵阳孔学堂学术委员会委员、“世说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陶渊明研究会理事、上海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台湾东华大学等多所高校客座教授等。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儒学与古典诗学、文言小说的教学与研究。已发表学术论文及书评随笔200余篇,出版著作《世说新语会评》《有刺的书囊》《竹林七贤》《惊艳台湾》《世说学引论》《曾胡治兵语录导读》《古诗写意》《世说三昧》《魏晋风流》《穿越古典》《清世说新语校注》《论语新识》《世说新语研究史论》《世说新语资料汇编》《四书通讲》《世说新语新评》等二十余种。

刘强新著《论语新识》自序、例言及跋尾


  


【基本信息】


书名:《论语新识》(有竹居古典今读系列之一)

作者:刘强

出版社:岳麓书社

出版时间:2016年9月


【简介】


作为“有竹居古典今读”系列的第一部,本书是人文学者刘强先生潜心《论语》教学和研究十余年的最新成果。作者试图追溯并还原《论语》时代的生命现场,勾勒并彰显篇章编撰的次第结构与内在肌理,激活并展现孔门师徒论道问学的真实语境与精神气象,全面更新既往对《论语》经文的语义理解以及对夫子之道的整体把握。本书会通古今注疏,出入文史经传,熔铸中外哲思,饱蕴人道情怀,实现了义理、考据、辞章的有机融合,在同类著作中特色显著而颇具认知价值,尤其适合广大文史爱好者及国学教育者阅读和参考。


【自序】


每个中国人都是儒家


最近这十年,我和《论语》结下了不解之缘。读之,学之,讲之,注之,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曲径通幽,乐此不疲。


这份缘,似乎来得有点迟。但,毕竟还是来了。我深知,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拥有这份缘。特别是经受过近百年反传统思潮的强势侵袭,领略过欧风美雨无孔不入的浸润洗礼,扮演过或主动、或被动的各种新锐角色之后,完全乱了方寸、失了方向、画不成方圆的现代人,已经在思维方式、话语形式、学术范式、处世模式诸方面,发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基因突变”,自以为“是”、且自以为“新”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向故纸堆里的经典示好?向被扫地出门的传统示弱?向充满道德教训的《论语》示爱?向被泼了一百多年污水的孔夫子示敬呢?


这个弯儿,对于言必称革命、行必道先锋、理必称平等、学必标自由的左右两派“新青年”们,尤其难拐!


不过,于我而言,这似乎不是“拐弯儿”,而是一次命中注定且又自然而然的“回正”。回到源头活水,回到祖宗家法,回到母语和故园,回到仁本和中道!


因为说到底,每个中国人都是儒家。不过程度、深浅、自觉与不自觉、认可与不认可,情况各不相同而已。那些经常批判儒家的人,事实上也是潜在的儒家,因为自古以来,儒家士大夫就是最敢对强权和无道说“不”的人!


为此,我不得不感恩造化,感恩生命,感恩经典,感恩圣贤。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为我这样一个资质驽钝却又不甘平庸的问津者,指引一条路,打开一扇门,点亮一盏灯!


我想,不该只有极少数人拥有这个缘。孔夫子,早就坐在那20篇泛黄的竹简里、500章鲜活的章句里、16000多个蹦跳的汉字里,虚席以待,翘首以盼!——斯文在兹,吾道不孤,百世以俟,来者不拒!


他等来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等来了子思、孟子和荀子;等来了毛亨、孔安国和董仲舒;等来了司马迁、杨雄和班固;等来了马融、包咸和郑玄;等来了王肃、何晏和王弼;等来了刘勰、皇侃和王通;等来了杜甫、韩愈和柳宗元;等来了周濂溪、张横渠和邵雍;等来了欧阳修、范仲淹和胡瑗;等来了二程、朱熹和陆九渊;等来了吴澄、王阳明和刘宗周;等来了顾炎武、黄宗羲和王船山;等来了颜习斋、戴震和阮元;等来了刘逢禄、曾国藩和张之洞;等来了廖平、康有为和梁启超;等来了熊十力、马一浮和梁漱溟;等来了王国维、陈寅恪和钱宾四;等来了徐复观、唐君毅和牟宗三。……


我知道,孔夫子还在等,并且还会等下去。等你。等他。等我。等世世代代的华夏儿女,等前赴后继的炎黄子孙!


夫子的耐心足够好!不管你怎么看他,他都那么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威而不猛,气定神闲!他把自己坐成了一道云卷云舒的风景,坐成了一座仰之弥高的山,坐成了一汪浩瀚无垠的海,坐成了一场可以说走就走、且没有终点的生命漫游和精神旅行!


夫子其人,大概是数千年中国历史上,记载最丰富、细节最生动、面目最清晰、气象最宜人的伟大圣哲,也是华夏文明之学统和道统的重要奠基者,他不唯是“千古一圣”的不二之选,更是中国文化的最大恩人!


《论语》其书,几乎是中国古代最早的私家著述,其取法之高、化人之深、流传之广,影响之大,绝非一般经典之可比,即便称其为“中国人的圣经”,亦毫不为过。窃以为,凡有血气、通文墨、思进取、求良知、明善道的中国人,皆应在有生之年阅读此一“圣经”,而且,起始年龄越早越好,阅读次数多多益善!


其实,只要是读书人,都应该寻找这个缘,把握这个缘,扩充这个缘。我素所敬仰的史学大师钱穆先生说:“今天的中国读书人,应负两大责任。一是自己读《论语》,一是劝人读《论语》。 ”诚哉是言也!


我因读《论语》而受益,久而久之,不免技痒心动,必欲加入“劝人读《论语》”的行列而后快。本书之撰写,盖缘于此。


作为“有竹居古典今读”系列的一部,本书计划甚早,而动笔甚晚。最早的想法,是延续《今月曾经照古人:古诗今读》和《一种风流吾最爱:世说新语今读》的路子写下去,甚至书名都想好了——《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今读》。然而,当我终于完成现在这部《论语新识》之时,却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当时没有率尔操觚,信马由缰,否则岂不唐突圣贤、误人子弟?盖《论语》非一般文学经典,稍有“玩赏”甚至“赏析”之心,便有可能乱其肌理、泄其元阳、散其真气!故此书写作暂且搁置起来,而且一放就是七年!


这七年,我在等待,在沉潜,同时也经历了学术及思想上的一次“蜕变”。简言之,即由西而中,由文而玄,由玄而佛,由佛而儒!十年弹指一挥:弥望中,“山重水复疑无路”;猛回头,“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所以转换如此迅速而自然,盖因西学、文学、玄学、佛学四端,哪一样我都未曾精研深究,哪一样都谈不上根深立定,惟其如此,反而易于辗转跳脱,另辟蹊径。当我囫囵吞枣地读过可以读到的大量儒书之后,终于发现,原来“风景这边独好”,大有柳暗花明、相见恨晚之感!


前辈学者徐梵澄先生在《孔学古微·序》中说:“过往的历史显示出中国人非常保守,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说,中国人之所以能够战胜所有内乱和外侵,主要是因为在2500年的历史中我们一直坚守着儒家的道路。公元6世纪上半叶,曾经有人试图用佛教统治一个大帝国,但是失败了。除此之外,道家是这个民族思想中的巨大暗流,但从未显著地浮上过表面。”又说:“流行的观念认为儒学在本质上是世俗的,或以为儒学仅为一堆严格的道德训诫或枯燥的哲学原则。事实却恰恰相反,儒学在本质上是极具精神性的,亦有难以逾越的高度和不可测量的深度,有极微妙精细处乃至无限的宽广性和灵活性,甚或遍在之整全性。”徐先生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师,其写于1966年的这段话之所以毫无那个狂躁年代的语言印记和思想症候,除了因为彼时其人侨居印度,未受世俗之侵蚀,还因为其学殖深厚,精通多种语言,会通中、西、印三种文化,视野开阔,信道诚笃,故能超越一时一地之“我执”,登高望远,吐纳古今。半个世纪过去了,其对儒学和孔子的精微体贴和无上尊崇,犹如一面质地优良而一度封尘的铜镜,甫一出匣,便光芒四射!


近读吴学昭所写《吴宓与陈寅恪》一书,陈寅恪先生下面一段自白,又让我眼前一亮:


但在我辈个人如寅恪者,则仍确信中国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全世界,而佛教亦纯正。我辈本此信仰,故虽危行言殆,但屹立不动,决不从时俗为转移。彼民主党派及趋时之先进人士,其逢迎贪鄙之情态,殊可鄙也。


至此,我终于了悟:为何标举“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陈先生,竟以“三纲六纪”为中国“抽象理想最高之境”!这是那种“为此一文化所化”之“文化托命者”才会产生的一种民族身份识别、文明本位认同和文化价值信仰。在西学东渐、新旧磨荡、咸与维新和革命之年代,唯此一种“屹立不动,决不从时俗为转移”之文化信仰,方能使人格挺立,风骨刚健,慧命延展,理想不磨,斯文不灭!


儒学,并非高头讲章,而是守先待后、躬行践履的生命学问。陆放翁诗云:“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王阳明亦云:“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


儒学,更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人需之学,其良知良能、全体大用,真可谓放诸四海而皆准,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儒学,又是大人之学、君子之学。《礼记·中庸》说,“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盖此之谓也。


儒学的刚健与仁厚、理性与诚敬、通达与包容、变革与批判、精进与坚守,皆非一时、一地、一人、一家之所独有,而应该、也一定会薪火相传、继往开来、永垂不朽!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言素为我所深喜,真可谓践行为己之学、反求诸己的方便法门。


所以,这本小书只能算是我这些年“求放心”的一张答卷,尽管私心颇不满意,但还是愿意以此表明心迹,确定坐标。——下一站,我已知道在哪里。


2016年5月18日初稿,6月4日改毕。


【例 言】


一、本书以朱熹《论语集注》为底本,佐以皇侃《论语新解义疏》、邢昺《论语注疏》、刘宝楠《论语正义》、杨伯峻《论语译注》诸书,参校同异,择善而从。各篇之章节次第,并不以朱子为必是,诸本为必非,反之亦然。鉴于本书非以校勘为主,故一般不出校语。


二、本书对《论语》全书进行新的注释、今译和解析,每章分“经文”、“新注”、“新译”、“新识”四部分,并以不同字体区别之,便于读者观览。


三、本书对经文章句的注释在折中古注与今注基础上,力求简明、准确;今译则参考诸家,出以己意,力求通俗、易懂。对同一章句的不同见解,有助于读者取资者,稍作介绍,两说均可通者,择善而从,详细之辨析则见诸“新识”。


四、本书名曰《论语新识》,重心自然在“新识”部分。举凡《论语》之编撰细节、篇章结构、义理脉络、人物关系、历史现场及生命情境诸方面,皆予以不同程度的开掘、寻绎、还原、勾连、透析与阐释。笔者之初衷,大抵在融会古今众多《论语》注疏、诠解及研究之基础上,瞻前顾后,远绍旁搜,疏通窒碍,溯源引流,并试图有所发明,翻出新意。


五、本书如有些许价值,颇得益于前人及时贤的研究成果,《新识》中引用他人观点,一律随文标明,以示不敢掠美。主要征引参考文献附于书后,一般通用之文史典籍,版本易见,恕不一一列举。在此对古今之大德硕儒,一并表示感谢!


六、本书动笔于2015年初夏,完稿于2016年四月,修订于五、六月之交,历时一年,三易其稿。限于学识与闻见,不足之处定复不少,尚祈读者方家,不吝赐教,以俾改正!


跋 尾


《论语》一书,虽不在六经之列,然其于吾国文化之重要性,绝不在六经之下,故自其成书迄今,注疏诠释者代不乏人,相关著述,汗牛充栋,络绎不绝。近人著作中,若以传布论,问世于1958年的杨伯峻《论语译注》可拔头筹;若以成就论,初版于1963年的钱穆《论语新解》堪为翘楚。二书先后问世,各擅胜场:前者可导初学者拾级入门,后者可诱深造者升堂入室,其泽被学林,有功圣学,自不待言。唯杨注长于训诂,于义理思想似显隔膜,个别解释,颇有未安处;钱解义理精深,道气贯注,亦不免千虑一失,尤其多采前贤言论而未能标明出处,虽事出有因,言已在先,然读者若欲明其渊源所自,得失所存,仍须遍检程树德《论语集释》等书,方可左右逢源。余读讲《论语》有年,教学相长,亹亹忘倦,私心常想,若能得一卷在手,既可疏通章句文义,使初学者易入,又能辨明义理微言,使深造者自得,岂不妙哉?故此书之撰,亦颇有附杨、钱二先生骥尾,折衷弥缝、查漏补缺之意也。然拙编既成,将付梓人之际,反躬自问,则不禁赧然而愧,惶然而惊,惕然而恐!盖著述之事,如登高山,必自卑处而后可,岂有止境?注经之业,如行远路,必自迩者而始能,孰可完工?小子何物,竟敢躐等而进、妄为述作、贪天之功?!此真挟泰山以超北海、自不量力之事也!故编辑催稿愈急,心中戒惧愈甚,当日豪情,竟一扫而空!所可告慰者,不过是寒往暑来,既往三百数十余日未曾虚度;日积月累,所撰数百页书稿还算“修辞立其诚”。仅此而已,岂有他哉!


此书之问世,颇得力于岳麓书社总编辑曾德明先生的支持与厚爱;责任编辑饶毅女史一年来音书往返、敦促斧正,亦惠我良多;林安梧先生与我合带之博士生赵国阳女史首校全书,多有勘误;还有众多儒门及学界之良师益友,皆曾予我以莫大关怀、鼓励与匡正。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谢!


是为跋尾。


丙申端午前夕 刘强 守中 谨识于浦东守中斋


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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