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为祥作者简介:丁为祥,男,西历一九五七年生,武汉大学哲学博士。现任职陕西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著有《实践与超越——王阳明哲学的诠释、解析与评价》《熊十力学术思想评传》《虚气相即——张载哲学体系及其定位》《发生与诠释——儒学形成、发展之主体向度的追寻》等。 |
丁为祥 著《实践与超越:王阳明哲学的诠释、解析与评价(增订版)》暨序言
书名:《实践与超越:王阳明哲学的诠释、解析与评价(增订版)》
作者:丁为祥
出版社:孔学堂书局
【内容简介】
本书论述了王阳明哲学的形成、发展、结构、特征和王阳明哲学的境界等。在走出阳明的体系时,作者又站在对象的角度对其进行了总体的反观。不得不说本书是认识阳明学、了解阳明学的必读之作。此次修订在原作基础上,进行了大幅度的修订、扩充,新收录作者最新的阳明学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丁为祥:陕西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增订版序言】
给自己的第一本书写再版序按理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我非但没有一丝高兴的心理,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而这种沉重感既有我自己的因素,但又不全然是因为我的原因。
记得是在2019年11月1日的孔学堂学术委员会年会上,徐圻书记提出应当将改革开放以来还有学术价值或学术影响的著作加以再版,并建议大家拟一个书单,以便孔学堂书局操作。当时有老师提出《实践与超越:王阳明哲学的诠释、解析与评价》应当再版,我当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25年前的书啦!完全不值得。”因为我是作者,所以就等于是一锤定音了。
临近寒假时,忽然接到负责出版的发贤兄的电话,言说他把拙著翻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发贤兄从哪里找到的),觉得还有再版的必要。我仍以前述原因谢绝,并补充说,仅我这几年的阳明论文都可以出一本集子啦。发贤兄说出论文集也可以,但我又觉得一时抽不出时间整理,最后发贤兄建议我再考虑一下,无论是拙著还是论文集都可以。
放下电话,我这才不得不寻思自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究竟何来?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由于时代的机缘,阳明心学一度成了我的全部世界。作为一个三家村走出来的学子,我对阳明学就像当年背语录、玩魔方一样用心体贴,但比照当时学界的研究,又发觉与自己的认知根本不是一个路子,当然也没有办法表达。由于自己毕竟用了多年的心思,所以就想着要把自己的看法写出来。这就是当时写这本书时的情景。所以写完了,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根本没有再回头去看。
今年3月,孔学堂书局发来了“照排本”,我不得不回过头去看自己30年前的思考。这一通诵读,居然使我有一点受惊的感觉:英国有一部纪实电视片,叫作《人生七年》;中国民间也有相近的说法,意思是“3岁看大,7岁看老”。虽然这些年,我基本上是通过阳明学与学界交流的,但翻检自己这几年所写的文章,却基本上都是出自当年对阳明学的认知,不过有个论文的模样而已。原来最初对阳明学的认知,居然成了我自己学术视角的塑造者。所以,这一通诵读的结果,就是不再羞涩于自己当年三家村学子的视野,而是羞愧于自己至今并没有走出当年那个阳明学的世界。
这时候,我不得不重新回忆自己当年那种不愿见人的感觉。现在人们说起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往往有所谓“文化热”“国学热”的概括,这自然属于学界关于时代主题的宏大叙事。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80年代的研究主要是一种认识论范式,90年代则属于一种本体论视角(所谓气学、理学与心学),而这两个10年的研究,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旧学商量加邃密”而已。对于我这个三家村学子来说,当时根本就没有按照这种进路走。因而,当我撰写自己对阳明学的认知时,就觉得自己是将阳明学“作为人生之书来读”而不是“作为理论著作来读”的,并且也明确认为:“阳明哲学的主要命题,首先是他在自己的人生实践中遇到的问题;作为命题,也无疑是其人生实践的结晶。”由于当时的阳明研究只有学界这一个领域,所以出版之后自己也不愿回顾,只当完成了自己的一份夙愿而已。
但新世纪以来尤其是近几年来,传统文化的复苏几乎成为一种全民性的思潮,按理说,这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三家村学子的踽踽独行了,而我也确实积极参与了各种各样的学术交流。但感触如何呢?这就涉及我的另一层沉重。
由于一直任教于高校,自然也属于学界,但我却始终觉得学界的阳明热只是一种“学术热”。这往往表现为两种情形:第一种就是“旧学商量”式的研究,对于学界来说,这是有其悠久的历史传统的,比如阳明的“知行合一”原本就是针对程朱的“知先行后”而提出的,但到了黄宗羲,却明确赞叹说:“伊川先生已有‘知行合一’之言矣。”看起来,这是将程颐拉到知行合一的视角来评价,实际上却是将阳明的知行合一重新纳入到程朱理学的思想谱系中来理解。另一种则往往从西方现代哲学借取一种诠释框架,然后就可以运用于陆象山、王阳明,当然也可运用于刘蕺山,这样一来,研究对象就无不随着其诠释视角的需要而一一呈现。而这两种研究方法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特别重视学术规范,即其所有的结论都是通过对文献的解读得出的;但对研究者而言,则所有的文献资料都是平面的、等值的,至于究竟从哪种文献中得出结论,这就像现代随机性的社会调查一样。所以,对这种进路的研究,人们也可以说:“给我一份文献吧,我将给你一个学术世界!”
对于我并不完全认同学界的阳明研究这一点,人们可能会觉得我属于民间进路式的阳明研究,而在重视阳明人生实践这一点上,我也确实属于草根进路:当年,我首先是把阳明作为一种人生榜样来研究的;这几年,我也走访过不少的民间书院,尤其对各地如雨后春笋般的阳明书院感到新奇。此中当然有许多我并不理解的因素,但就我所看到的而言,则所谓成功学与鸡汤学可能正代表着民间阳明热的两伤:所谓成功学的阳明热往往陶醉于阳明的事功;而鸡汤学的阳明热则又陶醉于阳明的语录与名言,包括其破解各种精神难题之高屋建瓴的视角。但阳明的事功,正如他自己所言,“不过一时之应迹”而已;至于其思想深度,则首先是阳明深入体察人心之是非善恶以及对恶之所以发生追究于“一念发动”的结果。但在我对阳明热的走访中,我感觉普遍欠缺一种对阳明学理之穷根究底的追溯。
虽然我对这两系阳明学研究并不完全赞同,但这绝不是说我认为自己的进路就是完全正确的,而仅仅在于表明,我的这种研究进路与这两大主流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那么,在这种状况下,再版自己一本旧书究竟给谁看?给研究生看,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能够接近学术与理论前沿的感觉;让民工兄弟看,则民工根本就没有出任赣南军区司令的机会,甚至连给阳明“驭役夫以什伍法……暇即驱演八阵图”当个小卒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再版一本旧书给谁看、谁又愿意看?这才是我感到沉重的根本原因。
话虽如此说,自己毕竟答应了孔学堂,因而这里也就不得不把自己修订的情况作一说明。拿到照排本之后,我用了3天时间通读一遍,除了随手修改错别字和个别不适当的表达外,行文基本没动。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仅我自己的知识背景就有不少改变,所以我又准备从三个方面进行修订:第一,原来写此书时,我用的是万有文库的《王文成公全书》,当时的引文也全用随文夹注的形式。感谢已经毕业的刘峰存博士和马上就要进行论文答辩的博士候选人孙德仁,他们两位用了一周多的时间将原来的夹注全部改为最新版本的页下注,以适应现在普遍接受的页下注形式。第二,阳明是我所进入的第一个古人世界,此后又对张载、朱熹的思想进行过个案解剖,因而从宋明理学的角度看,我似乎也有了更多的底气,思想方面也会有一些变化,所以我将自己有明显变化的思想通过页下注的方式作了说明。之所以要保持原样子,并不是说自己原来的看法都是正确的,而是因为当时撰写时精神紧峭,一气呵成,现在即使想加上几句说明,居然加不进去,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决定对原稿让步。第三,阳明学是我第一个解剖的儒家哲学个案,没想到居然成了我的精神家园。近30年来,我尽可能收集所能见到的阳明文集,也带着研究生读阳明的书札和语录,并且也不时撰写关于阳明哲学的论文。为了尽量向现在的论文体系靠拢,我特将自己近几年发表的关于阳明哲学的7篇论文作为“续篇”,以从学理阐发的角度助力于现在的研究生培养。
从最初接触阳明到现在已经35年了,对阳明学研究来说,我也算是一个老人啦。所以这里特提出自己对阳明学的几点认知以与后来者共勉:阳明学是一种真正的人生哲学,对于这种人生哲学,只有以心灵碰撞与视域交融的方式才能亲切有见;而阳明的哲学命题往往是其对宋明理学实践落实的产物,只有将其命题放在自己的实践生活中用心体贴而又能时时纠偏,才能理解其“求真是真非”的用心。至于阳明精神,也可以说是儒家人生主体精神的集大成,对于这种主体精神,只有将其放在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背景以及“人皆可以为尧舜”的精神方向下,才可以理解其一生对“人生第一等事”的不懈追求!
丁为祥
龙场前后——从方向确立到思想的初步形成
但是,既然已经介入了政治斗争,其结局便非个人所能左右。这年十二月,阳明被贬往贵州龙场任龙场驿。在赴谪途中,刘瑾又派人跟踪,企图害阳明于途,阳明“乃托为投江,潜入武夷山中”。直到次年二月,才辗转到达龙场。龙场地处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自然条件十分恶劣,语言不通,“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更为险恶的是,刘瑾仍不死心,时时派人来窥测阳明的动向。刘瑾与阳明之父王华素有旧怨,故对阳明是必欲杀之而后快。贬往龙场,本来就是想置阳明于必死之地,而跟踪、窥测的目的自然是不待言说的。
对于这一切,阳明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椁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这自然是阳明在生死线上的一段煎熬,但他以坦然等死的“端居澄默”居然超越了生死忧念,从而“胸中洒洒”地面对现实。这是阳明以前所不曾有过的人生体验,所以,反倒一下子振作起来:
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
这就是阳明的龙场大悟。这一过程虽然是通过中夜大悟的方式实现的,实际上不过是阳明以突破生死关的方式解决了20多年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格物疑团而已,所以是猛醒——不觉呼跃。让我们从其前后的思想变化来分析这一过程。
当阳明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候,心中无疑是不平静的,但既不能反抗,也无法逃避,因而只能是“俟命而已”。不过,与其俟命,不如正视死亡,认真地思考死亡。《传习录》中有两段关于生死的思考可以看作阳明当时思想状况的真实写照,兹引如下:
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只为世上人都把生命身子看得来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显然,阳明对死亡威胁从“搪塞排遣”到“胸中洒洒”,不过是一个从看不透到“见得破,透得过”的转向过程,而这也就是其格物说中的正心、正意、正念头。圣人之所以能够生富贵,处乎富贵,生贫贱,处乎贫贱,无往而不自得,原来也就是时时正念、事事正念。这样,埋藏胸中达20年之久的格物疑团终于解开了,自己对生死忧念的超越,则正可以说是对这一格物致知之旨的先行实践。自此以往,万事万物,莫不皆然。这自然是一个猛醒,也值得呼跃;而作为结论,也就是“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为了确证这一生死体验的正确性,阳明当即“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这样,阳明对这一大悟的结论便“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了。
【目录】
增订版序言 / 1
引言 / 5
上篇 王阳明哲学的形成与发展
一、家庭环境与性格特征 / 002
二、早年经历——博览与“陷溺”/ 007
三、龙场前后——从方向确立到思想的初步形成 / 012
四、南京至南赣——思想转向时期 / 019
五、江右证透——良知说的提出 / 024
六、居越汇归——四句教的总结 / 030
七、小结:阳明哲学形成与发展的动因 / 037
中篇 王阳明哲学的结构与特征
一、身心之学 / 042
二、心即理说 / 045
三、知行合一说 / 060
四、良知与致良知 / 076
五、四句教 / 098
六、阳明后学的分化与流向 / 117
七、阳明与理学 / 133
八、小结:阳明哲学的结构与特征 / 146
下篇 王阳明哲学的境界
一、情与理——身心之学 / 153
二、克己与大我——万物一体 / 156
三、执着与无心——廓然大公 / 164
四、修持与超越——无善无恶 / 171
五、阳明对佛老境界的吸取与超越 / 177
六、小结:阳明境界的实质及其实现 / 187
结论 对王阳明哲学的评价
一、评价的视角与问题 / 194
二、对阳明哲学的历史评价 / 209
三、对阳明哲学的现实评价 / 217
四、阳明哲学的十字整合——走出阳明 / 233
续篇 阳明哲学之“点”式再咀嚼
“身心之学”的精准阐发——读冈田武彦的《王阳明大传》/ 252
王阳明“知行合一”的本意及其指向 / 278
宋明理学的三种知行观——对理学思想谱系的一种逆向把握 / 288
从“良知”的形成看阳明研究的不同进路 / 311
说不完的阳明,道不尽的心学——阳明学研究 30 年的一点省思 / 337
阳明精神的三“点”一“线”及其现代意义——阳明心学的发生学析辨 / 366
心学:个体主体的反省、自觉及其自我实现之学 / 386
后记 / 409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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