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学的慰藉
作者:海伦娜·德·布雷斯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这是布雷斯教授有关学界哲学与人生意义话题的四篇连载专栏中的最后一篇。第一篇请阅读这里,第二篇请阅读这里,第三篇请阅读这里。
几年前,我曾经在戏剧和表演暑期培训课程班上过一次课。那年的主题是移民,我在讲课中探讨了国际伦理学。导演在邀请函中说,“该课程班主要受到戏剧创作者特别积极分子的驱动。我觉得我们可以使用一些哲学。”我并没有彻底相信这个说法,但听起来很好玩儿,所以我答应了。
鉴于人很多,教室里拥挤得很,我猜想应该丢掉标准的会议演讲模式,采取模糊的剧场式做法,将我个人采访所获得的移民美国的怪异故事和最近有关移民的哲学著作要点结合起来。我在课程中包括了某些活泼精炼的对话和充满戏剧冲突的关系,穿插了自己归化前的浪漫生活笑话,并在最后呼吁人们采取行动,其前提是积极分子艺术家在争取国际正义方面应该发挥的作用。课程的结果让我感到很满意。看着我!我认为观众会热烈鼓掌。我不再是哲学家!我成了创造性写作的作家,这些玩酷的艺术家们接受我了!就在我在讲坛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之时,一位身着长袖衣服和留着骇人长发绺的女士说,“哇,非常感谢您。哇,太好了。”
她看起来平静得让人觉得怪异---刚才曾经很激动吗?
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深呼吸一下说,“太不可思议了,讲得这么清楚。你罗列出一切因素,我能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一条白光。”
这位长袖女频频点头,“我现在感到很平静。刚刚一直在漂浮来着,不知不觉来到这里。”
男的赞同说,“是的。”他同情地碰了碰她的手臂,“纯粹得很。”
在我沿着过道往前走时感到有些困惑,这是一种合唱。似乎我在讲述一次美学体验,但并非我希望采取的方式。听众做出的回应并非因为我的演讲内容或者讲话的外部风格,而是背后的模式以及它隐含的笼统人生观。我竟然身不由己地为他们提供了一支存在主义镇痛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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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哲学家喜欢宣称,我们已经超越了存在主义者和古代哲学家热衷的要求,即哲学为如何生活,如何感受和应对这个世界提供更笼统的指导。但是,在我看来,这个立场变得越来越不真诚了。虽然我们更喜欢科学的而不是哲学的世界观模式,但科学模式也纳入了一种世界观。笼统地说,那是启蒙世界观:即这样一种观念,世界无论多么复杂,最终还是可理解的,它的外表掩盖了背后的秩序,这是认真的理性分析可逐渐揭示的内容。现在回顾起来,我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哲学的这个方面诱惑我选择哲学专业,并后来读了研究生,如今从事哲学教学工作。我在大学里遇见的哲学家是专家,他们将看似不可能把握的庞大和无法言说的问题简化成小的、可处理的部分。他们做事有条理,胸有成竹充满自信,悠闲自得,似乎完全能够支配掌控自我及其材料。在更好的场合,对其观众而言,结果是这样一种意识,宇宙中非常复杂的一部分已经被削减、整理并暂时处于休息状态。
你从这种处理人生的方式中获得某种思想满足:一种乐高风格(a Lego-style)的无比兴奋,发现事物的各部分如何组成一个整体,或者可能融合起来。不过,你也能得到另外两种东西,在通常情况下,这和存在主义者和古代哲学家追求的东西一致。其中之一是伦理学,人们推崇的科学家品德也是我推崇的在读本科时遇见的哲学家的品德:好奇心、一丝不苟、尽职尽责、克制。理想的是,有一种无私的形式在发挥作用,避免俗艳花哨和对探索真理的真诚承诺。在这背后则是令人振奋的大无畏勇气:任何人都不能被当成权威,包括自己偏见在内的一切都应该受到严格的审视,必要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抛弃。在科学和哲学上,日常事物通常是乏味无趣和又呆又傻的。但是,如果你的眼镜稍微沾染些雾气,它就会呈现出高贵甚至性感的色彩。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写到,“哲学是激情手中的冷钢。”好啊,慢慢来。
更隐蔽的一点是,分析传统中有关世界和哲学的视野是情感支持的源头。这里面部分是方法产生的直接的和不涉及内容的结果。将某些东西慢慢拿开能给你和听众带来一种ASMR效应(全称为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即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即颅内高潮),它是一种通常从头皮开始,并向下移动到颈后及脊椎上方的发麻感觉---译注),就像用逻辑之外的方式观察鲍伯·鲁斯(Bob Ross,美国当代最富盛名的自然主义绘画大师.他出神入化的技巧、行云流水式的画风, 充满了唯美、浪漫。---译注)的绘画。
更具实质性意义的是,启蒙风格的思想中有某种令人感到宽慰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注定在此时此地以合作的方式将理性应用在精确定义的问题上做出积累性进步,对这些问题,我们未必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答。有很多哲学领域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多亏了我的训练,我知道如何确定需要了解的资源,我将能够理解我发现的大部分东西,对此我很自信。我的思想世界里住着一群聪明灵活的探索者,其方法论假设通常与我一致,其判断得到我的尊重,即便我们有时候可能产生分歧。我有时候会感到纳闷,在没有这个便利条件的情况下,其他人会做什么呢?他们难道不是完全随波逐流吗?走在街道之上,他们会思考为什么任何东西不是模糊的和闪亮的?每天早上刷牙时,他们难道没有在心理上想过飞离星球?
当然,那是我的固执己见。哲学并非获得生活基础和方向的唯一方式:宗教、艺术和人际关系也能做这事,或许做得还更好些。我的要点是,分析哲学哪怕是其技术性最强的部分也是应对人生最根本任务的方式,因此也满足了情感需要,这与非哲学家在课堂上、在聚会时、在理发时和在优步Ubers公司打车时向我们透露的情感需要一模一样。
我们分析哲学家的世界观是在读本科或研究生时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捡起来的。它默默地取代了存在主义者的、精神性的、或大众心理学的替代性世界观,这些是我们有些看不起的。我们未必认识到自己拥有这样的世界观,因此,虽然我们有彻底质疑自己基本假设的名声,但是,我们并没有用本来应该有的怀疑精神来对付自己的假设。
让任何世界观成为世界观的部分因素是它具有选择性:一种解释或一种立场。它也会漏掉一些东西,因此剩下的可能是显著和有趣的东西。分析哲学世界观漏掉了什么呢?浪漫主义线索是分析哲学家过分看重理性而忽略情感,我们“分析即谋杀”(murder to dissect)。20世纪的线索则是我们坚持客观性、笼统性和抽象性,将特殊性和主观性都挤到边缘去了,我们对线性论证的痴迷成为一种防御机制,用来抗拒宇宙和无意识的混乱。
无论是否那样,与存在主义者和古代哲学家更充分“明确的”的选择相比,分析哲学的世界观的确有一种优势。与他们不同,你无需直接看它,看它的不充分性,或者承认你也需要它的自身不充分性。它提供的镇痛软膏的隐蔽本质就是慰藉的一部分:它就像心理治疗师,你不必要承认曾去看过他。
早年在担任副教授时,我开车上下班途中有时候在收音机里听到蓝色少女合唱团(the Indigo Girls song)的歌曲“更近乎完美”。寻找“人生问题答案”的歌手去看了“哲学医生”,却发现他们对她来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听到这样的歌曲,我常常愤怒地抓紧方向盘。有时候我大声地反驳说,“他从来没有说想回答你的狗屁问题,”不小心转变方向拐进邻近车道。
接着,我想哲学家或许回答了。他可能是大陆哲学家:在他的墙上贴有沙俄皇后的秘密情人拉斯普廷(Rasputin)的海报。哲学家使命中令人恼火的一件事是,生气的时候,可别评估自己的前提。
“但是,无论如何,我的更大要点是站得住脚的!”
真实的是,我从来没有说,我回答了学生们的狗屁问题,或至少是他们在我的课堂中或者在办公时间见面时带着沮丧或愤怒提出的更具“存在性的”问题。我的工作是教导他们就一个狭隘的话题仔细分析准确规定的论证是否合理或准确,而不是帮助他们晚上能够睡个好觉。
我现在认为,我的路怒症其实是基于两个错误。处理如何应对人生的大问题是哲学使命的组成部分。我一直在为学生和我自己回答这些问题,只不过是以隐蔽的方式进行的。当你最终承认你在接受心理治疗,但你去看病的那个心理治疗师或许不是最合适的人时,你做什么?你是否打开了与其他目标和方法的关系---变成哲学上的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的可能性?或者你接受所选择的思想伙伴在此阶段是无法逃避的,你需要重新许下海誓山盟,只不过这次的自我意识更强一些?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猜想自己最终会发现真相。
译自:The Consolations of Analytic Philosophy by Helena de Bres
https://thepointmag.com/examined-life/the-consolations-of-analytic-philosophy/
作者简介:海伦娜·德·布雷斯(Helena de Bres),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斯坦福大学全球正义研究所博士后,卫斯理学院哲学系副教授。研究兴趣是全球政治和国际法中的分配正义问题,还有包括生活中的幸福、意义和道德的关系等道德哲学问题。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权和帮助,特此致谢。——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