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哲学是什么？

作者：海伦娜·德·布雷斯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这是布雷斯教授有关学界哲学与人生意义话题的四篇连载专栏中的第二篇。第一篇请阅读这里 。

了解一个普通人的哲学观的快速方法是询问谷歌搜索条的自动完成功能。当我键入“为什么是哲学？”时，谷歌的建议是“为什么哲学重要？”“为什么哲学那么难？”“为什么哲学这么乏味？”。如果你输入“为什么是哲学家？”你得到的是“有胡子”，“抽烟”，“提问”，“写得晦涩难懂”和“发疯”。

走向同一目标的更缓慢一些的途径是讲授几个学期的哲学课程，这是大部分专业哲学家在维持与其专业领域的新手互动的过程中首先获得的经验。学生期待我们给出的东西和我们能够或者愿意提供的东西之间的鸿沟常常十分巨大，处理这个问题成为教学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很多学生想要的一件重要之事是“人生哲学”：处理人类困境的大概框架。哲学扮演这个角色的观点十分流行，但是，很多学生在高中时拥有更强烈的人生观，中西部外围的某些变节者老师为学生们开列存在主义者的经典著作。

我问在办公时间来认识老师的一位新生，“是什么让你选择哲学课程的呢？”

泰勒回答说，“我们在预修高级英文课程上阅读过尼采的《善恶之外》”。

“在高中毕业那年我进行的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的独立研究。”亚达（Jada）宣称。

“我在16岁的时候发现了克尔恺郭尔（Kierkegaard），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英解释说。

我说，“太好了。”接着，我开始纳闷需要多长时间来毁灭他们的希望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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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者中存在很多分歧，但他们共享一整套普遍的承诺。首先，身份认同不是现成的，它取决于我们选择的人生价值观。其次，伦理学也不是事先已经确定下来的。没有客观的道德秩序理性地强迫我们在遭遇的价值观中做出选择。第三，深陷这个处境的责任令人恐惧，大部分人难以直面它。第四，真实地生活要求我们反思自己偶然性的、荒谬的存在，而不是试图在与社会规范保持一致性中获得虚假的安慰。

这些承诺集中起来可以成为对我们的“世界观”模式的回应，即有关哲学是什么和为了什么的问题。在这个概念中，哲学不仅仅是理解宇宙的理论性努力，而且是对我们整体生活体验的一整套态度的探索。哲学家的工作是给我们一个复杂完整的画面，让我们明白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该如何感受它，以及我们应该如何想这个世界里行动。

在采用这个哲学画面时，克尔恺郭尔及其后继者都在遵循苏格拉底及其追随者的脚步，他们认为哲学为如何生活的宏大问题提供了全面的答案。古代人认定哲学整体上是知识统一体，其中理论和实践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在古代哲学和存在主义传统中，哲学即便不是安慰，至少是源头，是我们与世界达成和解的源头。斯多葛派建议我们每天都进行哲学练习，以便减少心理上的不安和焦虑，加缪则建议我们采取一种基于哲学思考的反抗态度来应对人生的荒谬性。

另一方面，当我的学生来到哲学入门（PHIL 101）课堂上时，他们能得到的却是分析哲学的速成班课程，尤其是该学科容易让人生气恼火的部分，它们逐渐在20世纪占据英语国家的大学院系的支配地位。最终来说，你想解剖整个身体，但你眼前的任务只是肝脏西北角最边缘半英寸的上端。通常，你花费论文三分之一的篇幅宣称这一点---我在本文中探讨肝脏西北角最边缘半英寸部位。必须牢记在心的是，比如，我不是在研究肝脏西北角最边缘半英寸的下端。我对胰腺中段的东北角四分位也不感兴趣，虽然有这样的假设，即这两个对等的位置是同样错误解读我的观点的根源，这观点就体现在Miller (2006) and Paterson, Schmidt et al. (1997)等等（inter alia）的论文中---只是到了这时，一旦你已经让读者预先感到疲惫不堪，你就开始忍受煎熬了。

分析哲学的第二个特征是一种态度。如今标准的哲学教授是头脑冷静的、世俗的理性主义者。他们对任何无灵魂的言论或者对神圣性的渴望都会感到过敏。（存在主义者也不相信上帝，但是，正如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说到自己时的话，他们显然“想念他”。）他们显然要在讨论中回避情感性因素。虽然通常情况下，你能写到情感的本质，但你自己与众不同的内心起伏动荡---你的私人希望、恐惧、和激情---必须严格排除在观点之外。

第三，还有文体风格问题。在主流学界哲学，对于氛围、情绪和享受非常重要的语言特征都被故意回避掉了，因为人们担心模糊了所传递的信息或显得浅薄。这就造成对文学动作的怀疑，如萨特和柏拉图支持的那种运动，甚至对文学和阶段的怀疑。我曾经对一群哲学家宣称，我要离开会场，前往诗歌朗诵会，我要到那里朗诵自己写的一首诗，感觉就好像自己是特朗普支持者而狼狈逃窜一样。

在你带着那种态度，以那样的文体风格实践分析方法之时，你就变得可以熟练区分不同可能主题的细微差异，注意到它们被组合成为支持或反对高度模糊的、抽象的立场的多种方式。这样的心智操练非常有趣，但是究竟为了什么？整体的画面是什么？它如何帮助我们应对在这个星球上度过的有限的、充满焦虑的时间？这些是很糟糕的问题。面对“你的人生哲学是什么？”的问题，最合适的回应是嗤之以鼻，眉毛高抬看一眼同事，然后继续忙着回复论文评阅者乙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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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哲学或许是和古代人及存在主义者所做之事是完全不同的，它们不过是专业性的、技术性的学界中一门可敬的学科而已。对那些将哲学当成太多完全不相干的东西---科学、神学、政治、文学、心理治疗---笨拙地堆在一起的大杂烩的其他人来说，真正的思想进步要求清晰地界定整体边界，然后进一步详细划分内部边界，直到分支领域的分支领域不能再切分为止。

我对那个建议深表同情，因为我阅读了亚当·斯密，看到过在澄清概念风景中进行激光一样的分析、挖掘错误假设和产生深刻见解方面的种种好处。但是，我不知不觉地感到担忧，就算你能够在经济学或者物理学领域这样做，你真能将劳动分工的做法应用在哲学领域吗？虽然我们称哲学是热爱真理，但是，它真正追求的是理解，而这要求把握事物之间的关系，并将其组织起来构成可理解的整体。在我看来，如果你将注意力一次限制在某个微小的领域之内，能够充分地做到这一点的前景就不再那么清晰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在此过程中将自己进一步切分——如果你将情感抛弃一边，将你性格的微小迹象统统清除出你的声音，正如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报道说一个分析哲学家向另外一个分析哲学家提的建议那样“将文体放在最后来考虑”，如果你真的考虑它的话，你能做到这一点的前景在我看来就更加渺茫了。

有时候，我觉得将学界哲学家现在做的事称为哲学之外的其他东西或许还更诚实一些，虽然在目标和本质上没有太多的不同，但至少在其衍生的活动方面差异的确很大。但是，无论我们将其称为什么，至少要大声说出其结果。其核心的结果是，我们的研究和它表面上被应用到的世界现实之间的不一致意识。现在有人写出了一些非常好的应用哲学著作。但是，即使在那些作品中，分析哲学的方法-态度-风格的复杂性仍然邀请人们对所谈话题采取一种超脱性的定位，这能让作品难以像从前经历过的那样在重新投入生活时不至于觉得尴尬。我们其他人在提出重大人生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学科藩篱的限制，并没有去监督被允许参与回答问题任务的那部分自我。我们哲学家先将自己剥夺得只剩下消瘦和干瘪的存在，如何能够希望重新与自己和他人的实际思想和情感联系起来时而不觉得紧张呢？

对视野和作者的这种限制的最严重后果是，人们感受到的一种深刻性的丧失。这可能未必很明显，因为深刻性肯定是我们在学界哲学论文中获得的东西：作者在在一个非常狭隘的领域朝着地球核心挖掘。但是，如果真正的深度也要求一定的广度---你旨在提供“人生哲学”时应该具有的那种广度，该怎么办呢？

作为哲学教授，你可能将这个令人失望的事业隐藏起来不让公众知晓，因为他们可能假设你把屁股的深度部分给遮住了。但是，在某些时候，如果你是善于思考的和有感情的人，你就不得不实际参与到屁股的深度部分。现在，我和我们这些搞哲学的人那东西放在哪里了？

译自：What’s Your Philosophy of Life? by Helena de Bres

https://thepointmag.com/examined-life/whats-your-philosophy-of-life/ 

作者简介：海伦娜·德·布雷斯（Helena de Bres），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斯坦福大学全球正义研究所博士后，卫斯理学院哲学系副教授。研究兴趣是全球政治和国际法中的分配正义问题，还有包括生活中的幸福、意义和道德的关系等道德哲学问题。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权和帮助，特此致谢。——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