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主席阮春福履行“籍田礼”：起于中国商代，天子象征性耕作以“劝农”

作者：李竞恒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原载《南方周末》2022年2月13日

日前，越南主席阮春福在越南的河南省参加了2022年的“籍田礼”，手扶耕牛的犁头在田中象征性地耕作，背后的旗帜上用汉字书写“神农”“非农不稳”等字。

在日本皇室，至今仍保留着籍田之礼，如刚退休不久的明仁天皇，在位期间每到春天也要履行“亲耕”之礼，在“皇居”的水稻田中插秧和种植稻米。现在日本的德仁天皇，仍会在春天穿着长筒雨靴插秧籍田。日本的皇后，则仍在履行古老的“亲蚕礼”。

东亚汉字文化圈的越南、日本保留的“籍田”礼仪，其实最初就来源于中国的古老传统文化。

在非王卜辞中，有“我彶籍于夷”（《合集》21595），即到自己的领地“夷”去主持或参与籍田活动，另有“告攸侯籍”（《合集》9511），可知商代领主贵族在自己的领地上，也进行籍田的活动。从商代的情况可以看出，后世天子参与籍田的礼仪，以及地方官负责自己辖区内劝农春耕、鞭春牛之类的礼俗雏形，其实具有非常古老的源头。

到周代，籍田礼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变为天子亲耕的劝农、丰产礼仪，《国语•周语上》记载说：“及籍，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籍礼，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坺，班三之，庶民终于千亩。”西周时期的籍田大礼，有农官后稷、农正，以及膳夫、太史等参与，周王象征性地耕作，最终引领庶民们耕种千亩。

昭王时期的《令鼎》铭文记载“王大籍农于諆田”，即在諆地举行大型籍田礼仪。《诗经•周颂•载芟》的序提到了“载芟，春籍田而祈社稷也”，据毛传：“籍田，甸师氏所掌，王载耒耜所耕之田，天子千亩，诸侯百亩。籍之言借也，借民力治之，故谓之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据此说可知，周代不但天子要参与籍田之礼，负责引导“千亩”规模的耕作，诸侯在自己的领地上也要举行籍田，引领“百亩”规模的耕作。

籍田要给民众做出劝农表率，象征性的天子、诸侯亲自耕作，最终追求大丰收来实现对宗庙的祭祀。《礼记•祭义》：“昔者天子为藉千亩，冕而朱纮，躬秉耒；诸侯为藉百亩，冕而青纮，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周天子、诸侯各自的籍田礼仪上都要穿正规礼服，天子戴着冕旒，上面装饰着红色的绳子，诸侯的冕旒上装饰青色的绳子，他们亲自拿着农具耒耜，象征性地在农田上耕作，以劝导民众春耕。

清华大学藏战国楚简《系年》中记载“昔周武王监观商王之不恭上帝，禋祀不寅，乃作帝籍，以登祀上帝天神，名之曰千亩”，按照此说，籍田礼仪是西周反思商朝才创造出来的，但结合甲骨资料来看，这种观点显然不符合历史事实。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商代就出现了籍田礼，而周代在原有基础上对籍田礼进行了发展和规范化的提升，并在此基础上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周礼重视天子籍田，但籍田之礼在周宣王时期遭受到了破坏，《国语•周语上》和《史记•周本纪》都记载了宣王“不籍千亩”的情况，按《史记》正义的说法，这是“宣王不修亲耕之礼”。宣王的父亲厉王曾因破坏与贵族的共治传统而遭到驱逐，经历过“国人暴动”与贵族共和执政时代的宣王，可能是通过不参与天子籍田来向贵族群体示好，即对王室直接经营的“千亩”持马虎态度，不会热衷“聚敛”。

西汉时期皇帝重建了籍田礼，《史记•孝文本纪》记载汉文帝诏书“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即皇帝亲耕做出劝农、重农的表率。南昌海昏侯大墓中，还出土了“昌邑籍田”的三足铜鼎，显示了西汉诸侯王也和周代诸侯一样，要隆重举行和参与封国内的籍田礼仪，做出劝农的表率。

此后籍田作为一种礼制，长期得到了执行和延续，《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建安十九年的春正月，曹操建立魏国担任魏公，便以诸侯身份“始耕籍田”。《宋书•百官志上》记载：“籍田令，一人。丞一人。掌耕宗庙社稷之田，于周为甸师。汉文帝初立籍田，置令、丞各一人。汉东京及魏并不置。晋武泰始十年复置。江左省，宋太祖元嘉中又置”。即西汉有具体负责籍田的籍田令、丞官员，东汉和曹魏没有设置，但西晋和刘宋又将其恢复。

此后唐宋也高度重视籍田之礼，《唐大诏令集》卷第七十四有唐太宗《耕耤诏》：“周宣在位，已坠兹礼。近代以来，弥多所阙。朕祗承大宝，宪章典故。今将履千亩于近郊”，以恢复周宣王时期中断的籍田千亩古礼者自居。《宋史•礼志五》记载宋代籍田礼要用“御耒耜二具，并盛以青绦，准唐乾元故事，不加雕饰。礼毕，收于禁中，以示稼穑艰难之意”，即皇帝使用简朴的农具亲耕，拿着耒耜行“三推之礼”。南宋籍田，则有八卦田的风景。

明代也行籍田礼，吴宽曾有《观耕籍田》一诗描述：“盛礼肇行非自汉，古诗犹在宛如豳”，“朝臣共助三推止，野乐全胜九奏频”，描述行籍田古礼的画面，犹如先周时期古豳地那样的古朴，君臣一起三推耕田，并有音乐伴奏。

籍田之礼，具有三千多年的古老历史，发源于中国，并影响到东亚各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