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是我哥们儿，你为什么打他？”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二月廿三日戊午

          耶稣2020年3月16日

前天，帮助一中学生做语文作业。

题目是——

请回答“电车难题”(基本版)：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杆？

要求：

1。分层图：中心论点(是/否)、分论点和论据(手绘填空)。

2。使用任一论证方法(总分/并列/层进/对照)，150-200字。

我一看这题目就头大了，将截图发到朋友圈，头大的人不止我一个。

收到的评论共29条，意见出奇地一致：出题的人是疯子。应该被制服。

后来冷静一下，觉得这个题，正常人都容易被带入人性的考问中去。这个问题倒是个简单的选择题，即你克服人性的拷问，选择让电车往哪条轨道上开都可以，但要用一个论证方法，比如：总分、并列、层进、对照。

难就难在一般正常人平白无故地，没有环境情形的迫使，过不了起码的人性拷问这一环节，容易思考跑偏。这正是出这种题的缺德之处。

想到这里，就给出了这样的参考答案——

选择哪一个道岔都对人性是个考验。这个假设题太残忍，但是必须对这个拷问人性题目做出一个选择，以对照法，比较而论，从趋利避害角度，我选择扳道岔撞死一个人，这样总比撞死五个人危害性要小一些，这没有办法，想像假如在大海上遇到沉船，像泰坦尼克号将沉一样，人们就是用这种思维来选择的，一步步向命运妥协：先保存最大利益，一点点退让，直到最后。其实，人类生生不息，就是使用这种思维，在人生、在社会遭遇到万难危急时刻还不得不选择的时候就需要忍痛舍弃，忍痛就是克服人性的拷问。那么舍什么呢？就是要选择利益最大化，像这道题，只能忍痛撞死一个人，保全那五个人。

后来有人告诉我说，这是很有名的一道题，是美国哈佛大学哲学教授的本科课程Justice的开场故事。它的确如上所说，不需要你做人性的拷问，只需要你选择，然后论证。

不知确否。

其实，我们农村老太太不就是这样选择的吗？我的耳边响起了许多农村老太太的声音，她们回顾一生遭遇的许多坎坷，每次面临艰难的选择取舍，都是用这种方法。比如缺少粮食的年代，我们村老水家，八个娃，男娃是壮劳力，吃干的；女孩子，吃稀的。女孩子们没有怨言。谁不愿意给自己的娃都吃好的？没有办法嘛。所以，面临选择，痛苦的选择，也是生生不息的生存之道。再比如，许多老人说起遭遇灾难，会从容地说，要死人的话，让我死，把娃留下。

这样一想，果然“道不远人”。

想起拙作《每个人的故乡都是宇宙中心》序言中所说：“城市有病，故乡有药。”

不过，现在做这种题，尤其是写这种话题的文章，是很危险的，很容易政治不正确。

比如H兄问我：我的公号文被删了，说是违反什么规则。我仔细看了，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有问题。我要不要申诉？可以申诉的。你之前也有文章被删，申诉了吗？复杂吗？

回复H兄——

你被删的文章我看了，没问题。主旨是爱GUO的。可能是修辞方法的原因。现在最安全的，是口号、标语和最低劣浅白的广告体。文章礼乐大国教给你的所有作文修辞之法都说不准。我那两篇被删的东西，用了对比法，目的是告诉读者：要珍惜当下的幸福。若只写这个，就不成文字，于是对照过去历史做对比、打比方，婆婆妈妈地告诉读者：若在从前●●时代，没这么幸福。这是忆苦思甜。但是，只准你说甜，不准忆苦，不知道他们怎么理解苦的，总之一忆苦，就给你删了，一打比方，就给你删了，像某个小品里说的：“比方是我哥们儿，你为什么打他？”所以说现在写东西千万别打比方，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2020年3月15日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