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昌作者简介:王瑞昌,字乃徵,号米湾,西元一九六四年生,河南鲁阳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任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长期主讲儒学经典及中国哲学于高校及民间公益文化机构。曾访学北美、台湾,研习人文,传播儒学及中国文化。著有《陈确评传》《追望儒风》等。 |
读《活着——致飞花》
作者:米湾
来源: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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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八月初四日壬寅
耶稣2019年9月2日
欲读诗作《活着——致飞花》,需先读飞花之散文《卖米》,并了知其事迹之概要。
不久前,无意中读到《卖米》及作者飞花一生二十四年之生平,感慨殊深。遂念及叶圣陶先生名篇《多收了三五斗》,以为可以后先呼应也。不同者,惟后者情节出于小说家之构思,而前者则确然当今农家村女亲历其境之故实,其入于读者肺腑或尤其深透耳。
其后,飞花其人其事往来于心久之不去,愤懑悱恻,郁不得发;弗乐也。
某日与诗家郭冬平同学谈论及此,遂以咏叹其事相嘱请:一则欲假之排遣一时私心之郁结,一则期有以兴起天下后世员员仁心与义气也。
未几,冬平复言:“得之矣!可意与否,请为我论之。”此拙文之缘起也。
此诗乃生命之挽歌,同时亦生命之颂词也。挽歌者,哀飞花其人“外在之善”之枯窘,内在生命因之而困厄,至于侘傺以夭其命;颂词者,赞飞花其人禀赋志意之卓异,竟以空乏之身,于惨淡之境绽放如许“内在之善”之光辉也。
“内在之善”、“外在之善”之说出自亚里士多德,前者指人之所以为人之德能智慧之扩充,后者指人之莫可奈何、无以自主选择着意把控之生存条件与社会政治诸环境。与孟子“求在我者”、“求在外者”之论,略相仿佛。(1)内、外两善皆大体完备而不甚残缺,人生方可有望臻于“圆满”。飞花生命之特殊,在其“外在之善”与“内在之善”失衡殊甚,几于畸形,于焉铸成举世瞩目人生之奇观也。
今有冰岛学人Kristjansson者,本亚氏之意离析“外在之善”之内容,分有六目:一曰良好之家教,二曰良善之政体,三曰充裕之财产,四曰正常之年寿,五曰健康之体魄及底线之形容,六曰生儿育女之家室与夫声应气求之良朋。(2)以此衡量,飞花其残缺之严重,几几乎无一项之幸免,实人生大可悲伤者也。
于是,“夜色如墨”。开篇四字,沉重落下;全篇基调,于焉抵定:黑暗、沉郁、无望。盖诗篇之第一主题也。后举凡诗中抒发悲愤愀怆之句,如“深耕希望,却咀嚼苦涩、透支来年的收获”、“丰饶的土地,却滋养着贫瘠的生活”、“我们都是被命运之神无情抽打的陀螺”、“无孔不入的邪灵侵蚀掉明眸皓齿的魂魄”等,咸开篇四字主题之变奏。虽含哀懊咿,而不乏艺术之美。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之始作也,“当、当、当、当——”;突如其来如,凛然惊心。即继之以主题呈示与展开。此诗“夜色如墨”四字及其后各节之呼应,或可借镜贝氏之曲而得其艺趣也。
此诗虽多危苦之情、悲哀之意,然未至于堕入存在之虚无也。作者究竟未失理想主义之本色,全诗于“夜色如墨”中,时有微光明灭之闪现,渴望、希望之提示。接“夜色如墨”之“有声音在光的内部对我们说”一语即其暗示;此诗之第二主题也。“先哲思想的温度需要用左右心室触摸”、“在光明中祈祷哑然失声的时钟正本清源”、“灵魂的香气在死生的门槛缓缓释放、渗透”等句,是其呼应。两主题于诗中交互错综,妙合而凝。杂以比兴,出以奇想。将一短暂生命之困苦与奋争、屈辱与光华,渴求与觖望,自生而死,迤逦呈现。其间佳句时出,勾画童年家况之二、三两节,尤其特出。如“鸣蛙声带嘶哑,粘贴在长满青苔的山墙”、“落日余晖分割晨昏交替卑微的斑驳”、“蕨草在石头的肋骨上长出锋利的牙齿”、“母亲握紧粗糙的拳头走向屋后潮湿的柴垛”诸句,意非灵秀天成、慧心独具者,不能办也。全诗收以“一想起你,金黄色的稻花便开满了林坡”之句,与开篇“夜色如墨”,成严酷与和煦对偶之势,具兔起以鹘落之妙,尤见匠心者也。
时哲Roger Scruton言:“自文明开启,接纳人生中之至痛而以美之创作救赎之,即艺术之所有事。虽险恶绝境,亦有美之可见,此艺术救赎生命之功也。”(3)冬平此诗,掘发美感,自不待言;能否救赎飞花不幸之短命,收莎翁“斯文不磨,汝命不朽”之效,(4)则问诸上天与来兹。至于区区,吟咏之间,惟觉纡䋡婆娑,回肠荡气,类乎屈子“曾歔欷余郁邑兮”之怀者爰得发抒,如我私心之所愿也已。
己亥八月朔于淡甘书屋
注释:
(1)《孟子·尽心上》:“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2)参Kristjan Kristjansson:Flourishing as the Aim of Education,Routledge,2019,p.35.
(3)原文:"From the beginning of our civilisation it has been one of the tasks of art to take what is most painful in the human condition,and to redeem it in a work of beauty.Art has the ability to redeem life,by finding beauty even in the worst aspect of things."见2009年英国BBC对Roger Scruton之访谈:Why Beauty Matters?
(4)William Shakespeare:Sonnet XVIII:“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附录一】
活着
——致飞花
[ 题记:飞花,是北大法律系师妹张培祥的笔名。她曾以一篇描写自身经历的征文《卖米》,让读者潸然泪下。她出生于1979年湖南醴陵乡村,家境清寒却才华横溢。因非典期间感染白血病于2003年8月27日去世,年仅24岁。同年9月2日,她的追悼会在八宝山举行,全场恸哭失声。今年,飞花离开我们整整16年。谨以此篇作为纪念。]
夜色如墨。有声音在光的内部对我们说:
宇宙的生成毁灭,绝非教授们照本宣科的概括。
春种秋收的全过程同玻璃一样透明,
深谙土性的父老乡亲,擅长寒暑节气的把握。
鸣蛙声带嘶哑,粘贴在长满青苔的山墙,
光线摇摇欲坠,蝉鸣像是忽明忽暗的灯火。
祖父母的老屋,四角不对称到谦卑,
落日余晖分割晨昏交替卑微的斑驳。
蕨草在石头的肋骨上长出锋利的牙齿。
深耕希望,却咀嚼苦涩、透支来年的收获。
青石板深凹的痕迹聚集父辈咸涩的汗水,
母亲握紧粗糙的拳头走向屋后潮湿的柴垛。
看不出式样的衣衫,一张蒙尘的课桌;
丰饶的土地,却滋养着贫瘠的生活。
熟悉书本,更熟悉镰刀锄头的劳作,
花开花谢轮回千年,在田间地头无主地蹉跎。
那些春华秋实的细枝末节也许无关痛痒,
谁有资格决定,一袋米能价值几何?
空洞乏味的说教并不能诠释历史的门道,
我们都是被命运之神无情抽打的陀螺。
奉为圭臬的理论会整形易容,却不会轻易逃遁,
先哲思想的温度需要用左右心室触摸。
我们和世界的联系并非仅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江流回旋激荡,把阻塞海门的暗礁勘破。
那座城市的高塔和红楼依旧耀眼,
倔强的你,对折起抵抗光阴的执着。
跳出玄学大师设定的窠臼,思考、写作,
在永不言败的季节上下求索。
入侵者撕掉一页页枯萎的日子,
黑名单上的对手却是身手不凡的恶魔。
月亮抚摸鬓角试图充当最称职的看护,
无孔不入的邪灵侵蚀掉明眸皓齿的魂魄。
一份份处方药瞄准狙击死神狞笑的靶心,
墓穴的面积远不能解释人生价值的厚薄。
存在之于存在主义只是哲学家虚拟的课题,
如同诗人笔下飞鸟的起降,樱花瞬息之间的开落。
亲爱的,我们是性灵相关的骨肉,
我们彻夜不眠,攻陷篡改基因密码的黑客帝国。
在光明中祈祷哑然失声的时钟正本清源,
用大脑理智抵抗露出狰狞面目的阎罗。
忘掉你的人,从来就不属于你的世界,
昂然矗立的构件是我们各自灵魂的基座。
渐渐地,你我都成为逆光飞行的影子,
西北风将清扫干净我们所有积郁的疑惑。
以一棵乡村白杨的姿态不卑不亢,却从未失语,
骄傲地了结在人间空港短暂的停泊。
灵魂的香气在死生的门槛缓缓释放、渗透,
一场网络约会如同太空回音的捕捉。
太阳粒子在枝头跳跃、在字里行间穿过,
摩肩接踵的季节如你追我赶的云朵。
非典,让一个非典型案例结案存档,
一想起你,金黄色的稻花便开满了林坡......
【附录二】
卖米
作者:飞花
01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了:“琼宝,今天是这里的场,我们担点米到场上卖了,好弄点钱给你爹买药。”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看窗外,日头还没出来呢。我实在太困,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隔壁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母亲在厨房忙活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油烟味飘过来,慢慢驱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来,穿好衣服,开始铺床。
“姐,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赶场好不好?你买冰棍给我吃!”
弟弟顶着一头睡得乱蓬蓬的头发跑到我房里来。
“毅宝,你不能去,你留在家里放水。”隔壁传来父亲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咳嗽。
弟弟有些不情愿地冲隔壁说:“爹,天气这么热,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热,庄稼不怕?都不去放水,地都干了,禾苗都死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去?”父亲一动气,咳嗽得越发厉害了。
弟弟冲我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到父亲房里去了。
只听见父亲开始叮嘱他怎么放水,去哪个塘里引水,先放哪丘田,哪几个地方要格外留神别人来截水,等等。
02
吃过饭,弟弟就找着父亲常用的那把锄头出去了。我和母亲开始往谷箩里装米,装完后先称了一下,一担八十多斤,一担六十多斤。
我说:“妈,我挑重的那担吧。”
“你学生妹子,肩膀嫩,还是我来。”
母亲说着,一弯腰,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
我挑起那担轻的,跟着母亲出了门。
“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米好,别便宜卖了!”父亲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嘱咐道。
“知道了。你快回床上躺着吧。”母亲艰难地把头从扁担旁边扭过来,吩咐道,“饭菜在锅里,中午你叫毅宝热一下吃!”
赶场的地方离我家大约有四里路,我和母亲挑着米,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到。场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赶紧找了一块空地,把担子放下来,把扁担放在地上,两个人坐在扁担上,拿草帽扇着。
一大早就这么热,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担心起来。他去放水,是要在外头晒上一整天的。
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场上有许多人卖米,莫非他们都等着用钱?
场上的人大都眼熟,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乡亲,人家也是种田的,谁会来买米呢?
03
我问母亲,母亲说:“有专门的米贩子会来收米的。他们开了车到乡下来赶场,收了米,拉到城里去卖,能挣好些哩。”
我说:“凭什么都给他们挣?我们也拉到城里去卖好了!”其实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气话。
果然,母亲说:“咱们这么一点米,又没车,真弄到城里去卖,挣的钱还不够路费呢!早先你爹身体好的时候,自己挑着一百来斤米进城去卖,隔几天去一趟,倒比较划算一点。”
我不由心里一紧,心疼起父亲来。
从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呢,他挑着那么重的担子走着去,该多么辛苦!就为了多挣那几个钱,把人累成这样,多不值啊!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收入,不卖米,拿什么钱供我和弟弟上学?
我想着这些,心里一阵阵难过起来。
看看旁边的母亲,头发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脸上爬上了好多皱纹,脑门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红肿。
“妈,你喝点水。” 我把水壶递过去,拿草帽替她扇着。
04
米贩子们终于开着车来了。他们四处看着卖米的人,走过去仔细看米的成色,还把手插进米里,抓上一把米细看。
“一块零五。”米贩子开价了。
卖米的似乎嫌太低,想讨价还价。
“不还价,一口价,爱卖不卖!” 米贩子态度很强硬,毕竟,满场都是卖米的人,只有他们是买家,不趁机压价,更待何时?
母亲注意着那边的情形说:“一块零五?也太便宜了。上场还卖到一块一呢。”
正说着,有个米贩子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把手插进大米里,抓了一把出来,迎着阳光细看着。
“这米好咧!又白又匀净,又筛得干净,一点沙子也没有!”母亲堆着笑,语气里有几分自豪。
的确,我家的米比场上哪个人卖的米都要好。
05
那人点了点头,说:“米是好米,不过这几天城里跌价,再好的米也卖不出好价钱来。一块零五,卖不卖?”
母亲摇摇头:“这也太便宜了吧?上场还卖一块一呢。再说,你是识货的,一分钱一分货,我这米肯定好过别家的!”
那人又看了看米,犹豫了一下,说:“本来都是一口价,不许还的,看你们家米好,我加点,一块零八,怎么样?”
母亲还是摇头:“不行,我们家这米,少说也要卖到一块一。你再加点?”
那人冷笑一声,说:“今天肯定卖不出一块一的行情,我出一块零八你不卖,等会散场的时候你一块零五都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我们再担回家!”那人的态度激恼了母亲。
“那你就等着担回家吧。”那人冷笑着,丢下这句话走了。
06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算着:一块零八到一块一,每斤才差两分钱。这里一共150斤米,总共也就三块钱的事情,路这么远,何必再挑回去呢?我的肩膀还在痛呢。
我轻轻对母亲说:“妈,一块零八就一块零八吧,反正也就三块钱的事。再说,还等着钱给爹买药呢。”
“那哪行?”母亲似乎有些生气了,“三块钱不是钱?再说了,也不光是几块钱的事,做生意也得讲点良心,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米,质量也好,哪能这么贱卖了?”
我不敢再说话,我知道种田有多么累。光说夏天放水,不就把爹累得病倒了?弟弟也才十一二岁的毛孩子,还不得找着锄头去放水!毕竟,这是一家人的生计啊!
07
又有几个米贩子过来了,他们也都只出一块零五。有一两个出到一块零八,也不肯再加。母亲仍然不肯卖。看看人渐渐少了,我有些着急了。
母亲一定也很心急吧,我想。“妈,你去那边树下凉快一下吧!”我说。
母亲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行。我走开了,来人买米怎么办?你又不会还价!”我有些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虽然在学校里功课好,但这些事情上就比母亲差远了。
又有好些人来买米,因为我家的米实在是好,大家都过来看,但谁也不肯出到一块一。
看看日头到头顶上了,我觉得肚子饿了,便拿出带来的饭菜和母亲一起吃起来。
母亲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知道她是担心米卖不出去,心里着急。母亲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卖得掉卖不掉呢。”我趁机说:“不然就便宜点卖好了。”母亲说:“我心里有数。”
08
下午人更少了,日头又毒,谁愿意在场上晒着呢。看看母亲,衣服都粘在背上了,黝黑的脸上也透出晒红的印迹来。
“妈,我替你看着,你去溪里泡泡去。”母亲还是摇头:“不行,我有风湿,不能在凉水里泡。你怕热,去那边树底下躲躲好了。”
“不用,我不怕晒。”
“那你去买根冰棍吃好了。”母亲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零钱来。
我最喜欢吃冰棍了,尤其是那种叫“葡萄冰”的最好吃,也不贵,两毛钱一根。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吃了:“妈,我不吃,喝水就行。”
最热的时候也过去了,转眼快散场了。卖杂货的小贩开始降价甩卖,卖菜,卖西瓜的也都吆喝着:“散场了,便宜卖了!”
我四处看看,场上已经没有几个卖米的了,大部分人已经卖完回去了。
09
母亲也着急起来,一着急,汗就出得越多了。
终于有个米贩子过来了:“这米卖不卖?一块零五,不讲价!”
母亲说:“你看我这米,多好!上场还卖一块一呢……”
不等母亲说完,那人就不耐烦地说:“行情不同了!想卖一块一,你就等着往回担吧!”
奇怪的是,母亲没有生气,反而堆着笑说:“那,一块零八,你要不要?”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价钱,不是开场的时候也难得卖出去,现在都散场了,谁买?做梦吧!”
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动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买就不买,谁稀罕?不买你就别站在这里挡道!”
“哟,大妹子,你别这么大火气。”那人冷笑着说,“留着点气力等会把米担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亲:“开场的时候人家出一块零八你不卖,这会好了,人家还不愿意买了!”
母亲似乎有些惭愧,但并不肯认错:“本来嘛,一分钱一分货,米是好米,哪能贱卖了?出门的时候你爹不还叮嘱叫卖个好价钱?”
“你还说爹呢!他病在家里,指着这米换钱买药治病!人要紧还是钱要紧?”
母亲似乎没有话说了,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儿人家出一块零五也卖了吧。”
可是再没有人来买米了,米贩子把买来的米装上车,开走了。
10
散场了,我和母亲晒了一天,一粒米也没卖出去。
“妈,走吧,回去吧,别愣在那儿了。”我收拾好毛巾、水壶、饭盒,催促道。母亲迟疑着,终于起了身。
“妈,我来挑重的。”
“你学生妹子,肩膀嫩……”不等母亲说完,我已经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挑起那担轻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肩上的担子好沉,我只觉得压着一座山似的。突然脚下一滑,我差点摔倒。我赶紧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稳了,但肩上的担子还是倾斜了一下,洒了好多米出来。
“啊,怎么搞的?”母亲也放下担子走过来,嘴里说,“我叫你不要挑这么重的,你偏不听,这不是洒了。多可惜!真是败家精!”
败家精是母亲的口头禅,我和弟弟干了什么坏事她总是这么数落我们。但今天我觉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家去拿个簸箕来把地上的米扫进去。浪费了多可惜!拿回去可以喂鸡呢!”母亲也不问我扭伤没有,只顾心疼洒了的米。
11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然也心疼我,嘴里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
“妈,你回去还要来回走个六七里路呢,时候也不早了。”我说。
“那地上的米怎么办?”
我灵机一动,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装在这里面好了。”
母亲笑了:“还是你脑子活,学生妹子,机灵。”说着,我们便蹲下身子,用手把洒落在地上的米捧起来,放在草帽里,然后把草帽顶朝下放在谷箩里,便挑着米继续往家赶。
回到家里,弟弟已经回来了,母亲便忙着做晚饭,我跟父亲报告卖米的经过。父亲听了,也没抱怨母亲,只说:“那些米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卖一块五呢,把价压这么低!这么挣庄稼人的血汗钱,太没良心了!”
我说:“爹,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
父亲说:“我本来就说不必买药的嘛,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晚上,父亲咳嗽得更厉害了。
12
母亲对我说:“琼宝,明天是转步的场,咱们辛苦一点,把米挑到那边场上去卖了,好给你爹买药。”
“转步?那多远,十几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长的山路,不由有些发怵。
“明天你们少担点米去。每人担50斤就够了。”父亲说。
“那明天可不要再卖不掉担回来哦!”我说,“十几里山路走个来回,还挑着担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会了不会了。”母亲说,“明天一块零八也好,一块零五也好,总之都卖了!”
母亲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的意思,我听得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
我想,别让母亲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我实在太累啦,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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