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怀杨汝清先生

作者：米湾

来源：作者授权 发表

时间：西元2018年11月15日

[作者按：杨汝清先生之逝，忽忽匝月，未遑属文。今撰此篇，聊释怀思。]

予与汝清兄之相识，其确切年月已不复记忆。清晰之交往，盖始于一耽学堂。十数年前汝清兄与逄飞、郝光明诸友创设民间文化团体“一耽学堂”，传播传统文化。其活动项目之一为面向社会，讲习经典。二〇〇五年秋，学堂邀区区担任义工，讲解《孟子》。地点在北京大学西门外之承泽园，矮屋数间，颇为简陋。予每周末往返一次，历时逾年，将此经讲毕。汝清兄乃学堂主持者之一，因之往还甚多也。犹忆最后一次讲毕，与汝清、光明及诸学友餐后信步至未名湖，登湖心岛，凭石而坐。湖光塔影中谈经论诗，思接古人。引吭高歌，夷犹自得。追怀昔日，慨然伤怀也。

其后，汝清兄脱离一耽学堂，创苇杭书院。书院每举活动，汝清兄亦往往相招。年度会讲，其大者也。汝清兄创业维艰，起初书院无固定馆舍，会讲场所流徙多变。记忆中于什刹海南书房为时最久云。

书院活动之外，便中与汝清兄亦颇有往还。曾一起参与筹谋容风学堂之务。事虽未果，而相知转深。近数年来，汝清兄讲学各地，席不暇暖，而予不偶于时，艰于自理，与汝清兄相见之日鲜矣。然电话、信件之通问，未尝间断。去年春，汝清兄来电，言其经营之江南书院将举落成之礼，预邀参加，并嘱携病妻同往。话长情深，殊可感焉。所憾者，其近几年活动，予皆未能如其请。静言思之，每感歉仄。意者来日方长，弥补有期，讵期猝然逝去，渺不可追矣！

予与汝清兄相识十数年，情好深厚。既尝偕同以浏观于盘山之野，亦复曾互答而咏歌乎沂水之滨。点点滴滴，兹不覼缕。斯人云亡，其为人予深有所感者数端，则不可以已于言也。

汝清兄，今之卓然豪杰也。志存高远，亹亹乎登泰山而小天下。无意人爵，恶夫傫傫然将迎于俗吏之列。弃彼吏籍，爰攻斯文。不事攀附，矫然独行。赤子一身，行走民间，纯以其精诚、才能、智慧而成其德业、辟其天地。老师宿儒，每因其精神感召而骈集。书院讲堂，实以其勤敏而蔚起。当今之世，实称壮举也。为此壮举者，固豪杰之士也。

汝清兄，今之粹然儒者也。风教陵夷，儒业之凋零，固已特甚。近十数年来，虽有复起之势，然夷考其情，文不掩质者居多。以纯正之儒者情怀，承体起用，开人文化成之盛业者，指不屡曲。乃汝清兄当代挺然特出之一纯儒也。正心诚意，博闻强识。讲论不倦，兴学匪懈。动容貌，吐辞气，敬止以礼，略无鄙倍之习，雅有儒者之度。堂堂正正，端严而温恭，望而知为君子人也。

汝清兄，今之深致雅人也。深于诗书，笃于气谊，雅好文艺，富人格魅力。其于中夏艺文造诣颇深，常含英咀华于诗古文辞，优游涵泳乎法书词曲。其编纂之经典丛书，谓为“玩诵本”，尤可觇其欣然有会于心者之所在也。某年泗水圣源之会，汝清兄兴之所至，乘间引吭为歌昆腔之曲。余音绕梁，清雅动人。其与曲家张卫东先生交好情深，濡染风雅，匪伊朝夕。亦曾中秋之夜，举雅集于什刹海上，招予与会，赏月弄箫，萧然物外。其人雅兴，于以见之也。

汝清兄之讣，系当年曾于一耽学堂听予讲《孟子》之刘平云君自辽宁打电话以相告者。适值午餐，闻之投箸惊起，惶惑不信，继则怛然以痛。嗟夫，伤哉！昔吾党陈子大钧之逝也，其突如其来如，同乎汝清。彼时以大钧之讣相告者，汝清也，予震惊不能置信。今则复闻汝清之讣如此，予之不能置信，犹之乎昔日之闻大钧之讣于汝清也！大钧兄之讣，予卒不得不信；汝清兄之讣，予终亦莫之奈何而领受之也。此二友，并周情孔思，慥慥君子。乃数奇，皆止四十又八，猝然弃世。未及知命，而命夺其命。悲夫，命也！ 

汝清兄之丧，远在江南，予不克脱身执拂送行，托范必萱女士，代致花圈。并即时向治丧委员会奉上不腆之仪千元以助丧。后此议谥之举，亦颇与其中。冀不至深负友朋生前一番相与之情也。

呜呼，汝清，赍志没焉。渺渺予怀，靡有极也！予有联挽之曰：“赤子一身，吴水燕山，大有功于今圣学；孔门四目，语言政事，庶无愧矣古贤良。”盖言其不官不禄，赤手空拳，奔走南北，尽瘁于今日圣学之复兴，居功甚伟也。汝清兄复又娴于言辞，吐属安雅，敏于事而果于行，孔门四科，意其得力尤在言语、政事二者，以视古贤无多让也。嗟嗟汝清，子其许之乎？ 

                                    戊戌十月初五日 于淡甘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