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作者简介:严思,哲学硕士,民间儒者。著有《中庸义疏》(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出版)。 |
《传习录》75条:著空与逐物
作者:严思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原载于 常州市孔子思想研究会 网站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四月廿一日己酉
耶稣2016年5月27日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谓认气定时做中【1】,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2】。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传习录》70条)
【注释】
【1】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谓认气定时做中
1.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传习录》28条)
2.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传习录》37条)
3.阳明先生曰:“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传习录》315条)
4.阳明先生曰:“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著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著力,便是在诚意。如一念发在好善上,便实实落落去好善;一念发在恶恶上,便实实落落去恶恶。意之所发,既无不诚,则其本体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诚意。工夫到诚意,始有着落处”。(《传习录》317条)
【2】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
1.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中庸》首章)
2.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传习录》30条)
3.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传习录》62条)
【疏解】
在《传习录》15条与117条,阳明先生两次论及“主一”与“逐物”的区别:“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著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无内外人我,无间于有事无事。如不把“主一”落实在天理上,“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著空”。
阳明先生主张“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强调孔门为己之学需要反求诸己,在心体上用克己功夫,念念存天理、去人欲,这才是格物功夫。而通常向心外去格物穷理,恰恰是“逐物”(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但另一方面,阳明先生又反对闭目塞听而用静坐功夫,认同陆象山先生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这“著空”之静,不是“循理”之静,最多只是养得一个气宁静,不是未发之中,不是儒家心性修养功夫。
常人受到外物的干扰而起喜怒哀乐等情绪,“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李延平先生教学者求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这正是对治“逐物”。既然情绪是受到外物的牵扰所产生,以至于偏离了中和之性,有人因此主张闭目静坐,不与外物接触,认为这就是儒家反求诸己的求中功夫。这其实是掩耳盗铃,或者说是逃避矛盾,属于“无事时便是著空”。小程子强调“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正是对治“著空”。小程子与延平先生虽没有直接阐述“主一”,但分别破除“著空”与“逐物”,主一之功则不言自明。
陆原静以宁静存心时为“未发之中”。阳明先生认为,“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阳明先生曰:“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把中做一物看”,此“中”为“物”,正是“气宁静”。而《中庸》所谓“中”为“性”,充塞于天下,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李延平先生教学者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此是《中庸》戒慎恐惧之复性功夫,“复”即是“反”,孟子所谓反身而诚,在宋儒而言即是去人欲、存天理。向自性上“反”,“反”字不能虚说,闭目塞听不是“反”,“反”既是无事时涵养,也是有事时省察克治,表现为无论有事无事,只是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如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
如果说李延平先生教学者求未发前气象,是《中庸》首章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小程子认为“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则是《中庸》16章所谓“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应该在当下喜怒哀乐发动处修炼“发而皆中节”,一在未发之前求“中”,就“掩”而不“诚”了。
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孔门之“学”只在一个“反”上用功夫,由“汤武反之”而上达“尧舜性之”。但通常都将“反”字看得轻了,以为喜怒哀乐之情既然是与外物相接而产生,从而偏离了中和之性,因而认为与外物隔绝闭目静坐,是反求诸己的求中功夫。陆原静正是持这种观点,而阳明先生认为,如此则是“非外而是内”,不是求中功夫,“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
严格来说,大概要初步证到“未发之中”,此心能“恒”,然后才能“自反”。如阳明先生说:“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不迁怒,不贰过”,这是“好学”,“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也是“好学”。从去恶的角度说即是:“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孔门为己之学甚难,常人其实根本达不到“学而知之”的境界,唯有“困而学之”,在事上去修炼心性,在人情事变上做收摄心神功夫,在意念发动处存天理、去人欲。
僧肇大师批评“心无派”:“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其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物虚”其实是心虚,阳明先生所谓“气宁静”。佛家至今对这句似乎还没有真正理解,他们一看到“物”字就紧皱眉头,“物”本来就是幻相,为什么却说失在于“物虚”?殊不知,还有《中庸》“不诚无物”之“物”,此“物”是“性”也是“道”,“无物”必然“著空”。《般若无知论》中还有一句:“然其为物也,实而不有,虚而不无,存而不可论者,其唯圣智乎”。僧肇竟然说般若为“物”,实在是让历代注家头痛不已。吕秋逸等人认为,《肇论》受玄学影响大,不究竟,殊不知他们自己倒是沉空守寂,被“空”字所误。
所谓“失在于物虚”,如阳明先生曰:“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怎样才能避免“物虚”,需要格物穷理,在事上磨练心性,其实即是要时时用克己功夫——念念存天理、去人欲。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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