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楚作者简介:济楚,女,西历一九八六年生,湖北襄阳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主要研究宋明理学、历史哲学。 |
现行教育体制下老师可以做什么
作者:济楚(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
来源:作者授权 首发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五月十九日辛己
耶稣2015年7月4日
一直听到很多人抱怨现行教育体制的种种弊端,有些甚至颇有痛心疾首状,儒门同道慨叹得也更多。无庸讳言,中国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整个制度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这几乎是教育体制内外人的共识。
教育制度关乎文运和人才,关系国家之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但它的阔步改革,或者教育理念的大幅更番,则基本是可望不可及的。更何况,教育是一个很特殊的领域,制度更革固然重要,但人才的重要性,则更超过制度。在当今教师整体素质堪忧的现状下,任何制度迁善,鄙人可以断言的是,可能基本看不到成效,反而会将制度予以扭曲。
教育制度看起来让人很是悲观失望,但是不是惟独我们是那被放逐的一个世代?闲来攀援史书,读了点儿宋代人关于科举和学校的议论,让我大为吃惊。从中国整个文明史通盘看来,宋代文教之繁盛、学术之昌隆比之于前,况之于后,都是出类拔萃的。单拿科举来说,宋代的进士、明经等考试,相较于唐人的诗赋进士,和后来的八股策试,总该强上一点半分吧?再拿学校来说,宋代书院讲学之盛,前代不能比,后来的元、明、清朝大概只有明朝差可比拟。但身处宋代的有识之士,他们就完全不是这么个看法了,他们对当时科举与学校制度的不满,批评之激烈,跟现代人有得一比。
就拿我最熟悉的朱文公大人朱熹来说吧!谈起学校科举之不成法,朱子给了个定性:“上之人分明以盗贼遇士,士亦分明以盗贼自处”,哈哈,科举取士制度该恶劣到啥程度,才会被朱子厌称为如防贼(宋代科举开始实行糊名和誊录,防止徇私舞弊,朱子估计感此而发),他还认为周宣幹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須要罷三十年科举始得”,言下之意,南宋士气不振,无人才,偏安东南而无能力收复中原,全是科举制度给害的。朱子为何会对当时的科举制度痛陈其弊?因为科举制度栽培不了真正的人才,“士人千人万人,不知理会甚事,真所谓游手”,那些准备应举和已然考上的所谓士人,成千上万,但都归于游手好闲,因为他们是以科举为业,并不是真正的读书明道之士,所以从童子时就学做诗对,长大了就习举子业,中举得官后就去习启事杂文,名义上是文章之士,然都是无用之虚文,经义科只就两三句题目上体贴字句成文,根本不理会经旨、义理和道理。至于礼乐制度、天文地理、兵谋刑法这些时务之大者,与科举考试关系不大,则一概不理,空文虚说,自然只是游手好闲之辈。
而策论又如何呢?单举贤良一科来说,要求应举者针对时事发策论,但世界上时事时务只有那么多,几百年的策论和前人奏章,已将多少议题说了一遍又一遍,应试者还有什么话可说?所以考官也只以求新取文取士(与今天大大小小各种人文科论文观点要有创新精神何其相似),朱子评价说“只管要新,最切害处是轻德行,毁名节,崇智术,尚变诈,读之使人痛心疾首,不知是甚世变到这里,可畏可畏!这都是不祥之兆。”朱子说的十分沉痛,因为为了科举得中,士子们只管翻新观点,一切求新,哪怕骇人听闻,只求“振聋发聩”、沽名钓誉得以中举,哪还顾得上礼义廉耻!(现代人文学术中不少投机分子亦深谙此道,所谓的高引用率尤其是高引用率中的负面引用率,也是剿名剿利之历史陈技。)这样的所谓策论,这样的士人,不仅无益于治国理政,还败坏世风人心,朱子这样痛心疾首,端由在此。
朱子的弟子林择之也说“今士人所聚多处,风俗便不好,故太学不如州学,州学不如县学,县学不如乡学”,而朱子也认为太学无益于国家,教化之意何在?只可罢去。而推原其故,朱子倒认为不能怪人不会学,而主要归罪于为师掌教者之不会教。那么在这样一个现行很可恶的教育及考试体系下(短期内直是更革不动),朱子是怎么做的呢?朱子一生频频辞官,隐居讲学四十年,与四方赴学者切切讲明诚意正心之学,将他们从末俗颓风中感发振革出来,一方面广印周张二程之书,自己又遍注群经,以与书肆粗鄙功利的时文册子相竞。他曾应邀为建昌军进士题名碑写下记文,而在这篇主事者意在激励乡后进努力科举业的《建昌军进士题名记》一文中,朱子鼓励建昌军学能躬身表率以破科举学校之积弊流俗,以古代德行道艺教化于乡之意自期期人:
然不论夫教法之是非,则无以识其取士之本意。不反身以自求,而得其有贵于己者,则又未足以议其教法之是非也。夫古之人教民以德行道艺,而兴其贤者、能者,其法备而意深矣。今之为法不然,其教之之详,取之之审,反复澄汰,至于再三,而其具不越乎无用之空言而已。深求其意,虽或亦将有赖于其用,然彼知但为无用之空言,而便足以要吾之爵禄,则又何暇复思吾之所以取彼者其意为如何哉?二君子盖尝有所受学,而得其所贵于己者矣,盍亦推明其说,以告夫乡之后进,使之因是感发,以求古人之所以教者而尽心乎!诚尽其心而有得乎此,然后知今日教人之法虽不由此,而吾之于此自当有不能已者。今日取士之意虽或不皆出此,而吾之所以副其意者,自当无日而不在乎此也。是则不惟无愧于今人,而亦且无愧乎古。不唯无愧于一官,而视彼文字声名之盛者,犹将有所不屑,况乎不义而富且贵者,其又何足道哉?
朱子认为在这样一种现行科举、学校及考试制度下,我们所能做的是,先要来论一论教法之是非。如何考评教法之是非?就看。。。今天的教育、考试制度是怎么样的呢?“教之之详,取之之审,反复澄汰,至于再三,而其具不越乎无用之空言而已”,士子们需要从州试、省试、殿试这样一级一级考上来,看起来取之很是审慎,一级一级淘汰择优,但考核的标准,不过是“无用之空言”(中国现行的应试教育体制,只怕弊病更甚于此),怎么能选出真正的人才?但应试的举子们知道“无用之空言”足以使他们考中得官,便根本不去反思国家取士之本意。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身为掌教之为人师者,又该怎么做呢?“盍亦推明其说,以告夫乡之后进,使之因是感发,以求古人之所以教者而尽心乎!诚尽其心而有得乎此,然后知今日教人之法虽不由此,而吾之于此自当有不能已者。”意思是说,你们作为先知先觉者,先感发自己家乡的后进者(乡师塾师),启发他们反思“古人之所以教者”而尽心力于此,那么虽然现在社会上普遍的学校教育制度很拙劣很可恶,但“吾之于此自当有不能已者”,我自己并不因此就废去真正作育国士之道义责任。“今日取士之意虽或不皆出此,而吾之所以副其意者,自当无日而不在乎此也”,即使今日国家培育人才之目的尚达不到三代圣贤之高度,而我却并不自降标准,“自当无日而不在乎此也”,这样不独无愧于今人,而亦且无愧乎古。
读至此,不免废卷慨叹,历史何其相似,而朱子的那一套育人方针又已成为现代人的“古之教法”,不论现行教育制度如何恶劣、有缺陷,以朱子为师,求朱子之所以教者而尽心,我们这些已在或将要走上讲坛的为人师者,于此自当有不能已也,自当无日而不在乎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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