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到齊國去

魯昭公二十年，齊景公與晏子曾來到魯國，昭公令三十歲的孔子作陪。齊景公問孔子說：“從前秦穆公，國家小地處偏僻，卻能夠稱霸是什麼原因呢？”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目標卻很遠大；地位雖然偏僻，施政卻很正當。秦穆公用五張黑羊皮贖出賢士百里奚，親自拔擢，封給大夫的官爵，然後把大權交給他。從這些事實來看，穆公就是統治整個天下也是可以的，稱霸只是小事一樁呢。”齊景公聽了，覺得這位年輕人見識高遠，非常人所能企及。

昭公二十五年，在昭公奔齊之後不久，孔子也到了齊國。他到齊國的目的，應該是遊說齊國君臣，幫助魯昭公返回魯國執政。

孔子是帶著子路、子貢等到齊國的。走到泰山腳下，孔子聽見一個農婦哭得很傷心，就要子路去問原因。農婦說：“先前我的公公被老虎咬死了，後來我的丈夫也被老虎咬死了，現在我的兒子也被老虎咬死了。”孔子很奇怪，問她：“那你們為什麼不離開這裏呢？”農婦無何奈何地說：“這裏人跡罕至，沒有苛政雜稅啊。”孔子對弟子們感慨說：“小子們，記住啊，苛政猛於虎呀。”

   
孔子在泰山腳下遇見了宋國的隱士榮啓期。榮啓期滿頭白髮，穿鹿皮裘，鼓瑟而歌，很快樂。孔子問他：“您為什麼快樂啊？”榮啓期說：“我的快樂甚多。天生萬物，惟人為貴，吾既已得為人，是一樂也；人以男為貴，吾既已得為男，是為二樂也。人生短促，吾年已九十五矣，是三樂也。夫貧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終也，處常待終，又何憂乎？”孔子認為他找到了人生快樂的源頭。
 到了齊國首都臨淄。臨淄是當時的大都，舉袂成幕，揮汗成雨。齊國君臣十分歡迎孔子。孔子當時不過是魯國一士，卻受到齊景公君臣的熱情接待，可見當時孔子的名氣已相當大。 

  
孔子住在齊國大夫高昭子家裏。高昭子名張，是一個佞臣，對齊景公言聽計從，齊景公也信任他。齊景公將死，曾將公子荼托孤與他，要他與國夏共同扶立荼成為國君。至於孔子是怎麼和高昭子有交情的，史書沒有記載。有人否認孔子與高昭子交好，認為是對聖人的侮辱。我倒不這麼認為。孔子為了救助魯昭公而結交齊國關鍵人物，這無可厚非。孔子也做過季氏的家臣，對孔子又有什麼影響呢？

高昭子向齊景公推薦介紹孔子，其實齊景公和孔子已經是第二次見面了。齊景公在宮殿裏接待孔子，完全按照周代的禮儀。坐下以後，齊景公向孔子問政。孔子回答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仔細揣摩含義，大喜。齊景公認為，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社會秩序就會大亂，國家就會失控，自己連飯也吃不上，連睡一個安穩覺的地方也沒有，還哪裏談得上君主之位呢？

後世批評孔子，多在這八個字上做文章，認為孔子主張愚忠，等級森嚴，禁錮人民的思想自由。其實不然。孔子對臣有要求，對君的要求更高。君君，他要求君符合君的要求，要有君德，要用君德垂范天下，通過德化教育實現“合德而若自有”的至和境界。他認為歷史上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纔有如此境界。至於後世所說的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已經脫離了孔子的原意。用三綱來批判孔子，是極其荒謬的。

齊景公用古琴韶樂招待孔子。孔子評價韶樂說：“盡美矣，又盡善也。”優美的音樂，舒曼的旋律，竟使孔子有三月不知肉味之感。所謂三月不知肉味，就是沉潛其中，深入學習，一心一意，不及有它，當然不知肉味了。這體現了孔子好學不倦的精神。與他向子襄學琴、讀書韋編三絕是一脈相承的。韶樂相傳是舜樂，舜後有遂國，為齊所滅，故韶樂在齊。

孔子應該數次勸說齊景公，請他加以援手，護送魯昭公回國。我說的應該，是於情於理有此可能，但沒有史料證明。孔子的說辭令齊景公感動，其博學和勤奮更令齊景公佩服。齊景公欲用孔子，並打算用尼谿田賜封。但卻遭到了晏子的反對。晏子何許人也？晏子是齊國的名相，是一位狡譎多謀的政客。他曾經用二桃殺三士。齊景公手下有三名勇士，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這三個人力能搏虎，都立過大功。但他們不懂君臣尊卑之禮，居功自傲，晏子建議齊景公除掉他們。他設計了一個局，讓齊景公賞賜給他們三人兩隻桃子，請他們計功而食桃。公孫接、田開疆都以為自己功勞大，各拿了一隻桃子。其實功勞最大的是古冶子，他要公孫、田二人退出桃子，二人感到羞愧而自殺。古冶子見二人為桃自殺，也感到慚愧，於是也自殺身亡。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二桃殺三士”的故事，後世作家詩人多次吟詠引用。李白《梁甫吟》就寫過“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

齊景公曾派晏子出使楚國。晏子個子矮小，楚靈王設計嘲笑他，特意在大門旁邊開一個小門讓他進去。晏子不進，大聲說：“這是一隻狗進出的洞，如果我出使狗國，我就從此門入。”迎賓人連忙說，這是堂堂大楚國，連忙打開東門迎接。晏子進入會客室，楚靈王看著矮小的晏子說：“齊國難道沒有人了嗎？”晏子說：“齊國臨淄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怎麼沒有人？只是齊國派遣使臣，要根據對象，高大的使臣派遣到賢能的君主那裏，矮小的使臣派遣到不賢能的君主那裏。”靈王無話可說。設宴招待時，突然有兩個大漢推一個綁著的人進來。靈王問是什麼人？大漢回答說：“齊國人，盜竊。”靈王說：“齊國人怎麼這多盜竊啊！”晏子連忙站起來說：“我聽說橘樹生長在淮河以南就是橘樹，生長在淮河以北就變成了枳樹，為什麼會這樣，水土條件不同啊。齊國人在齊國不偷東西，一到貴國就偷東西，莫非貴國的水土使人喜歡偷東西嗎？”晏子隨機應變，口齒伶俐，靈王佩服得五體投地。

齊景公向晏子征求意見，晏子久不言語，選擇了沉默。齊景公很奇怪，就追問晏子，晏子於是講了一大堆理由，認為不可以封孔子。主要一點，就是認為孔子禮儀太繁瑣，不易學習，對於齊國風俗不利。齊景公於是改變了想法。他開始對孔子說：“用季氏的規格對待你，我難以做到，就用季氏和孟氏之間的規格對待你吧。”那時是打算封田的。但過不了多久，又對孔子說：“我老了，不能用你了。”顯然是聽了晏子的話，改變主意了。齊景公這時不過五十歲，自稱衰老，也可見他已心灰意冷。因為當時齊國除了晏子，還有田氏。這時齊國的權柄，其實已落入田氏田乞之手了。 
 孔子對齊景公印象不好。齊景公貪戀財貨，有馬千駟，應該是當時天下最富有的人。但他死後，誰也不會因為他曾擁有幾千匹馬而記得他。相反，伯夷叔齊一無所有，餓死在首陽山下，人們卻會因為他們品德高潔而記得他們。 

孔子去拜訪杞國，就是杞人憂天的那個杞國。杞國是夏的祭祀國，在臨淄東南二百里。孔子在那裏觀夏禮，並得到了《夏小正》。孔子感慨不已說：“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夏朝的禮，我能說出來，但杞國現在保持的資料不足以證明他。商朝的禮，我能說出來，但宋國保持的資料不足以證明他。他也曾到宋國觀禮，所以他對杞國、宋國保存的資料是不滿意的。孔子還前往海濱，去眺望東海，對子路等說：“我想到東夷去住。”子路說：“那裏很窮啊。”孔子說：“只要君子住在那裏，那裏就不會窮了。”   

孔子在返回途中經過郯國，遇見了程本。程本字子華，晉國人，先秦諸子百家之一，著有《子華子》一書。晉國趙簡子曾以執圭之禮請他出仕，但他瞧不起趙簡子的為人，沒有答應，就來到齊國。孔子與程本傾蓋而語終日，意氣相投。臨別，孔子對子路說：“取一束帛以送程先生。”子路不做聲。過了一會孔子又說：“取一束帛以送程先生。”子路說：“我聽說士人不由中間人介紹不見面，女子沒有媒人介紹不談婚論嫁。您沒有中間人介紹而與程先生送禮，我不讚同。”孔子說：“《詩經》不這樣說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今程子天下之賢士也，此次會見不贈送，還哪有機會見面贈送呢？”子路這纔按孔子要求贈送了一束帛。   

孔子知道了齊國的政治形勢。齊景公、晏子、高昭子好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氏。齊國到處都是田乞的擁護者。因為他用小斗進大斗出籠絡人心，這一招太厲害了。再呆下去，說不定就招惹田乞了。於是孔子第二年就返回魯國。返回時接淅而行，米還來不及瀝乾，撈其濕米就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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