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注”與“一門深入”辨

作者：吳笑非

來源：“尊周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七月初八日丁未

          耶穌2024年8月11日

1、“移注”是王季謙先生門下解經的方法，特點是同時參考多個注本，抄錄自己選擇的注解。如果是負責的教師，會要求選用古代注本，或至少以古注為主。

“一門深入”是曲阜春耕園馬培路先生當年教學生的要求，馬先生主朱子學，要求學生嚴格遵循家法，完成四書五經的朱子學系統注解，然後方可用心子學（包括西學、時學）。需要說明：馬先生不許學生學完經學前讀子書，《傳習錄》也不允許，以免學界好談語類的弊端。但馬先生允許學生讀《史記》（好學生則讀完了兩《漢書》）。此處所言經學，是《四書》《詩》《易》朱子注，《書蔡傳》，《禮陳氏集注》，《春秋》本應是《胡傳》，但馬先生也許受蔣先生影響計劃講《公羊》，最終我代他恪守朱子學家法，講的是《胡傳》。

2、從治學方法上，移注法更現代，是以西學整理國故以來一貫的態度，也是至今學界主流。季謙先生即主新儒家，有此態度也是合情合理。

其優點是學生上手容易，如果要取功名，寫論文，也極易上手，因為理路是一致的，都是古為今用，為我所用。但優點也即其缺點。名曰參考諸家，但非有嚴格學術訓練或天縱聰明，很自然會變成逆向淘汰，即本當擇諸家之長而深入之，反而變成儘取讀懂且樂意接納者而鼓吹之。莫說一般學生，就是一般學者，也難以理解注家背後的思想體系和注經理路。這樣即便文獻搜羅，寫成論文，也未必真理解注本的思想。且不但讀不懂，又要拿古人文字往自己的框架套，甚至是往自己的好惡套。如此寫成論文，往往於古注不見機鋒，了無生趣，且不免削足適履，只是彰顯個性而已。又何況論文也寫不了的呢？當然，這一番學習，保底的，是可以形成一個自己的選注本，如果從此不在治經，也可以紀念，他日也可時時引用。

3、一門深入，是古代治學要求，目的是參通性理，而不是注解章句。所以重點是確立一家的思想體系，解經方法，對思維處事修養之道有所體會。這是培養儒生或經學家的思路。

其優點是對家法的系統深入理解，是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的熏陶，是學術方法的訓練。是要求學生先拳拳服膺於先賢學術，待到學成，五經融會貫通，再按照其方法有理有據地提出自己的質疑和做出自己的修正，從而進一步完善師說，甚或因應時務，漸成新學。

另外，從學習策略上，其優點可以理解為減少面對眾說紛紜的選擇成本，先通過一門家法的訓練建立思想高度，然後再學習其他學說就會輕鬆，因為人的思維提升了。

其缺點也很明確，就是能完成這一教育的很少（可喜的是春耕園還是教出了幾位出色的儒生）。如果沒有完成，那就產生不了系統性觀念，如果沒有老師或學長的耳提面命，就無法確立三觀。另外，系統化學習意味著時間跨度太長，如果不能解決好學與藝的問題，會造成學生的眼界或情緒問題。

4、從推廣的角度講，移注的好處是對教師要求很低，容易普及。一門深入需要強有力的老師提供系統指導，且家法的體系性是滲透在一切經注的講解中的。

但優勢反過來即是劣勢。移注既然對老師要求低，就無法建立具體的師道尊嚴。大家可以崇拜一位長者，但如果對自己面授經書的老師卻不足夠起敬起孝，那師道便是託空的。

一門深入，原則上隨著第一批學生學成，就可以建立起輾轉相授的體系，下面的學生也可以得到高度適當的老師的引領。這本當漸漸形成一個學派，形成一個經師和儒生的共同體。並隨著馬先生設想的下一步時學的展開，而擴展到實業領域，讓知行真的合一。

5、我的教學與馬先生理論整體相同，都強調一門深入，只是他主朱子，我主鄭康成。不同是各自家法的體系不同。朱子學更重視《四書》，所以對學生的專心非常關切，因為《四書》畢竟更多是性情的選擇。學生過早接觸老莊或者西學，馬先生認為會成為障礙。

漢學不同，我們的核心是五經，對鄭學是《周禮》，對公羊學是《春秋》。這些是經，與《四書》不同，是注重格物的，是注重具體事物和具體義理的訓練的。所以對於我們，諸子百家的頂層架構並不構成干擾。五經是駕馭萬事萬物的道藝，一個開竅的學生，面對任何思想都應當立刻去追問：你的道如何實施，如何拿出具體的方案和應對可能的挑戰？所以我唯恐學生沒有廣博的知識去提出自己的質疑或展開自己的方案。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