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林】师•儒•师儒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4-07-04 23:3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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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林

作者简介:李景林,男,西元一九五四年生,河南南阳人,吉林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任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兼任中国哲学史学会副会长、中国政法大学国际儒学院兼职教授、四川大学古籍所兼职教授及《儒藏》学术委员会委员等。著有《教化的哲学——儒学思想的一种新诠释》《教养的本原——哲学突破期的儒家心性论》《教化视域中的儒学》《教化儒学论》《孔孟大义今诠》等。

•儒•师儒

作者:李景林(四川大学文科讲席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三月初十日壬子

          耶稣2024年4月18日

 

 

 

儒家的学说,以“教化”为根本。传统上“儒”和“师”常常联系在一起,故有“师儒”之说。

 

《周礼•地官•大司徒》:“四曰联师儒。”郑玄注:“师儒,乡里教以道艺者。”贾公彦疏:“云‘师儒乡里教以道艺者’,以其乡立庠,州、党及遂皆立序,致仕贤者使教乡闾子弟,乡闾子弟皆相连合,同就师儒,故云‘联师儒也’。”宋初著名教育家胡瑗《松滋儒学记》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材,成天下之材者在教化,职教化者在师儒。”“师儒”,承担着教育、教化的职责。周代学在官府,官师治教合一,而从“乡里教以道艺者”的职任来看,“师儒”的教育功能,与宗族乡闾社会生活是密切相关的。孔子所创儒学,乃由周代师儒制度发展而来(参阅葛志毅《儒学之渊源特质与荀子论儒》,载《大连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其对社会教化的注重,与此亦有相当的关系。

 

“儒”,在孔子之前,本为有术、艺者之称谓。《说文》:“儒,柔也,术士之称。”《周礼•天官•大宰》:“三曰师以贤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郑玄注:“师,诸侯师氏有德行以教民者。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师”和“儒”,在这里是分而为二的。师,所重在德行;儒,所重在术艺。(参阅陈来《周文化与儒家思想的根源》,载《现代哲学》2019年第3期)这“儒以道得民”的“道”,指的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或者“道艺”,偏重在知识技艺一边。前引《周礼》大司徒之职的“师儒”,其主辞是“儒”,郑玄谓“师儒”是“乡里教以道艺者”,与其说“儒”是“有六艺以教民者”一致,其教的内容,偏在术艺一面。

 

孔子论“儒”,则区分“君子儒”与“小人儒”。《论语•雍也》:“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何晏《集解》:“孔曰:君子为儒将以明道,小人为儒则矜其名。”邢昺疏谓“矜其名”,即矜其“才名”。孔子此语,是有针对性的。子夏于孔门四科属“文学”,所长在文献、才艺。故能以“道”贯注于“术艺”者,为“君子儒”;而拘拘于“才艺”者,则只能是“小人儒”。孔子讲“士志于道”(《论语•里仁》),“君子不器”(《为政》),又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强调以“道”(或德、仁)贯注于术、艺而为其本,斯为儒家之所谓“儒”。

 

孔子生当春秋季世,删定六经以为教典,开私学教化于民间,有教无类,诲人不倦,弟子三千,贤者七十,其身份是“师”,被后世尊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儒家重教化,儒者亦自觉肩负着“师”的责任,故亦以“师儒”自任。不过,儒家“师儒”的观念,虽源自周代,却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儒家之“儒”,是“道”或“道统”之传的担当者,其作为“师”的职责,亦在于“传道”。韩愈作《师说》,对这个“师道”,说得最为明白:“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为师者要“传道、授业、解惑”,可见儒家并不忽视知识技艺的传授。但这三者非平列的关系,其中“传道”一项,最为根本。无论贵贱、少长,能闻道、得道者,即可为“吾师”。这里的“师”,被理解为“道”的担当者,甚至可以说就是“道”的化身。《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儒家以闻道、达道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和形上学的根据。其所谓的“师儒”,与周官不同,乃以“师”“儒”为一体,儒者的“道义”担当,规定了“师”之所以为师的精神本质。

 

儒家的“道”,其内容即“仁义”的道德规定。《论语•述而》:“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小程子解释此“四教”之关系云:“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见《程氏经说》卷七)儒家的讲学和教化,与现代意义的教育不同,它不否认艺文或知识技艺的创作和传授,然其目标,却首在于德性人格的养成和信仰、价值系统的确立。儒家所秉持的这一“师儒”精神,是它能够将其教化的理念(“道”)落实于社会和民众生活,构成为每一时代活的文化和精神传统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代以来,儒学的社会文化角色和 形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现代中国社会制度和大众生存样态的巨变,使儒学失去了其关联于社会生活的制度性依托。在中国传统 研究的现代转型过程中,儒学的研究亦趋于学院化和知识化而与社会生活相脱节。与之相应,今天的教师,也仅仅成为一种谋生的职业,只负责传授专业知识、技能,而不再负有“传道”的责任。儒家及其思想,由此削弱甚至失却了它的教化的功能。

 

在中国文化当代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如何重建儒学与社会生活的内在联系,以使之成为一种活在当下的文化精神,乃是我们面临的一项重大课题。对此,传统儒学的“师儒”观念、讲学精神和经典传习方式,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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