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芳芳】宋代的家塾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3-12-19 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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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家塾

作者:贾芳芳

来源:《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

 

 

 

宋绍熙余仁仲万卷堂家塾刻本《礼记》

 

在赵宋不问出身的科举政策引导下,教育在民间受到了远超前代的重视。由于官学或数量有限,或设置兴废不定,其覆盖多有不及之处,“今家塾党庠遂序之制未立,是以州县虽有学,而士之耕养于田里者,远不能至,独城阙之子,得以家居廪食,而出入以嬉焉”。于是,家塾等私学机构成为重要补充,“朝廷开学校,建儒官,公教育于上,士子辟家塾,隆师友,私淑艾于下”。家塾,也称馆塾、家馆或馆,是宋代中上层家庭或家族教育子孙的重要机构。关于宋代的家塾,目前学界虽无全面的专题研究成果,但在相关领域如蒙学、私学、世家大族、人物等的研究中,关联成果并不少。然由于论析主题所系,及材料分散等原因,宋代家塾具体是何模样,已有研究并未给出明晰答案。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家塾研究的专题性和细化程度并不够。探析宋代的家塾,不仅有助于了解两宋的教育与科举,士大夫个人成长与世家大族的兴衰,亦可深化对宋代基层社会的认知。

 

一、宋代家塾的设置

 

家塾一般是家庭或家族自办。宋代设置家塾的家庭或家族,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重视教育的世家大族。这类家庭见识广博,自身学养优势突出;第二类是财力丰厚的家庭或家族。这类家庭经济供养能力出众,可以重金聘请名师,为整个家族的子弟提供优质教育;第三类是虽不很富裕,但经济条件可支撑家塾的相对普通的家庭。这类家庭或得益于科举,或失意于科举,或单单是对儒学感兴趣。简言之,他们对子弟的教育足够重视。

 

建家塾教育子孙,为两宋诸多世家大族所看重。此类记载在史籍中有很多:北宋常州宜兴人蒋堂,其家“累世绂冕,讫于五代,本朝未有达者”,父辈因“有中兴门构之志”,于是“聚书延客,以教诸子”。出自太原王氏的金华王氏,“八世为儒,至鲁公守道自晦,始辟家塾,延名士以训子孙”,后子孙接踵及第。其他如三槐王氏、东莱吕氏、山阴陆氏等许多学养深厚的世家大族,都有建家塾教育子孙的习惯。

 

作为此类家族代表的山阴陆氏,家族中文儒辈出,子孙宦学相承。陆游的高祖陆轸,“以进士起家,仕至吏部郎中,直昭文馆”。祖父陆佃,精于《礼》学,是王安石的学生,徽宗朝官至执政。父亲陆宰,北宋末年为直秘阁、京西路转运副使。陆游本人诗歌成就斐然,为南宋文坛的杰出代表。山阴陆氏是典型的两宋世家,“陆氏乃与时俱兴,百馀年间,文儒继出,有公有卿,子孙宦学相承,复为宋世家”。

 

“七世相传一束书”的山阴陆氏,对子孙教育非常重视。《放翁家训》云:“子孙才分有限,无如之何,然不可不使读书。”家塾是陆家子孙受教育的重要场所。“我幼入家塾,结发知苦心。”“吾幼从父师,所患经不明。”就陆游的经历看,家塾教育是其起始阶段。堂兄陆洸是他在家塾的同学,“某则少公一岁,儿时分梨共枣,稍长,同入家塾”。这样的传统也延续到陆游的孙辈,“诸孙入家塾,亲为授《三苍》”。“诵书家塾羡诸生(新馆一客,诸孙晨兴入学,诵书颇盛)。”

 

宋代设置家塾的第二类家庭,是一些财力丰厚的家庭或家族。这样的例证,在相关史籍中更比比皆是:北宋时,姜柄家族居开封,为有名的东都大家,“初姜氏之富甲于京师,而喜延名儒以立家塾。宣奉记览多闻,教子弟尤力”。南宋剡县富人周瑜“喜儒学,尝辟家塾数十楹,延四方名士以淑诸孙”。婺源富人许氏,在当地“虽雄于财,而其子弟未甚知学问,故其习俗鄙陋”。许“思忠兄弟岀而思有以变之,于是辟馆舍,延师儒,聚六经百氏之书于其间,使其子弟悉舍他日之习而肄业焉”。由富及贵,是他们创办家塾的目的。

 

富与贵的互相成就,在这类家庭中体现明显。北宋潞州人张仲宾,祖上“自奋治生”,先为潞州首富,再为河东路首富后,开始重视子孙教育,“尽买国子监书,筑学馆,延四方名士,与子孙讲学”,后子孙接连登第。荣州荣德富人杨某,“筑室百楹,裒辑古今书史万卷,引内外良子弟数十人,召耆儒之有名业者教之”。后其子皇祐五年(1053)进士及第。北宋末,成都刘氏为当地富豪,“作家塾,聚书求师友,合同族之子姓朝夕咨讨。居亡何,从兄长源擢政和进士科”。

 

在与科举的互动下,这些富裕家庭发展为新的两宋世家大族。宋时有名的新昌石氏,初迁移到新昌时并不兴盛,随着家业的兴盛,开始创办石溪家塾,“自咸平以来,继以文辞行谊起家,于今官学愈盛,岁时归谒,章绶相耀。宗属数十百人,弦诵洋洋,贡于乡,选于学,射策于庭,曾靡虚籍,以故为东南望族”。常州无锡县富人王轼,“有智略,有赀财,筑室舍旁,储书数百千卷,千里迎师教其子”。在这样的精心教育下,他的儿子王冈中了元符三年(1100)进士,后“无锡王氏遂称于天下”。南宋四明姜浩家族,在北宋的开封属极为富裕之家,“婚姻多后妃侯王之家,声势翕赫。而最重儒学,藏书筑馆,延太学名士,以训子弟,礼意隆洽,宾至,亦留设盛馔。参政简斋陈公及一时胜游皆求阅未见书,或登科以去,又请举其友若昆弟。题名家塾,多有显人”。建炎、绍兴兵火之后,姜家举家迁往四明,子弟依然能以举业兴家,教育的延续是其关键。曹州人于令仪,“市井人也,长厚不忤物,晚年家颇丰富”,“择子侄之秀者,起学堂,延名儒以教之,子及侄杰效继登进士第,今为曹南令族”。富贵家族在教育上的倾力用心,为延续家族辉煌做出重要贡献。那些衰败下去的家族,也皆因后人未能延续教育与科举的相互支撑。

 

第三类设置家塾的家庭,是一些经济条件尚可的相对普通的家庭。科举得益者、失意者,及一些重视教育的家庭或家族,是其中的主力。在赵宋科举政策的引导与周围人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家庭和家族加入其中。

 

科举得益者,常常是兴建家塾的主力。新安胡氏重视教育,胡策“始起家为铅山尉,诲其子必千里求师”。长子胡宏登进士科,仕至处州司法参军。次子胡咸,熙宁、元丰间游“太学十余年”,后“谢病归乡”,“其书满家”,“召诸子出其书授之”,“仰承俯授,皆有师法”。不数年,子胡舜陟、胡舜举“踵相蹑取髙第”。湖州德清人丁安议,居官有政绩,居家友善,“于教子尤力,建家塾,聚书万卷,馆名士,与子孙游”。南宋南安康人刘昂,自幼好学,后任黄州黄陂县尉,“广辟家塾,延致师友,使子弟从之”。容州司户参军姚阜,庆元府四明人,为人“轻财好施”,“创必庆堂于城南,延师以教宗族之子弟”。淳熙五年(1178),后人姚颖“以第一人及第”,成为当地盛事。

 

科举失意者,也是设置家塾的主力。北宋眉州人陈纲,科举失利后,营置资产小有成就,于是“开书馆”,“聘奇士与游,令子弟作佳进士以雪耻”。余姚人胡宗汲,科举不顺,“即所居筑室,买书以教子,聚宗族乡党子弟,不问疏昵,讲说经史,责课程”。南宋衢州开化县人江泳,应举失利,后设置家塾,“命其子震、升、谦、蒙、革肄业其中”。广南西路分宁人黄师南,年近四十时才应举,失利后,“筑室于所居桂坡之麓,辟塾延师,以学诸子”。

 

一些神童家庭,一些爱女如子的家庭,也会专设家塾教育子女。幼时的边恢世,“生而颖悟,少小读书,迥然异常儿”,其父“延师家塾,俾专其习”,“自年十四五时,已知学问之大略”,后于绍熙元年(1190)进士及第。“处州林五郎,居乡质朴,其家颇富,无男,只生一女,名素姐,小年患痘疮,一眼失明。夫妻商议:‘有女如此,当教之读书,将来招一女婿入赘。’乃令入学,招黄季仲而教导之”。在教育与科举的互动下,设置家塾教育子孙,为更多的家庭、家族所看重。

 

一旦有子孙科举及第,这些家庭或家族就会以更大的热情投入族人的教育。南宋温州乐清富人万世延,建家塾,延名师教子,后长子万庚“登进士科”,次子万庠“亦以妙龄预乡贡”。“乐清自舍法罢,阅二十年无举于乡者,里巷靳之,邑人复取乡贡自庠始。”“万氏以弦诵先里闬”,后“历四世,儒冠益盛,业贤关、举进士者数人”。蒲江魏了翁家,自祖父母辈就建家塾教育子孙,在此家风之下,亲缘相连的高魏后人,“兄弟皆能以诗书持门户”。后世子孙若能继续在科举上有作为,几代相承后,该家族便进入到世家大族之列。

 

在赵宋科举政策的持续诱导下,兴建家塾甚至在一些地方形成风气。如自北宋中期以后,福建路延平府就出现了,“家乐教子,五步一塾,十步一庠,朝诵暮弦,洋洋盈耳”的良好氛围。不光是乡村和中小城市,在南宋行在所临安亦如此,“都城内外,自有文武两学,宗学、京学、县学之外,其余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在魏了翁的家乡邛州蒲江,“除塾聘师”的不仅魏氏一族,“吾乡蒲江,其俗质实而近本,以除塾馆士、教子务学竞相标尚”。

 

上述的第三类家庭和家族,财力虽不非常富裕,但绝对温饱不愁。如北宋嘉兴人鲁寿宁,本家贫,“既孤,与兄弟共理赀业”,“稍温,斥所有,辟文馆,延名儒,教饬群子弟。已而长子詹举进士,中某科”。魏了翁的祖母在五十岁时丈夫去世,之后她“釐身治家,延师教子”。靖康国难时,恭州人张廷臣“率先乡人,倾家财助国”,后不受朝廷赏赐,致力于淡然生活,“立家塾,聚诗书,教其子”。南宋一位能干的妇人王氏,在丈夫去世后,对外经营家族产业,对内“延名儒,课子孙以书”。数年后,资产三倍于以往,子孙“荐名礼部相属也”。就数量与涉及面来讲,这类家庭比前两类更多也更广。

 

以上三类家塾中的一部分,或兴建为本族、本地的义塾、义学。窦禹钧,北宋范阳人,左谏议大夫致仕,他为人仗义,建家塾于宅南,除接收本家子孙外,“凡四方孤寒之士,贫无供须者,公咸为出之,无问识不识。有志于学者,听其自至”。南宋玉山人刘侯为官后,“家虽温,而产未能千金”,但为回报家族,“尝割田立屋,聘知名之士,以教族子弟,而乡人之愿学者亦许造焉”。婺州东阳乔家,重视教育,居乡期间,“里巷旧无学者,乔氏独辟家塾,延师儒,以为之倡,远来者馆榖之,弦诵日相闻”。崔与之《仙游郑氏家塾记跋》记载,兴化军仙游县郑氏在“未仕之前,创义塾于家,聚族党食而教之,用心仁矣”。不少家境贫寒的士人,就是在此类资助教育下,成为两宋时期的栋梁之材。

 

二、宋代家塾的居处

 

宋代家塾的位置,一般在家庭或家族的居所之中或附近。南宋高宗朝官至参知政事的汪澈,在饶州浮梁家中建家塾,“汪庄敏公筑宅于浮梁邑中,高明闳广,子弟列房居之,不能徧。其侄杲习铨课,招乡人朱龟蒙主书馆。治一合于东厢,别有外间两士就学,凡四人同处”。绍兴十三年(1143),王十朋在温州乐清祖居辟家塾,位置在其家大井旁,“家之东南有井焉”,“绍兴癸亥,予辟家塾于井之南”。盱山书院的创建者崔准,与族人就建族塾的事情商议后,在“其祖居之傍,创为书院”,“萃诸子侄就学其中”。除了在家居之所或附近,家塾也有在僧寺佛宫的。南宋《夷坚志》中提到,成都双流县大族宇文氏,“即僧寺为书堂,招广都士人魏君,诲其群从子弟”。这与僧寺庙宇与这些家族的隶属关系有关。

 

不同家庭的家塾,面积相差很大。绍兴府新昌石溪义塾,读书堂分为三区,“号上、中、下书堂”,傍“又置议善阁,占山水之胜。又有万卷堂、传心阁”。南宋剡县富人周瑜“辟家塾于居第之前,有堂,有轩,其数偶;有馆,有室,有池,其数奇;有斋焉,其数象五行。通而计之,其数象十有二月”。上文提到的盱山书院,规模也很大,“会讲有堂,肄业有舍,休宿有室,廊庑之宽,门庭之严,庖湢之备”。不光有上课和住宿的地方,连厨房和沐浴之处都有,其规模设施可谓一流。

 

一些家塾会有名字。南宋龙云刘氏“名家塾曰:兰玉。父兄意也”。衡州开化县人江泳,“榜家塾曰:‘明善’”。吉州永新县欧阳宗,“辟斋家塾”,请周必大命名。周必大说:“《论语》首言‘学而时习之’,实二十篇之枢要,宜以习名。”剡县周瑜命馆客王十朋为家塾命名,王十朋“采汝南家训,名其堂之中者曰渊源”,并为之作记。象山郑次山给家塾起名为“怡阁”,之所以“以怡名,取夫子答子路问士之意也”。家塾的命名,有出自家族父兄之意,也有请他人命名的。

 

家塾不光有名字,有的还悬挂名人题字牌匾。清江乡贡进士邹师韩,“揭其家塾曰:丛书”。赵师雍的后人赵希圣任鄞县主簿,曾言:“先人尝筑堂于家塾,扁之曰:沛然。”江南西路南城的吴伸、吴伦兄弟,“以钱百万创为大楼,储书数千卷,会友朋,教子弟”。名儒朱熹、陆九渊为其家塾书楼书名,为之做记的陆游感慨这样的待遇“可谓盛矣”。上文提到的崔准家塾,也“尝得朱文公先生所书盱山书院四大字,因以为名而揭之”。袁甫的好友张伯常,龙泉人,写信“来为其乡人鲍君求金斗书堂扁,且曰:书堂之建,将聚乡族之子弟而教之”。袁甫欣然应允。

 

家塾的自然环境,有繁有简。有的家塾门前植桂树、竹子。“宁都旧友卢伯祥,尝植双桂于家塾之前。”几年后,“茂林奇花,芬香可爱”。“竹君清绝润于玉,谱牒出自淇之澳,移根分种置吾庐,才隔樊墙即家塾。”植花木也比较常见,“君家九华山,山翠常在目”,“胜处新卜筑,周遭植名花,中间敞家塾。少长驱之学,毋间亲疏属”。“诸葛忠叟初逢家塾,池中产双莲,求予扁榜。”许纶因而作诗,并勉励诸甥,“我爱濓溪说,君能喜种莲,一经初建塾,双实遽呈川,和气埙箎应,荣名棣萼联,勉旃成宅相,学也是家传”。程大昌《雍录》记,“予家塾之西,有山樊一株,高可五七丈,春花盛时,珑松耀日,如冬雪凝积,阖一里人家,香风皆满”,读书其下,心神愉悦。

 

三、宋代家塾的经费

 

家塾设置后,自然会有经济开销。首先是聘请塾师的费用,一些家境富裕的家庭或家族,在塾师佣金问题上极为大方,但更多的家庭是依据市场行情。“临江人王省元,失其名,居于村墅。未第时,家苦贫,入城就馆,月得束脩二千。尝有邻人持其家信至,欲买市中物。时去俸日尚旬浃,王君令学生白父母豫贷焉。生持钱出,值王暂出外,乃为置诸席间。”从此条史料可知,聘请塾师每月“束脩二千”。若主家不按时付费,塾师会采取法律途径,“予因忆在婺州日,义乌县下巡检馆客曰全璧,以学课不如期陈状,并告其它过,时淳熙十三年四月,问其授馆以何时,曰:‘去岁五月二日入学,及冬,则不肯偿月给。愤其无礼,故具所闻见,达于使君。’”

 

根据彼此关系的亲密程度,主家对塾师也会有其他赠予。南宋鄱阳王安家,“聚口众”,父母“缩衣节食,聘士教子。塾师姜君庆贫甚,独与二女居”。王安之母“亲为拊养,已而皆资遣之。姜君有消渴疾,每讲罢,索巨觥引满,如奉漏瓮沃焦釡,少辽缓,则殆不济。阅数年”,主家之母“终无倦色”。因为认可,这位塾师获得了佣金之外的其他待遇。刻意的逢迎也会带来这样的认可,“平江林氏兄弟,邻居东西两宅,各邀士人处书馆。居东者建安陈希黯,赋性诚直,兄虽加敬礼,而待之与常时客无异。弟所招闽中黄生,巧逢迎,胁肩谄笑,能得主人欢心,故相得极厚。束脩之外,遇有干求,亦应之不靳”。当然,这些赠予均属额外之费。

 

设置家塾必要开销之二,是购买书籍的费用。苏辙回忆幼年学习时光说,其父苏洵“平居不治生业”,“有书数千卷”。南宋承奉郎蔡瑞在祖居建家塾,买“书若干卷”,起名石庵。曾光庭的母亲刘氏,很有见识,曾对儿子们说:“蓄田千亩,不如藏书一束。”在丈夫去世后,她建家塾,储备藏书,“不吝金帛以求之,插架几万轴”。绍熙二年(1191)冬,郑次山建成家塾,“以书藏之,帅其子若、弟之子群,居而肄业焉”。因科举考试考察儒家经典,士子需要相当的知识面,故家塾要购买不少的书籍。

 

家学渊源深厚的家族,世代积累的大量藏书,是其设置家塾的有利条件。“陆氏书特全于放翁家,尝宦两川,出峡不载一物,尽买蜀书以归,其编目日益巨。”新昌石氏在宋时发展迅速,陆游给其后人石继曾作的墓志铭中提到,“公幼颖异,入家塾,日诵千言,过目不再。寺正筑堂,名‘博古’,藏书二万卷,每抚公叹曰:‘吾是书以遗尔,无恨矣。’”金壇汤鹏举家家塾藏书,不仅数量众多,且种类丰富,这对其孙汤邦彦成才有很大助益,“颐堂先生司谏汤公,故知枢密院事敏肃公之元孙。少嗜书,家塾储书万卷,日涵泳其间,自六经诸子史,以及浮屠老子之书,与凡星官历史所载,无所不参综”,“去试博学宏词科,一上即中”。

 

设置家塾的必有开销之三,是学习所用的笔墨纸砚,及饮食、房屋维护修缮等费用。南宋醴陵李文伯,在其家族所居的屋宇,兴建家塾,作为“一族子弟隶学之所”。“延师取友,有以为礼。书籍纸笔,有以供费。不独爱己之子孙而教之,凡兄弟之子孙,皆爱之而教之”。剡县富人黄颐“为塾门侧,有愿求学者,皆给饮食笔札,以成其志愿”。饶州乐平人王刚中,仿效范仲淹建立义庄,“筑室为家塾,延宾师,具粮糗,凡族子之胜衣者,皆进于学”。在一些族塾义学中,因学生数量众多,这样的费用花费也不小。一些富裕的家塾,对师生的经济支持相当优厚。

 

家塾的经济支出,主要依靠本家族的财力。不同类型的家族,经济来源各不相同。建家塾者的俸禄,本族兄弟的赞助,家族经商、田租的收入,是家塾惯常的经济来源。南康玉山县人刘侯,利用积蓄创建家塾后,担心经费不够,又拿出自己的俸禄,“而吾犹惧其或不继也,则又出新安余俸,为之发举居积,以佐其费”,“兄弟之间,有乐以其赀来助者”。前文提到的承奉郎蔡瑞,“念族人多贫,不尽能学,始买书置石庵”,并“增其屋为便房,愿读者处焉”,又“买田百亩助之食”。建宁崇安县孙埙家,“尝以余财创义庄,辟塾延师,聚族教养”,包括孙埙也受业于家塾。族塾义学的兴办中,家族田产与其他余财是重要支撑。只有特殊的家族,才会得到官府的资助。

 

四、宋代家塾的管理

 

根据家塾规模的大小,创办者的时间、精力,宋代家塾的管理者有的是创办者本人,有的是家族另指定的其他专人。如北宋江州德安人陈氏,“置田园,为家法戒子孙,择群从掌其事,建书堂教诲之”。南宋剡县富人周瑜辟家塾后,亲自肩负起管理的职责,“浃日必设具以集之,亲究其能否,有励业者,喜见颜间,面加奖谕,冀其成就;稍怠惰,则谆谆戒敕,俾之自勉,由是咸自力于学”。上文提到的崔氏族塾盱山书院,创立者崔准“既自以身教之,次有堂长、学长、斋长诸职,又相与励翼之。藏修于斯,丽泽于斯,试功课效于斯,规矩森然,率履不越”。这样细致的管理,令家塾教学森然有序。

 

东莱吕氏是两宋的政治世家与文化世家,其家塾的日常管理,给后世提供了宋代家塾日常管理的一些细节。关于家塾师生的饮食,吕氏《宗法条目·家塾·饮食》规定:“尊长月一具食延塾之师。在塾诸生佐掌事者检校。每日二膳。冷暖失节,在塾诸生告于掌事者,随轻重行遣。掌事者亦时一检校。药物准此。(师疾,诸生侍粥药。)”《宗法条目·家塾·居处》又规定:“屋宇损漏,户牖破缺,如门无关或窗纸破之类。与凡日用之未备者,(谓面盆、浴汤及洒扫之类)在塾诸生,告于掌事者,以时修整。掌事者亦时一检校。”家塾子弟的衣服与束脩,吕氏家塾无硬性要求,“以家之有无、诸生之众寡为之节”。当然,小型家塾因人少事少,管理就会简单得多。

 

家塾是宋代重要的基层教育机构,主要与中上层家庭和家族关联。其居处、经费来源、管理诸问题,带有明显的家庭、家族所有权的属性。这样的特征既反映了这些家庭与家族子弟教育的独特特点,也反映了这些相对富足的家庭与家族的生活形态。概言之,宋代家塾的历史面相,不仅关乎着士大夫个人成长、诸家族兴衰,亦与两宋基层教育和社会生活息息相关。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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