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平作者简介:陈绪平,男,字子茂,号尔雅台,西历1969年生,湖北阳新人。长期从业于互联网科技界,曾任阿里巴巴资深架构师,现任某上市公司高管。 |
春秋经通义&隐公元年(18)
作者:尔雅台
来源:“雅台近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五月廿三日乙巳
耶稣2022年6月21日
(二)春秋新制
王夫之曰:法备于三王,道著于孔子。盖孔子斟酌三代之制,作春秋新制也。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盖夏时最得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宜,殷辂最朴素无饰,周冕华而不靡,虞乐韵舞尽善尽美也。春秋传言“大辂越席,昭其俭也”,孔子言“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则乘殷之辂,大辂也;服周之冕,麻冕也。礼贵质俭,故以夏时商辂周冕;乐贵美善,故以虞乐。盖礼莫盛于三王,乐莫盛于五帝,故言礼则夏商周,乐则韶舞。礼记于五帝称不相袭礼,于三王称不相沿乐。放远之则舜命九官,终于夔之典乐,龙之纳言。盖有典乐则郑声放,有纳言则佞人远。为治至于郑声放佞人远,则治之至也。尹氏曰:“此所谓百王不易之大法。孔子之作春秋,盖此意也。孔颜虽不得行之于时,然其为治之法,可得而见矣。”
1)素王制作
董子曰:“故天子命无常,唯命是德庆。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殷之后)。”春秋新王,乃孔子理想国中的王。变周之制,当正黑统。上黜夏,存禹之后于小国杞;下存周、殷二王之后以大国,爵号公,使服其服,行其礼乐,称先王客而朝。盖改正之义,奉元而起。古之王者受命而王,改制称号正月,服色定,然后郊告天地及群神,近远祖祢,然后布天下,诸侯庙受,以告社稷宗庙山川,然后感应一同禀。是王者通三统,法天奉本,执端要以统天下也。
此公羊家“托古改制”之义。盖孔子作春秋当新王,乃改周之旧制另立春秋新制。所以春秋一经,即是孔子改制之大章大法、新王新制之宏纲巨典(蒋庆语)。然孔子无位,以布衣而行天子改制之权,易曰“巽以行权”是也。孔子托古改制即是行权,犹如佛家欲救众而设方便法门。董子曰:“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随天之终始。”(《符瑞》)哀十四年徐疏云:“孔子未得天命之时,未有制作之意,故但领缘旧经,以济当时而已。既获麟之后,见端门之书,知天命已制作,以俟后王,于是选理典籍,欲为拨乱之道,以为春秋者,赏善罚恶之书,若欲治世,反归于正,道莫近于春秋之义,是以得天命之后,乃作春秋矣。”故《春秋纬·演孔图》云:麟出周亡,故立春秋制,素王授当兴也。明素王制作之义也。《春秋纬·说题辞》引孔子言:伏羲作八卦,丘合而演其文,读而出其神,作春秋以改乱制。孔子知天命也。子思作中庸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言圣王制作,不可僭越也。而孔子得天命为素王,故有医世行权之法,而无僭越之嫌也。
仪封人曰: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木铎,所以振文教,夫子之天命也。盖夫子有明于礼乐之大器识,故传承礼乐教化之重任,天将降于孔子也。春秋说云: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显天心。封人以夫子不有天下,知将受命制作为天驾说,而号令天下,故喻夫子为天之木铎,启示天意也。盖春秋之义灿炳日月,所谓制作法度也,木铎之教莫大于是焉。虽失位在一时,而天下之易无道为有道者,非六经之教不可也。胡文定曰:春秋公好恶,则发乎诗之情;酌古今,则贯乎书之事;兴常典,则体乎礼之经;本忠恕,则导乎乐之和;著权制,則尽乎易之变;百王之法度,万世之准绳,皆在此书。呜呼,素王制作之义大矣哉。晋孙绰云:千载之下,若瞻仪形,其人已远,木铎未戢,乃知封人之谈,信于今矣。达哉封人,一观大圣而深明兴废,盖天假斯人以发德音乎。
2)文献证成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前云“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故此于夏殷之礼,俱曰吾能言。杞,夏之后。宋,殷之后。征,证也。言杞宋二国均不足以证成其礼也。文,指典册。献,犹贤也。此言杞宋二国典册既亡佚,又无秉礼之遗贤,故不足为征验也。如文献犹足以资考证,则吾能证成之矣。故当知文与献乃二义,文章与贤才也。元代马端临作《文献通考》方把二字凝固为一词记述历代典章制度,遂与古义有别。礼运称孔子云: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义,夏时之等,观之而已。此文不足也。而献不足可知矣,盖其鲜守文之贤也。左传载僖公二十七年杞桓公来朝,用夷礼。公羊传载僖公二十五年宋三世内娶,是三世失礼而君臣道丧矣。皆非其国而变于夷故,又无贤者为之讲求典礼,故孔子伤之。
所证成者,礼意也,所谓礼以义起是也。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饩,生牲也。古者诸侯受十二月朔政于天子,藏之祖庙。每逢初一,便杀一只活羊祭于庙,此谓告朔也。然后回朝听政,此谓视朔也。鲁自文公始不告朔,而有司犹供此羊,故子贡欲去之。爱,犹惜也。子贡盖惜其无实而妄费。然礼虽废,羊存,犹得以循其迹而识礼意。若并去其羊,则此礼遂亡矣,孔子所以惜之。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孔子始仕,入庙助祭,有所职守,故每事详慎。每事详慎,正是礼当如此也。此是孔子明礼意于鲁之庙也。礼者,敬而已矣。敬谨之至,礼意在焉。圣人无时不敬,无时不是礼也。
礼不可空凭礼意,故须文献证成之也。礼意是本,文献是迹。文是陈迹,著于典章制度也;献则鲜活,贤者日用之率循也。倘文已散佚,献复凋残,虽断简残编之偶在,遗民野老之或传,而得其一端,忘其全体,不足矣,故不能征矣。船山先生云:使他日者,遇遗文于残缺之馀,逢故老于迁流之后,使一事而有其初终,一物而有其法制,吾则可即物以印合其义,即事以推求其意,无难取两代圣王所以齐一天下之大用,而显然证之曰「此可通万世而不易者也,此则因一时为损益者也」,于以求大中之矩以垂于后不难矣。
六经之文,皆礼也。盖礼者履也,六经皆先王之履,礼之所至也。马一浮先生云,华严家有帝网珠之喻,谓交光相罗,重重无尽,一一珠中遍含百千珠相,交参互入,不杂不坏,六艺之道亦复如是。故言《诗》则摄《礼》,言《礼》则摄《乐》,《乐》亦《诗》摄,《书》亦《礼》摄,《易》与《春秋》亦互相摄,如此总别不二,方名为通。
六经直接言礼之文,三礼是也。首先,是《仪礼》。据《史记》、《汉书》、《儒林传》,汉初言《礼》者,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即今《仪礼》。礼经十七篇,不纯是士礼,其题《士礼》者,惟《冠》、《昏》、《丧》、《相见》;若《少牢馈食》、《有司彻》,明是大夫礼;《乡饮》、《射》,则士、大夫同之;《燕礼》、《大射》、《聘礼》、《公食大夫礼》,皆诸侯礼;《觐礼》,是诸侯见天子礼。何云皆士礼也?天子之元子犹士,天下无生而贵者,则虽天子之子,亦当用士礼。“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自谅闇之制行后世,帝王乃以日易月废,丧而临政、最无义理。郑注诸礼,每曰“准此可知”,是即推致之义。礼文阙面不具者,以义推之,可以依准。又处礼之变者,不以义推,将何所措邪?如《曾子问》全是疑礼,孔子皆据义以答之,非必在三百、三千之数也,故今谓治礼当以义为主。
其次,是《礼记》。《六艺论》云:“今《礼》行于世者,戴德、戴圣之学也。”“戴德传记八十五篇,则《大戴礼》是也(按,今仅存三十九篇)。戴圣传记四十九篇,则此《礼记》是也。”朱子编《仪礼经传通解》,定《仪礼》为经,《礼记》为传,后儒并遵用之。元儒熊朋来曰:“《士冠礼》自记冠义,以后即《冠礼》之记,《七昏礼》自记士昏礼凡行事,以后即《昏礼》之记。惟《士相见》、《大射》、《少牢馈食》、《有司彻》四篇不言记,其有记者十有三篇。其《丧服》一篇,子夏既为之传。而记公子为其母以后,又别为《丧服》之记。其记亦有传,是此记子夏以前已有之。”其言甚是。二戴记中实并录《逸礼》,如《迁庙》、《衅庙》、《公冠》、《投壶》、《奔丧》诸篇是也。又郑注亦引烝尝礼、禘于太庙礼、朝贡礼、巡狩礼、中溜礼、王居明堂礼,二戴记有古经也。又如《明堂》、《月令》、《王制》诸篇亦非是传,《曲礼》、《内则》、《少仪》、《玉藻》则是“威仪三千”之属,故亦未可克定以《仪礼》为经,《礼记》为传也。
再次,是《周礼》。《周礼》本名《周官》,西汉诸师无得见者。《后汉书·儒林传》云:“中兴,郑众传《周官经》,后马融作《周官传》,授郑玄,玄作《周官注》。玄本习小戴礼(指《仪礼》),后以古经校之(古经指《逸礼》,即所谓礼古经,与十七篇同者),取其义长者训故,为郑氏学。玄又注小戴所传《礼记》四十九篇,通为三礼焉。”(《董钧传》)盖自郑君书行,始有三礼之目。《礼器》云:“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中庸》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此言三百、三千者,特言礼之具备盛美,非克指其条文也。言“经”“曲”者,举其小大之节耳。郑君以《周官》三百六十当经礼之数,而以《仪礼》为曲礼,其言实误。后之儒说礼者皆宗郑氏,莫之能易,唯《汉书》臣瓒注不误,臣瓒曰:“经礼三百,谓冠婚、吉凶。《周礼》三百,是官名也。”盖官制自是礼中制度之目。礼包制度,官制又是制度之一耳。《仲尼燕居篇》云:“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又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故言制度者,当详其义。制度是文,义是其本也。
马一浮先生指出,今谓沿三礼之名,义实未当。《周官》与《王制》同为制度,不必苦分今古,定别殷周,务求其义,皆可以备损益。《王制》与周礼制度显然不同,郑乃以《王制》为殷制,后儒尊信周礼者,又以《王制》为汉博士所为。其实《周官》不必制自周公,《王制》亦断非出于博士,皆七十子后学所记,以为一王之法耳。其言制度,虽有所本,颇加损益,故致不同如此。学者苟得其意,自不泥矣。故谓《礼记》当与《仪礼》并重,二戴所录,多出七十子后学所记,不专说礼,多存六艺大旨。自《论语》外,记圣言独多而可信者,莫如此书。欲明礼以义起,于此可得损益之旨,不专以说古制为能事。故治礼不可以但明郑学为极,当求之二戴,直追游、夏之传。观孔子勺弟子言礼,皆直抉根原。故制度可以损益,宫室衣服器用古今异宜,不可施之于今。苟得其义,则尽未来际不可易也。(马一浮《礼教绪论》)
此以文证礼也。朱子曰:“看礼书,见古人极有精密处,事无微细,各各有义理。然又须自家工夫到,方看得古人意思出。若自家工夫未到,只见得度数文为之末,如此岂能识得深意!如将一碗干硬底饭来吃,有甚滋味!若白地将自家所见揣摸他本来意思不如此,也不济事。兼自家工夫未到,只去理会这个,下梢溺于器数,一齐都昏倒了。如今度得未可尽晓其意,且要识得大纲。”(《朱子语类》卷八十四)
然犹不足也,还需献证成之。朱子曰:“礼,时为大。使圣贤用礼,必不一切从古之礼。疑只是以古礼减杀,从今世俗之礼,令稍有防范节文,不至太简而已。观孔子欲从先进,又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便是有意于损周之文,从古之朴矣。今所集礼书,也只是略存古之制度,使后人自去减杀,求其可行者而已。若必欲一一尽如古人衣服冠屦之纤悉毕备,其势也行不得。”礼从俗者,有献证成之也。
故文献合证,则礼义自明。朱子曰: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文献证成,皆从仪则明礼,摄用归体也。而礼之本体,为天理之自然也。朱子曰:“礼即理也,但谓之理,则疑若未有形迹之可言;制而为礼,则有品节文章之可见矣。”圣人制礼的典范意义,乃在于体现天理。故曰:“这个典礼,自是天理之当然,欠他一毫不得,添他一毫不得。惟是圣人之心与天合一,故行出这礼,无一不与天合。其间曲折厚薄浅深,莫不恰好。这都不是圣人白撰出,都是天理决定合着如此。后之人此心未得似圣人之心,只得将圣人已行底,圣人所传于后世底,依这样子做。做得合时,便是合天理之自然。”故三代圣王,无不法天而治。礼以义起,圣王制作之真义在焉。
3)折衷于春秋
(待续)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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