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朝晖作者简介:毛朝晖,男,西元1981年生,湖南衡阳人,新加坡国立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南洋理工大学新加坡华文教研中心副研究员,中山大学哲学系(珠海)副研究员,现任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特聘研究员,新加坡南洋孔教会董事。研究方向为儒家哲学、经学与中国思想史。 |
悼念张祥龙先生
作者:毛朝晖
来源:作者赐稿
时间:西元2022年6月9日
早晨醒来,我从微信群上读到张祥龙先生去世的消息。刹那间,张先生那长须拂胸、古服古行、仙风道骨的形象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与张先生的交往并不多,但在雪泥鸿爪的几次交往中,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奇特的。
我与张先生的初次见面是在新加坡。2015年底,梁秉赋老师与李晨阳老师联手主办“比较视野下的先秦儒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梁老师安排我去帮忙。在会场上,我见到了多位儒学大家,而首先出场的就是张祥龙先生。只见他一袭唐装,长须飘拂,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开始讲他的通三统、儒家文化特区和阿米什人的社团生活;在发言的空当,他常常微闭着双眼,就像禅师在静坐时那样。“通三统”是今文经学的旧观念,“阿米什人(the Amish)”是17世纪欧洲的一个新教再洗礼派,“儒家文化特区”则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全新概念(根据我的了解,应该就是张先生首创的概念)。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组合,既非常传统,又非常前卫。这是张先生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2018年,我博士毕业后去中山大学珠海校区应聘,起初被录用为博士后人员,合作导师正是张先生。我获悉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庆幸自己法缘殊胜、得遇明师,正好借此机会“进补”西方哲学尤其是现象学方面的训练。当天,我就给张先生写了一封长信。信上说道:“我的博士论文《唐文治与学堂经学的改革》便是从思想史的角度对近代经学进行系统反省,并揭示其在近代中国的生命力。历史的反省只是第一步工作。接下来,我计划从哲学的角度探讨经学如何作为现代哲学的思想源泉,如何与佛学或西方哲学相区分、相调和,共同参与中国现代哲学的建构。您在儒家哲学、西方哲学、比较哲学方面都有深厚的学养,是我素所景仰的前辈学者。能够获得您的指导,这是我的缘分,也是我的幸运。相信在您的指导下,我一定能弥补自己学养的不足,打开新的学术视野,进入新的思想境界。这实在是弥足珍贵的学术际遇。”很快,我就收到张先生的回信。他表示乐意担任我的合作导师,让我着手准备一份研究计划。后来,由于我当时已经超过35岁,结果由哲学系出面协调,最终给我安排了一份副研究员的工作。
动身去珠海之前,我给张先生又写了一封信,表示希望能前去拜见。不巧的是,张先生那时已经返回北京。春季学期开学之前,系里临时通知我,说“比较哲学”这门课原来是由张先生负责,由于张先生最近身体不适,希望由我来接替,并让我尽快准备教学大纲。我先是一愣,然后连夜草拟了一份教学大纲,发给张先生指正。张先生回信说:“我最近身体是出了问题(谢谢问候),所以下学期无法上课。看来只能麻烦你了。你的大纲做得很丰富、细致,应该是可以教好这门课的。”这样一来,我没有做成张先生的学生,反而成了他的同事,而且是“代课老师”。现在回过头看,这实在是我的人生中一段很不可思议,很奇特的缘分。
在“比较哲学”课上,我带领研究生一起研读张先生的《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一书的相关章节。说实在的,我原本毫无现象学的训练,骤然带领学生研究这本大著,一方面深感吃力,另一方面也深感惭愧。在这种情形下,我与其说是在指导学生研读,倒不如说是在与学生一起学习。然而,吃力归吃力,惭愧归惭愧,研读的收获却是很大的。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张先生强调中国哲学对“天道”的理解是基于一种境域型的思路,而西方哲学对于形而上学的理解则大抵属于一种概念型的思路。时间、境域、缘在……,这些概念是我从前在思考中国哲学时很少注意的,而在他这里却成了理解中国哲学的关键概念。他的一些论述有时不是非常分析的,我一时之间未能完全接受,但我必须承认,他的思想与论说对于我而言是诚恳的、亲切的、富有冲击力的。就这样,我通过教学的方式与张先生的精神世界发生了一种奇特的交会。
暑假的时候,张先生的病似乎越发沉重了,不久他就离开了中大。离开之前,他曾回珠海校区一趟,我们在校园里不期而遇。与在新加坡初见时相比,张先生这时身体显得比较消瘦,声音更弱一些,但精神还是很矍铄的。我询问了他的病情,然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他就赶着要收拾行李返回北京。此后,我们还有过几次通信。我一直期待他康复后能再返回珠海,以便有机会进一步向他请教。没想到,这样的一番期待竟成了永远的遗憾,而珠海校区的匆匆邂逅竟然成了永诀。
未来,我还会开设“比较哲学”,还会指导学生研读张先生的《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也还会重温与张先生雪泥鸿爪的交往,而张先生那长须拂胸、古服古行、仙风道骨的形象也必然会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为我传递源自他那独特的精神世界深处的缘在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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