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录《孟子》里孟子师徒的一段对话: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何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孟子》)
要正确理解这段话,首先,须明确“封建宗法制”这一历史背景。分封子弟、功臣、前王后裔等是制度规定,舜封弟于有庳是照章办事,不封反而不对,既违反制度规定,又违反“亲亲”原则。(封建制成熟于西周,舜时代估计仅有其雏形而已,但孟子无疑是假定舜时代就是封建制的。)
但是,儒家封建制虽家国一体,仍公私有别。《礼记》曰:“门内之治恩揜义,门外之治义断恩。”共工驩兜三苗鲧“四凶”的“不仁”,表现在公域,损害的是“国家人民”的利益,属于“门外之治”,不能讲私情,故依法诛之;象的“不仁”,表现在私域,损害的仅仅是舜个人的利益,属于“门内之治”,应该以亲情为重,故照样封之富贵之。
另外,由于象“不仁”,虽然封之富贵之,但“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只能老老实实做一个没有实权的“虚君”,没有“暴彼民”即欺压其国民的权力和机会。
明白了上述三点,就不会把“舜封弟于有庳”解读成舜“以权谋私”了。一般人这样误读可以理解,复旦大学刘清平也乱读乱批,借以嘲笑孟子污辱儒家,把现在“各级领导怎样成建制大规模地安排自己的子女就业、提拔自己的亲属升官”现象归因为儒家,就很不应该了。(详见其大作《烟草局长们的“国学”情结: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毕竟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又是中西文化比较与当代道德哲学政治哲学呀。
《孟子》里这段话比较容易引起误会,还算是值得一说的。刘清平的其它反儒文章的错误则是更加常识性的,完全没有反批价值。
例如:“只有小人们才会谈论什么道德底线,高尚的儒家大人从来不睬这一套。君不见,孔圣人不是曾曰过:“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论语·子路》)?孟贤人不是也曰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孟子·离娄下》)?你看,咱儒家的高尚道德是小人屁民们永远都高攀不上的。”(《给喜欢骂人的儒家君子们拜个晚年》)
又如:“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这样教导过我们。您看他老人家就像圣人一样总是那么谦虚、从不骄傲,所以也像圣人一样总是那么进步、从不落后。”(刘清平《还想“为天地立心”么?》)
又如:“对于现实生活中某些屡见不鲜的腐败现象的滋生蔓延,儒家的血亲情理精神也应该说是难辞其咎,无法推卸它所应当承担的那一部分责任”。(《美德还是腐败?——析〈孟子〉中有关舜的两个案例》)
又如:“从孔丘先生捣鼓《春秋》开始,咱儒家的一贯历史使命,不就是拼劲全力帮助“充分考虑民众情感”的政府“拿下”那些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么?”(刘清平跟帖)
诸如此类自以为是地信口雌黄毫无儒学常识的观点和高论,谁会浪费口舌笔墨去批驳?那不是太抬举他了吗?这类轻嘴薄舌颠三倒四有意栽赃无限上纲的“批评”,于孔孟何伤,于儒家何伤?伤的是自己的良知,害是自己的形象,当然,还有复旦大学的形象。教授犹如此,学生更不堪,校园何以堪,复旦要“复旦”,难啊。
面对过于幼稚的质难,智者一般都不愿回应,非不能也,是不屑也。然而这种不屑,却往往被某些轻薄子视为不能,哂不休。儒者越不屑理睬,这种人越自以为高超英勇所向无敌,越是嘲孔骂儒得意洋洋,就像刘清平。诚明斥得好:“扯淡!如此轻薄为文,无知且无耻。”
刘清平在轻薄孔孟、轻薄儒家的同时,更轻薄了自己,轻薄了复旦,轻薄了教授这个头衔。这样的人居然是复旦教授,是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专职研究人员与道德哲学政治哲学之专家,教授二字还有何含金量可言?当然,教授群体性的无知无耻轻薄为文,乃是当今中国学界的常态,学绝道丧不是刘清平个人的责任,只不过,刘教授以他大无畏的“幽默”、“献身”精神,为学绝道丧给出了最生动形象的解释。
2011-3-3东海儒者余樟法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