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平作者简介:陈绪平,男,字子茂,号尔雅台,西历1969年生,湖北阳新人。长期从业于互联网科技界,曾任阿里巴巴资深架构师,现任某上市公司高管。 |
论语中级读本:子罕第九
作者:尔雅台
来源: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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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腊月十三日己酉
耶稣2020年1月7日
论语乃孔门圣经也。惜时下注本杂乱,血脉难接,迫切需要标准读本。而学以阶圣,当有次第,故这个读本又需要分级。少儿读经以理解语境语意为主,是为初级。及其稍长,则需要以通义理为主的读本,是为中级。未来则需要以通公羊大义,进而以六艺之教而通贯之的读本,是为高级。
本中级读本以通义理为主,故以朱注为底本而编制。其特色有三:其一是以黑体突出经文,略加音注,以利诵读;其二是参考最新之文字训诂成果,回到孔子的语境,体贴圣人之本来意思;其三是义理发微,以朱子集注为主,以明清以來的成果作补正。编者之意,不在一时之时髦,而在能历久弥新,以接引时人,优入圣域。尔雅台谨按。
正义曰:此篇皆论孔子之德行也,故以次泰伯、尧、禹之至德。凡三十章。
9.1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〇罕者,希也。利者,义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三者皆易之精蕴,寡能及之,故希言也。
〇此章记圣教之所谨也。夫子教人,有常言者,诗书执礼是也;有不言者,怪力乱神是也;有罕言者,利命仁是也。云利者义之和也,乾卦文言之文也。凡易言利者,皆义之得宜而和也。此义中之利焉,若大学所称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君子以义为利,明于义利,故能喻义。小人以利为利,言利不及义,昧于义利也。故此云利者,谓君子利益万物,使物各得其宜,足以和合于义,法天之利也。云命者天之命也,谓天所命生人者也。天本无体,亦无言语之命,但人感自然而生,有贤愚、吉凶、穷通、夭寿,若天之付命遣使之然也。荘元年谷梁传云: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故论语言道之将行将废,皆云命也。伯牛有疾,则云命矣夫,故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孟子所以言修身立命也。故此云命者,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也。云仁者行之盛也,仁者爱人以及物,是善行之中最盛者也。如云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如所谓仁以行之,如何以守位曰仁等是也。此三者,法天之利远,命之理微,仁之道大,而中知以下寡能及知,故孔子希言,恐其玩视之而躐等以行也。此子贡夫子之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是也。于此见圣人教人,至意有在言语之外者,学者宜深体之。
9.2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〇达巷者,党名也。五百家为党,此党之人,美孔子博学道艺,而不能以一艺名之也。执,执掌。射御二艺,射是专注如一,御则重在统筹协调,把控方向。夫子以此譬喻,以明为万世立法之志,故曰吾执御矣。
〇此章见孔子御道之意,当与仪封人请见章合观。博学而无所成名,犹如尧德荡荡民无能名也,亦即君子不器之意。此孔子所以为大也,党人真乃孔子知己矣。谓门弟子之言,不敢自安之语也。射御者,小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二目也。射者目注一的;御则有六辔如组,两骖如舞之妙用焉,则是执无所执也。无所执故能大,故博学而无所成名也。易传时乘六龙以御天,龙者变化不测之象也,即此执御用之注脚。(藕益)
9.3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〇麻冕,缁布冠也,古者绩麻三十升布以为之。纯,丝也,丝易成,故从俭。今从众,礼从俗也。臣与君行礼,下拜然后升而成礼。时臣骄泰,故上于拜。今违众,礼从恭也。
〇此章是圣人维礼之意。程子曰:“君子处世,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害于义,则不可从也。”盖礼以义起,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故曰君子时中。夫礼本是性德之发于用者,性无有不善,即用无有不中,其要则在时措之宜也。夫子随在所是,时中之圣也。又曰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今人治世动辄权利与义务,而往往顾此失彼,打成两截,盖不识礼义真谛也。权利与义务,折衷之便是礼之宜也。圣人治世,立于礼以奠定规则秩序,准之以义而拱卫秩序弹性,而成可大可久之道也。又制度节文之细,犹可随时;三纲五常之礼,万世不易。孔子维持世教之意深矣哉!
9.4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〇意,私意也。圣人以道为度,故无私意。必,期必也。孟子云“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故无期必。固,执滞也。夫子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故无执滞。我,私己也。夫子“述而不作”,孟子“舍己从人”,皆不因我而私己也。不曰无而曰毋,何如?曰生生不息,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孔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又云“无可无不可”,此足以知其绝四也。绝者,杜绝也,不禁而化,物来顺应也。
〇此章记圣人心体之虚也。人心与太虚同体,不惹迁毫物累,才有物累,四者循环而起始焉。四者有一端则人心死,子绝四其夫子之仁乎。我乃私意之根,虽不动念而不化者,易之艮所谓身也。有我则不能廓然大公,故不能物来顺应。而有意有必有固,若物来顺应,则物未来而私心妄念之不生,何意之有?应物而不累于物,何必之有?顺理以应之,而不滞于物,何固之有?如是则复远于太虚而无迹,何我之有?盖毋意,则所发者皆天地之心,元之德也。毋必,则为不计效,施不望报,亨之德也。毋固,则因物付物,利之德也。毋我,则不言所利,贞之德也。三者皆归于毋我而行乎毋我,犹贞之始终万物也。不获其身而不私于己,故能不见其人而不系于物,圣人之与天地相似者如此。(唐文治)
9.5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〇匡,地名。史记云阳虎曾暴于匡而颜刻在侧,及孔子过匡,颜刻为仆,匡人疑为阳虎而欲围之。孔子已而有戒心而仓卒避难,故不曰围于匡,而曰畏于匡。文,指文武周公相传之礼乐制度,时夫子即道在己身也。文王既没,故孔子自谓后死者。言天将丧此文者本不当使我知之,今使我知之未欲丧也,则匡人其奈我何?非谓匡人不能害我,圣人只自信以天,便令匡人无权。与上篇桓魋事旨同。
〇此章见圣人事天立命之学也。孔子之道由文王而遡尧舜,是尧舜为祖而文王其祢也。后死者皆文王之裔,而孔子其适也,故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道脉流通即是文,故曰在兹,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是也。所谓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是也。夫文非孔子所得而私也,不以为私而无乎不合,乃见圣人之大,分明天地气象。人得与斯文便是天未丧斯文,圣人以天自处如此。如说天未欲丧斯文,故我得与于斯文,便听天分付了。后死是文王以后极之万世而下皆是,圣人胸襟大,直欲继往开来,不只图目前未丧者。夫子其天乎,通天下为一体,联万古为一息。(刘宗周)
9.6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〇太宰,吴太宰嚭(pǐ)也。太宰盖以多能为圣也。将,大也。实天纵之大圣,又兼多能也。多能者,若能辩楛矢、墳羊、防风氏之骨,六艺以外之博物才艺也。然此才艺以暇日而兼之,非急务,盖不试之艺焉,故曰鄙事。是夫子师徒之间,明析圣与多能为二事,非以圣而无不通也,故谓君子不必多能以晓之也。
〇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开,一字子张。试,用也。言由不为世用,故得以习于旁艺而通之。吴氏曰:“弟子记夫子此言之时,子牢因言昔之所闻有如此者。其意相近,故并记之。”
〇此章是圣人不贵多能之意。执御自鸣言不贵博也,多能鄙事言不贵多也。然则执御非鄙事乎?曰:所骛者多则道亦艺,所守者约则艺亦道。前章病在博,此章病在多,其旨一也。博学是就道理上理会,只是汗漫无归,故圣人以所执反之;多能是就才伎上铺张,更为粗恶,故圣人直鄙之而已。不多者一而已矣,有一在便是多多种子,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不知反约,如温公念中字,亦是多。圣人初学时,恁地埋头,事事经历过来,使此心有所持,循而不放,得鱼忘筌,回视平生得力处,殊觉索然无味,故曰鄙事。子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又曰: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可见多不足病也,徒多为病耳。盖修己之道自有大本大原,治人之道自有大经大法,博学多能非所急也。(刘宗周)
9.7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〇夫子自谦无知,唯敏求以教人也。空空,无识也。叩,发动也。鄙夫力不能问,故须反问以发之。两端,终始也。言鄙夫之问虽甚空洞,我仍发事之终始以究原委,竭尽所知以告之也。
〇此章是孔子辞生知而居敏求,犹辞圣仁而居为诲也。“有知”即是谓生知之知,人以夫子诲人无所不知而称之。故夫子逊谢以为无知,只告之不敢不尽耳。说“无知”便见其求知,说告人无不尽,便见其求知无不尽。(吕留良)有空空之问,两端之竭,此圣人与人浑成一体,逓来逓往无纤毫隔壅处,都从无知中孕出。天命流行,物与无妄,圣非有余,凡非不足,才拈一物,便有两端,如有是则有非,有本则有末,有精则有粗,才有过便有不及,两端之道阴阳而已。空空孕出两端,两端孕出万象,物物各具一太极也。圣人无知,因物付物,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刘宗周)
〇孔子不执己见,因人启发,正教人不倦之意,学者当所深思而自得也。程子曰:“圣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犹恐众人以为高远而不亲也。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观于孔子、孟子,则可见矣。”尹氏曰:“圣人之言,上下兼尽。即其近,众人皆可与知;极其至,则虽圣人亦无以加焉,是之谓两端。如答樊迟之问仁知,两端竭尽,无余蕴矣。若夫语上而遗下,语理而遗物,则岂圣人之言哉?”
9.8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〇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则无此详瑞也。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
〇此章是孔子叹道之不行也。大道将行,则天兆文明,必有祥瑞以应之。虞舜时凤仪于庭,文王时凤鸣于岐山,伏羲时龙马负图而出,虽圣王不重祥瑞,而文明之兆于此可征,天人感应如是也。至于今凤鸟不至已,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出图已,非伏羲之时矣。世莫有用我者,道其不行矣夫。盖孔子非思凤鸟河图也,思大道之行也。圣人身不行羲文之道,而致叹于春秋气数之阨也。久矣夫,道之不行也,一征之梦寐,再征之天道。
9.9 子見齊衰(zīcuī)者冕衣裳者與瞽(gǔ)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〇齐衰,麻缝之丧服。冕而衣裳,贵者之盛服也。瞽,无目者。言夫子见此三种之人,虽年少于我必作而起,行过其前必急而趋。
〇此章见圣人仁敬之心,随感而应也。圣人之心,寂感自然,内外如一。方其未感如止水明镜,一有所感则油然而生。故遇此三种人,哀有丧,尊有爵,矜残疾,不期然而然也。哀矜是仁所发见处,尊礼是敬所发见处。仁敬之心充积于中,故随感随应,不待勉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盛德之至也。四书困勉录云:圣人之道,无微显,无内外,由洒扫应对而上达天道,本末一以贯之,一部论语只如此看。
9.10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〇弥高不可及,弥坚莫能入,言道之广大无穷尽也。不及则在前,过之斯在后,其神不可测,是道之无方体也。故颜渊喟然而叹学道之难也。幸夫子博文约礼,循循有序,善于诱人而使之欲罢不能。而既竭吾才,及观夫子所立,则又卓然不可及,虽欲从之而无由得及矣。
〇此章是颜子希圣之学也。颜子学既有得,故自叙其入道始末,与夫子志学章同例,颜子平生用功得力处,俱在此中勘验。其首先赞叹圣人之道之高妙不测,次言圣人之教亲切可循,末言其用功得力几微难至,益见圣道之难,以见喟然神理。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又云“阴阳不测之谓神”,故曰“神无方而易无体”,此圣道之高妙也。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盖仰之弥高若斯矣。礼记云“大礼与天地同节”,礼器云“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盖钻之弥坚若斯矣。孟子云“孔子圣之时者也”,故曰“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盖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若斯矣。故圣道莫测,何处下手?夫子拈出博约二事,圣人教人,惟此二事而已。博文则学六艺,盖文之教也;约礼则忠信以行礼,盖行忠信之教也,四教备焉。侯氏曰:“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约我以礼,克己复礼也。”博约之教,彻始彻终,其中次第浅深,正自无穷,如子贡所云文章性道之可闻不可闻,曾子之真积力久而语一贯,可知有多少功候在,乃所谓善诱也。博我约我,是颜子身体圣教而言,正见其欲罢不能之文礼功夫。而既竭其力,功候所至,又是一层境界。程子所谓“直是峻绝,大段着力不得”,到此地位,功夫尤难,又在卓尔上转出。当此之时,则自大以趋于化,自思勉而至于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间,非人力所能为。唯有黾勉于文礼之中而已,末由正有进境。非深知圣道者,胡能形容亲切如此哉?颜子入道功候源流,已尽于此。
9.11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〇昔孔子疾甚,子路虑及身后之事,欲以家臣治其丧,盖从流俗之见以尊圣人耳。病间,病稍愈。行诈,非礼举动。谓由之行事向来诈而不实也。时夫子去位不当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为有臣则是欺天而已。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引以自归,其责子路深矣。二三子,诸弟子也。臣礼就养有方,弟子无方。故依臣礼葬,是谓大葬。死于道路,谓弃而不葬。前谓家臣之不当有,此谓家臣之不必有也。
〇此章见圣人守礼以正,不自欺也。圣人致谨于死生之际,将些小错失看作天来大。又将门人罪过担在自家,何等严切,无非自策自厉也。曾子将死,起而易箦,曰“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与此意同。而子路意实尊圣人,而未知所以尊也。贤人之学只是择善不精,才动便有过当处,便是恶。家臣之举,理不合如此,非欺天而何?天者理而已矣,欺天者谓不信于理也。杨氏曰:“非知至而意诚,则用智自私,不知行其所无事,往往自陷于行诈欺天而莫之知也。其子路之谓乎?”可见爱人者,当爱以德;敬人者,当敬以礼。庶乎理顺心安,而无逾越之失也。
9.12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yùndú)而藏諸,求善賈(gǔ)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〇韫椟,收在匣子里。贾,商人,引申为卖买。沽,售卖也。诸,之乎合音。子贡以孔子有道不仕,故设此二端以问也。孔子言固当卖之,但当“待贾而沽”,而非“求贾而沽”。沽同,而待与求不同也。
〇此章言孔子藏德待用也。君子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士之待礼,犹玉之待贾也。礼记聘义篇曰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儒行篇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盖儒者人所需也,既为人所需则当待人之需,故曰待贾。易传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若伊尹之耕于野,伯夷、太公之居于海滨,世无成汤文王,则终焉而已,必不枉道以从人,衒玉而求售也。圣人用舍行藏之心可见矣。盖藏则抱道忘世,圣人不忍;求则枉道徇人,圣人不为;惟待则循乎天理,而安于义命之正,圣人之出处,诚时中之道也。
9.13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〇九夷,东方之群夷。子欲居之,亦乘桴浮海之意。陋者,以无礼义也。君子所居者化,则陋有泰也。
〇此章明孔子以道正天下之自信也。或谓九夷,嵎夷之地,今朝鲜国也。昔武王克殷,释箕子之囚,箕子不忍为周所释,走之朝鲜。武王因而封之,后为武王陈《洪范》九畴,以明天道。孔子既不得用于鲁,自以殷人思箕子之风,故欲居其国也。初,箕子受封于朝鲜,推道训俗,教民礼义田蚕,至今民饮食以笾豆为贵,衣冠礼乐与中州同,以箕子之化也。故孔子托之,以明礼义由贤者出,有君子居而化之,夷变于夏矣,何陋之有?是上下古今,东西南朔,道自无外,此心同此理同,圣人之化原无分于中外也。
9.14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〇反鲁,事在鲁哀公十一年。时孔子六十九岁,知道终不行,退而删诗书,定礼乐,故乐音得正。乐音得正,所以雅颂之诗各得其本所也。雅颂是诗义之美者,美者即正,则馀者正亦可知也。
〇此章是孔子自叙正乐之事也。礼乐是治天下大经大法。春秋之时,周道陵夷礼乐大坏,遗籍虽在而守府无人,日流于散乱矣。圣人之道不行,而思欲以身留文武之道,传之万世,故自卫反鲁之后,惓惓正乐焉。雅颂失所,则郊庙朝廷之礼壊,而治理塞矣。先王所以正心修德,洽神人,和上下之意冺矣。失在乐章,病在世道,圣人身任正乐之责,使文武之道焕然复明于世,厥功伟矣。(刘宗周)是时周礼在鲁,然诗乐亦颇残阙失次。孔子周流四方,参互考订,以知其说。晚知道终不行,故归而正之。
9.15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〇酒困,犹今言酒后乱性。何有于我,从何而有于我,追不足也。言孔子于忠顺孝弟哀丧慎酒之事,自省精进也。
〇此章是圣人于庸德之行常见不足也。人于伦理日用之间,虽甚卑近、甚微小之事,视之若易能,而其实每多欠缺。即如出而在邦国则事公卿,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忠顺,而不失上交之道也。入而在家庭则事父兄,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孝弟而克脩子弟之职也。若有丧事,不特三年之丧,即期功缌麻皆不可忽,必于情所当致礼所当尽者,不敢不勉力以从也。至于饮酒,原以合欢,若饮之过节,易于乱性而为所困,必操存有主,勿使多饮,至神昏气乱也。此四者,虽若近易,然身体而力行之,工夫却极细密,道理却极广大,非仁熟义精、涵养纯粹者不能也。以我自审,何者有于我哉?可见为学当不忽于卑近,不遗于微小,诚能于天理之当然者求尽其量,而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虽希圣希贤,不外是矣。(日讲四书)
9.16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〇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
〇此章是孔子就川流以指道妙也。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又曰文王之德之纯,纯亦不已。然则无息者,其道之体乎?道不可见,乘气机而流行,阖辟于其间,此逝者机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天理流行触处皆是。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论本体则自然不息,论工夫则自强不息,勉强之久,至于自然而纯亦不已焉。则天德在是,王道亦在是,所谓中和位育,无非此理,惟在天纵之。圣人察识其本体而扩充之,存诚主敬无少间断,以造乎其极而已。
9.17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〇疾时人薄于德而厚于色,故发此言。史记载孔子居卫,灵公与夫人同车,使孔子为次乘,招摇过市,孔子丑之。
〇此章是言好德之贵诚也。德与色对,犹性与相对。凡夫著相而不悟性,故好恋色身,好吃美食,好著美衣,好居美室,皆是好色。颜子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方是好德;禹之菲饮食而致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方是好德。(藕益)德色二者,理欲之分判然也。德者天所赋之正理而得之于心者也,所谓有德尤今言健康生命也。色者人之大欲焉,生命发动之机也。发动得正便是有德,发动不正皆因好色。好色最易溺情乱性者也,人之情多如是,故欲念常胜而理念常衰也。此即德常为气禀所拘,物欲所蔽之由也。故大学重诚意,比之如好好色,好德之诚也。好德则脩身亲贤,其益无穷;好色则伤生伐性,其害不小。使好德如好色,则弃邪而反正矣。
9.18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〇篑,土笼也。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将成而自止,前功尽弃。平地而方覆一篑,始为而毅往,终将成功。喻君子修学,至于圣人,修治至于纯太平,皆由一篑也。
〇此章见为学进止之机皆由于己也。盖学者自强不息,则积少成多;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其止其往,皆在我而不在人也。荀子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然积时而进,皆在于我。若必藉他人之策励,必无所成。故易传言自强,大学言自明,而孟子则言自暴自弃。君子终日乾乾,所以贵因时而惕也。(唐文治)
9.19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〇孟子曰“有如时雨化之者”,语之则化之,心解而力行,明其不惰也。
〇此章是孔子深赞颜子之能受教也。记曰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者,不待问而告之者也。不惰,此为极深细之功也。以克己言,非礼勿礼听言动,无丝毫之或惰也。以复礼言,三月不违,无顷刻之或惰也。以博约言,欲罢不能,既竭吾才,无一知一行之或惰也。故为其馀门弟子所不能及。(唐文治)体道之勇莫如颜子,未语时生意洋洋,原有全体不息之心;才经指点,天机迅发,如蛰虫发于春雷,草木滋于时雨,停滞不得,何其神也。语下承当无等待,无凑合,颜子于圣人之道相为一体,并授受之迹亦化矣。(刘宗周)
9.20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〇颜子既死而孔子惜之,言其方进而未已也。
〇此章是孔子追思颜子之好学也。道本无穷,故学无止法。吾见其进者,日进无疆,竭力以赴而不已也。未见其止,即进也。四书通云:大抵上章“语之而不惰”是颜子之心,如川流不舍昼夜;此章“见其进未见其止”,是颜子之用力,不肯如为山之未成一篑而止也。是此二章皆言心体之无息也。圣人独窥颜子心法,故勘的如此,不作窥测见。惜之者,颜子没而此学亡也。
9.21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〇谷之始生曰苗,吐穗曰秀,成谷曰实。苗而不秀,秀而不实,在人以为必无此理,惟老农知之,才知其有,便自不得不愈加奋励。
〇此章是孔子勉学者以有成也。诗黍离云“彼稷之苗”,又云“彼稷之穗”,终云“彼稷之实”。苗是生信,秀是开解起行,实是证成,举事理之变者言之也。苗而不秀,质美而不学也;秀而不实,半途而中止也。苗之不秀不实,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而学之不成,则皆由于人事,可不懼哉。盖为浮而不实者戒尔。浮而不实,则妄念胜而学逐废,故易无妄卦曰:不耕获,不菑畬,凶。(唐文治)
9.22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〇后生可畏,以其积学而有待也,安知其将来不如今日之我乎?然至四十五十之年而不以善闻,衰老无成,这就不足畏了。
〇此章是勉后生之惕于将来也。继往开来之业,后生无不可任;参赞位育之事,后生无不可为。是以可畏也。若悠忽因循,知行不能精进,气质不能变化,至于老而无闻,则一庸俗人而已。纵使翻然悔悟,其年已非向时之年,其力已非向时之力,而况习气日深,天性日汨,其能有成者鲜矣。夫子所以为后生痛下鍼砭也。(唐文治)正所谓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年轻人读此章,尤当猛省。
9.23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xùn)與之言能無說(悦)乎,繹之為貴;說(悦)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〇法语者,正言之也。巽言者,婉而导之也。绎,寻其绪也。法言人所敬惮,故必从;然不改,则面从而已。巽言无所乖忤,故必说;然不绎,则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也。
〇此章言行贵有受言之实也。孝经云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盖正言之也。易巽彖传云柔皆顺乎刚,说卦云巽为进退,盖婉而导之也。从与说,未始非本心之发见,无如电光火石,稍纵即逝。不绎不改,则终其身无成矣。是故学者贵有猛进之心,尤贵有强毅之力也。陆氏曰:从与悦权在言者,改与绎权不在言者。故曰吾末如何以激励之。或读也字绝句,已矣句,言止也。(唐文治)
9.24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〇重出也,且较君子不重章少二句。圣人随机立教,时或再言,弟子重师训,故复书而存之。
〇此章戒人忠信改过也。礼记儒行篇“忠信之美,优游之法”,郑注美忠信法和柔者也。盖君子之学,合内外之道也。(唐文治)
9.25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〇匹夫之守志,愈于三军之死将。盖三军之勇在人,死力卫将尤有失焉;匹夫之志在己,力守而终,岂失守乎!
〇此章是孔子勉人立志也。志,气之帅也。气之刚大,塞天地配,道义皆志为之。今人只无志者,多恁地鹘突。若志一立,天地鬼神避之,何夺之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皆此志也。故曰:志立而学半。圣人才志于学,便贯到从心所欲不踰矩。(刘宗周)
9.26 子曰:衣敝緼(yùn)袍,與衣狐貉(hé)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zhì)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〇缊,乱麻絮。缊袍,盖衣之贱者也。狐貉,以狐貉之皮为裘,衣之贵者。子路之志如此,不以贫富动其心也。忮是妨人利已,求是贪得无厌。大凡贫与富交,强者必忮,弱者必求。臧,善也。子路不忮害不贪求,则何为不善乎?此引卫风雄雉之诗美子路也。子路闻之自喜而沾沾诵之。夫子复又警之:进道之阶也,何足以尽善哉。
〇此章言进道不可自足也。诗之妙,在一用字。夫子说子路之病,在一足字。用则日进,足则谓误到家。(藕益)子路不耻衣敝缊袍,与箪瓢陋巷同一胸次,非徒勉强,矜持之力直破忮求之根矣。用得尽,渣滓便浑化,上下与天地同流,乐亦在其中矣,故曰何用不臧。若终身诵之,只就平日得力地用功,更无求进之机,何臧之有。故君子之学,日新而不已。 子路地步尽髙,只输却颜子,未见其止精神。赐也愿息,冉求自画,子路终身诵之,皆半途而废也。(刘宗周)
9.27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〇凋,半伤也。大寒之后,松柏形凋而不易其心。积恶之世,君子道消而不改其操。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见君子。(戴望)
〇此章勉人为松柏焉。礼记礼器篇曰:其在人也,如柏松之有心也。盖松柏之后凋,非谓不凋,只旧叶未谢,而新枝已继。后凋者,不惟明一己之节,实赖以回造化之春,而壮乾坤之色。松柏之心,固贞下而起元者也。故君子之所守可见焉。道之将废,虽圣贤不能回天而易命,但能守道而不与时俗同流,则其绪有传而其风有继也。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故不喜。又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皆言贤人君子处淫昏悍戾之邦,而喈喈者不辍其音,苍苍者不改其色,故愿见而思从之也。谢氏曰: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欲学者必周于德。
9.28 子曰:知(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〇智以明道,仁以体道,勇以强道。知仁勇,言其德;不惑不忧不惧,言其效。
〇此章示人以成德者心体也。知所以知此道也,真知道者不可眩以几微,故不惑。仁所以体此道也,真体道者不以牵于情欲,故不忧。勇所以强此道也,大勇者不可夺以变故,故不惧。知仁勇皆进学之力,不惑不忧不惧体道之实功也。为学之功,就觉察处入门则曰知,择善之谓也,故不惑,不惑之知真知也;就体验处融洽则曰仁,诚身之谓也,故不忧,不忧之仁至仁也;就知精仁熟处担当则曰勇,自强不屈之谓也,故不惧,不惧之勇大勇也。三者工夫次第并进,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仁,仁之灵觉明莹处即是知,知仁之全体不息处即是勇。(刘宗周)中庸曰“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及其成功一也。
9.29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〇三千之游可以共学乎,志于圣学也。七十之子可与适道矣,知所往也。冉闵由赐之徒可与立,择善而固执也。颜氏之子可与权,时措之宜也。权,称锤也,象其称锤之行运往来,活无定体,应变适宜也。
〇此章是孔子以全学望人也。可与共学,知力求正学者也,则惑于异端者去矣。可与适道,知力行正道者也,则迷于歧途者黜矣。可与立,知笃志固执者也,则转移于风气者退矣。可与立未可与权者,盖立者事有一是一非,而能固守其一是;权则审度于两是并存之时,而取其至重者也。易传言:巽以行权,惟守经而后能行权。权者,学问尽头处,到大而化,圣人之时中也。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先儒多辩之者,以易为权术权诈者所藕口,反经而不合于道也。盖权之于称也,随物之轻重以转移之,得其平而止。圣人之权,变而不失常,权而后经正矣。
9.30 唐棣之華(花),偏(翩)其反(翻)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〇唐棣之花,翩翩翻摇,能不想念你那如此美景吗,只是你家太远了呀。此逸诗也,借以起兴,以言思学之远。夫子反诘之,谓实不思学而已,否则近在我心,何远之有。
〇此章是勉人笃学近思也。思之为妙,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诗所谓室远,毕竟是未之思耳。若果思之,则此心之灵明,虽千万里之外千百年之上,一思即至,初无障隔壅蔽,夫何远之有。夫道在于心,思乃尽心求道之功,人之于道只徒事口耳,而不求之于心,故以为远。若求诸心,则欲仁斯至,何远之有。仁是心之全德,思是心之所行处。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是以君子贵近思之学也。(四书日讲)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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