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军作者简介:曾海军,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四川大学哲学系《切磋集》系列书系主编,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辞〉解释史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诸子时代的秩序追寻——晚周哲学论集》(巴蜀书社2017年)。 |
香港,让我怎么说你的好呢
作者:曾海军
来源:作者授权 发表,原载“钦明书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四月初六日戊子
耶稣2017年5月1日
这个题目的意思是,我很想说香港的好,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而不是“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所以“的”字有时候是很关键的。当然,我只是在香港中文大学呆了两周,而且几乎天天在图书馆,能不能说出一个代表香港的印象,可能会比较冒昧。但既然我只是想说好话,应该不会有人太计较吧。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海,是带着看新鲜的眼光来到香港的。虽说大陆的城市我也没去过几个,但我已经不觉得还有什么新鲜可看了。到香港之后,果然还是觉得有些新鲜,就是有很多跟大陆城市不一样的地方。当然,我打算说的这些“新鲜”,对于很多满世界跑的人来说,肯定属于见怪不怪。比如,尽管我早知道行人靠右不是天经地义的,但到香港第一眼见到所有车辆靠左行驶,还是觉得挺新鲜的。可要是真作为新鲜事说出来,我也知道很不好意思。只是作为一次“实感”的经历说出来,算是为眼见为“实”提供一个例证。
虽说我的观察主要限于香港中文大学,却也能料想得到,许多现象应该是与香港这个城市保持一致的。我到港中大的第二天是清明节,适逢学校放假,我在校园了绕了一大圈,不光是没有找到一个食堂,也没有找到一家餐馆,更没有小吃店什么的,就连超市的影子也都没见着。更诡异的是,找到一家分明是餐馆的样子,至少可以看到里面摆了很多餐桌,可大白天的关着门是什么意思?关键是怎么就没一个类似于“三胖子餐馆”之类的招牌呢?刚开始我还信心满满,觉得大半辈子生活在高校里,凭经验找个吃饭的地方绝无问题。后来我真的感到很纳闷,这怎么就跟国内的大学校园完全不是一个套路的呢?现在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大陆高校的食堂、餐馆和超市,往往都是在最显眼的店面,并且挂着巨幅招牌,或者各种灯箱广告牌。但这里的食堂似乎都是藏在楼里面的,我知道的超市只有一家,也是藏在楼的下面,从楼的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有食堂或超市。食堂或餐馆一般也都有正常的休息日,这个在国外似乎也是通例。虽然这确实给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但熟悉之后就感觉非常好,令我由衷赞叹。
从我读大学开始就一直生活在高校里,多少年来最烦的就是校园里充斥着各种商业店面和巨幅招牌。校园里最好的位置永远是银行和通讯公司的,印证着中国移动那“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巨幅广告语。各种商业店面一定会挂上醒目的招牌,远在数百米之外就能看到前方的营业。我常在心中哀叹,这校园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干净起来,能不能不要这么时时提醒着学子们——这可是一个追求盈利的商业社会。我还以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却没料到原来人家港中大早就是这样一所高校。在整个校园里,不光是看不到各种扎眼的商业店面和招牌,甚至校园里所有的指示路牌上,都没有任何商业机构的名称。这种感觉真好。
在内地,走在一个陌生的校园里,对于出入各种大楼,常常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根本不知道会不会遭到大楼门卫的盘问,或者是怎样的盘问,甚至会不会以什么理由被撵出来。在港中大的校园里,就感觉不管什么大楼,只要能进去的,就可以随便闯,而不需要有任何顾虑。这给人的感觉确实很不一样,有点那个什么味道,比如学校就是我们大家的之类的。当然肯定也有不能随便进出的地方,那是人家早就上好了锁。其实仔细想来,确实不太明白内地学校里的楼为什么都得要有人守着,如果仅从安全角度考虑,大楼的门卫真的比一把锁更安全或更负责吗?恐怕不是这样吧,设一个门卫来宣誓主权,公共建筑就显得一点也不“公共”了,让人时时担心是不是僭越了人家的地盘,那种感觉很不好。
港中大就是一所完全建在山上的校园,出门除了上坡就是下坡,自行车基本用不上,出行主要靠校园里的巴士日夜不停地穿梭。校园巴士供师生免费乘坐,这个也非常好。不像内地高校,校区之间的校车收费还贵得很,让人感觉这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不过,我很少享受免费的校车,主要时间都坐在了图书馆。图书馆是我在高校里最熟悉的地方,即使从教多年,也喜欢到图书馆里读书、做事。我倒是呆过很多图书馆,虽说高校图书馆的高楼建筑和硬件设备越来越好,但一直以来对里面的软环境始终不满意。比如我在图书馆里写这篇小文字,上午在一楼的时候,工作人员拉着拖车进进去去吵死人。下午只好到顶楼,以为会好一些,没想到又有装修的电钻声,更让人难以忍受。也许这只是碰上了,不大可能天天都这样,但也是说明问题的,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我就这样,你爱来不来!”图书馆里有很多同学,看着他们似乎也已经忍受惯了。在港中大的图书馆里,人一向不多,看着那么好的读书环境,给人的感觉是:“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吗?”这种感觉特别招人喜欢。
大概要说一个地方的好,最重要的还是从这诸多的细微处获得好感。要是外面建筑的高大雄伟或里面装潢的富丽堂皇什么的,这固然不值得炫耀,若空气新鲜或食品安全之类,似乎也不应该成为骄傲的资本。只有日常生活之中时时能获得的种种好感,才是一个社会真正优越的体现。虽然我只是从港中大这所高校里获得这些好感,却很愿意归结为香港这座城市所拥有的好。可以说,大陆这些年在经济上的急速发展,虽然使得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重要地位大大下降了,但内地崛起的大都市和香港比起来,在很多方面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高楼林立和商品繁荣比任何人预想的都来得快,甚至公共卫生和秩序的改观也都远比人们料想的来得迅速,更不用说所谓后发制人的技术渗透所带来的生活方式的变化,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真正艰难的是,在平常生活当中诸多的细节上要得到那种讨人喜欢的感觉,这种变化却总是迟迟难以发生。好比内地高校的图书馆在硬件建设和技术运用上更新很快,但要获得那种好感却很难。这是为什么呢?在有的人看来,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民主权利来为自己争取,人家能不霸道吗?
看起来是这样,也有理由相信,很多好的地方或许都是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民主斗士争取来的。然而,在港中大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我又开始察觉到,我以为的这种好或许只是因为我在缺乏之中,对于已经争取到了的人而言,他们还会觉得这是一种好吗?有一天我在校园的广场上看见正反双方的学生正在举办辩论赛,辩论的主题是“民主与民生哪个更重要”,还有就是“本土意识与香港民主的利与弊”。这对于一个只习惯于看广场舞的人来说,见到这种场面还是觉得挺稀罕的。只可惜我不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对于大学生热衷于辩论始终不以为然。尤其是在这种广场上大张旗鼓地进行,总觉得是不是有点不值得,而且年轻人过早地靠热血讨论政治问题并不适宜。当然,我肯定不是说只有跳广场舞才更值得,或者更适宜。这个且按下不表,我还经常看见各种学生活动,比如搞义卖、拉你签名什么的,又或者是帮你测脂肪,一拨学生在凳子上跳上跳下。我看到最多的是做各种食品,现场摆着锅、油什么的,以及直接卖各种蔬菜。我最初以为就是菜市场,但时有时无,后来才意识到可能是学生的某种实践活动。我想,在今天的这个时代,一所高校要抵制浓厚的商业氛围而塑造一个相对纯净的学习空间,这种好肯定是来之不易的。那么,在这所高校里的师生就不能辜负了这种好,在这里追求学业要能配得上这种好。
其实,对于从大陆来的许多土豪,我真挺希望香港人就像看一个个暴发户一样,能够很绅士地耸耸肩、摇摇头,然后珍惜和守住大陆人所不享有的诸种好。可根据各式各样的传闻,香港人似乎更在乎过去那种面对大陆的贫穷落后所获得的优越感,以至于对今天的变局感到无所适从。这无疑是令人失望的。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社会如果仅有民主权利,只怕很容易错过这种好。比如接着前面进入图书馆的那种感觉来说,与“我就是这样,你爱来不来”的感觉相比,谁能不喜欢“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吗”的感觉呢?但如果有人抱的心思是,“我可以不来,但你不能不这样”,这岂不就辜负了这种好吗?民主权利也许觉得这种心思刚刚好,既然是已经争取到了的,难道不可以这样吗?可见,无论一样东西有多么好,如果不去认,或者是熟视无睹,也就没什么好了,这就是我觉得不知道怎么来说这种好的原因。
一个健全的社会,仅靠民主斗争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民主权利只会推动人不断地去斗争,却无法教会人如何守护一种好的东西。虽说大陆给人的印象是近三十年在经济上的急速发展,但别忘了大陆毕竟有着数千年传承的文明,哪怕经历了上百年的传统断裂,却依然有着共同的文明根基。可香港要是不能解决文明的归宿问题,就靠所谓民主权利争取来的那些东西,肯定不是长治久安之计。
责任编辑:柳君
【下一篇】【王效良】朱熹《大学章句》中的责任伦理
青春儒学
民间儒行
青春儒学
民间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