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光】《论语心归》之一《觉悟践履》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16-06-15 17: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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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光

作者简介:王曙光,男,西历一九七一年生,汉族,籍贯山东。北京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教授。主要著作:《金融自由化与经济发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乡土重建——农村金融与农民合作》(中国发展出版社,2009)、《农村金融机构管理》(中国金融出版社,2009)、《金融发展理论》(中国发展出版社,2010)、《农村金融田野调查手记》(中国发展出版社,2010)等。

  

 

 

《论语心归》之一《觉悟践履》

作者:王曙光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五月十一日戊辰

           耶稣2016年6月15日

 

 


  

 

《论语》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凡识字者人人必读,而不识字者亦通过社会与家庭的熏染而得其大要。这部纂集孔子及其门生言论的书之所以特别重要,乃是因为两千年以来中国读书人和社会大众的伦理规范、价值认知、信仰体系、行为准则等皆深受这部书的影响,治国者的国家统治模式和社会组织模式也深受它的影响。即使是生在当世的中国人,只要他受过一定的教育(包括学校教育与社会传统教育),也不可能脱离《论语》及其他儒家学说的影响。作为中国最经典的传统文化符号,《论语》中的观念已经深刻融入了中国人的心理结构当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每个人的思想与行动,可谓“润物细无声”,甚至我们自己都感受不到。《论语》可说是中国人绕不开的经典。

 

《论语》是一部平实而朴素的语录,它真实灵动,一点也不虚伪,不矫揉造作。从《论语》这部书,你可以体悟儒家的作风与精神,那就是敦厚质实、广大平易,儒家不蹈空,不迴避,强调涵养工夫,能够直面现实。然而正由于儒家的作风敦厚质实、广大平易,却让那些热衷哲学体系与逻辑推演的西文哲学家难以领略儒家思想之妙,尤其是难以体会《论语》平实朴素的语言背后所包含的生命厚度与人格力量。所以《论语》受到西方某些哲学家的忽视与嘲讽,并不能减低《论语》的价值与孔子的精神高度,反而适足以暴露他们在认知东方哲学与言说上的浅陋、偏见、傲慢与无知。

 

儒家思想极重实践,是一种行动的哲学,而非语言与逻辑的哲学。强调践履是《论语》的重要特征。对于孔子来说,学问的真正精髓在于“行”,而不在于外在的“文”,更不是着眼于思辩体系的建构。孔子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6),即强调躬行实践。《论语》的开篇《学而篇第一》的第一句话:就点出了行动的重要性:“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里面的“学”,不仅是指普通意义上的学习知识,而是对世界的“觉悟”。《说文解字》中说:“学,觉悟也。”其中又引《白虎通·辟雍》说:“学之为言觉也,以觉悟其所不知也”。而“习”,也不仅是我们平时所理解的“温习”、“复习”,而是“实习”、“实践”、“践履”之意。“习”的繁体是“習”,《说文解字》中说:“習,数飞也,从羽,从白”。“数飞”,即是鸟儿频频试飞。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认为,“習,从羽,从日,盖谓禽鸟于晴日学飞”。因此,所谓“学而时习之”,不应理解为“学习知识并常常复习”,而应理解为“追求学问,达到对世界与生命的真正觉悟,并将这种觉悟时时践履,付诸行动”,这样的“学”才是真正的学问,是“究天人之际”的学问,是对内在生命与外在生命的觉悟,同时更是行动着的“学”,不是理解层面与逻辑层面的学。《论语》把“学而时习之”作为开宗明义第一句话,不仅极为恰当,而且极有深意:这种建立在生命觉悟与践履之上的“学”,是最大的快乐,是最深层次的快乐,是任何人难以剥夺的快乐,也是不依赖于任何人的快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由自我生命体悟的快乐(这种最深层次的快乐,乃可以称为“悦”)出发,经由不同生命个体之间的呼应、映照与交汇,遂创造另一种生命的愉悦,即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朋友之乐。这样的“朋”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朋友,而是精神上的兄弟、生命里的伴侣、心灵深处的知音。孔子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没有精神上的兄弟的心灵相通,没有这种不同生命之间的最深切的理解与同情,我们在精神上仍旧是孤独和寂寞的。因此,这个“有朋自远方来”,不仅是指地理上的远方,而是更譬喻人类生命之间遥远的距离与根深蒂固的心灵隔阂。然而,即使在地理上天远地偏的地方,仍旧存在我们精神上的兄弟,可以进行心灵深处最本真的对话,从而达到精神上深度的共鸣,这种快乐,来自于精神上的知音与同道,因而极为珍贵。“学而时习之”是由觉悟践履带来的内心深处的自足自乐,而“有朋自远方来”则可以达到心灵契合与生命碰撞的快乐。从某种意义上说,朋友之乐是更纯粹更高级的快乐,是比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之乐更本真的快乐,也是比以性为纽带的男女之乐更深刻的快乐。只有从这种朋友之乐出发,才可能使我们衍生出“民胞物与”的大情怀,才可能有“天下皆兄弟”的大格局。儒家在父子、兄弟、夫妇、君臣这四伦之外,尤重朋友这第五伦,乃是看到朋友一端的特殊重要性,即在儒家所理解的世界大同的伦理理想国中,朋友一伦带有奠基性的意义,朋友之乐既基于规则与操守,更基于道义与情怀。一个人平生若得“朋友相契之乐”,则其境界远在享受“家庭天伦之乐”之上;而一旦全体人类皆能达到这种相契之乐,则天下大同之梦或可期矣。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这种淡然洒脱的态度,足以显示儒家的境界高远开廓。我们内心的快乐与幸福,来自于自我生命的成长,来自于自我心灵之满足,这种快乐与幸福,乃是自足的,内在的,即使不能获得广大的理解与同情,也绝不怨尤,绝不失落,绝不沮丧。君子的态度,是独立不倚,是人格上的自我圆满,而绝非徒然追求他人与社会的表面上的肤浅的赞誉与认同。所以孔子说:“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1.16)。你不要埋怨忧虑别人不了解你,要紧的是你要深刻地认识自我,深刻地认知他人。一个人,能在他人与大众不理解、不认同甚至完全误解或批判的情形中,仍能保持一种淡定自得、从容不迫的态度,仍能不辩、不怨、不艾、不怒、有这样的修养才算得上是真君子。

 

2014年10月11日于清溪书屋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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