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随笔：从容中道，自黄山始

作者：中霖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九月初一日丙辰

           耶稣2016年10月1日

今天是“太平湖五日中道文化体验营”的最后一天，上午听薛史地夫教授讲“十二消息卦”中的大壮卦，竟听得有点欲罢不能，意犹未尽了。

这五天课程，上午是马老带领站桩，然后由薛教授主讲“中道的医学”；下午先站一小时的桩，然后由熊旻利医师介绍“舌诊”等实用知识，最后再由马老传授形意拳的动功。中学实验班的孩子上午听半天课，下午则跟随冯刚老师学摄影。虽然这是马老与薛教授的第一次合作，但很默契。同学们从武学体验和健康观念两方面去触碰“何为中道”，五天下来都很有收获。我的收获也很大，愿在此分享。

记得第一天开场时，薛教授说：“什么是中道，没有固定的答案，要靠自己去体会。”薛教授的这个态度是诚实的。的确，虽然我是这次课程的策划者，但对于“何为中道”，我自己的认识也在不断发展当中。

课程前三天，薛教授从当前世界的医疗现状谈到西方自然医学的历史，再谈到未来医学的方向——医学应当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医院不能沦为只是靠诊断和症状控制为手段的商业机构，而应把健康的主动权还给每一个人；医学研究应从线性分析论的思维，转化为整合循环论；我们应看清楚当前生物化学医学背后的思想根源，科学只是认识生命、认识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和手段，而不能上升为主义；“以人为本”，应扩展为“以仁为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课程中，薛教授从抑郁症、不育症、糖尿病、心脏病、癌症等健康热点问题入手，揭示了这些问题背后的社会心理，以及医疗观念的偏差。薛教授中肯、平和的讲述，让大家深受触动。薛教授还从和疗医学的“象思维”谈到经典中医的“象思维”，让大家感受到：不仅中国的医学有优秀的传统，西方医学的源头也有宝贵的传统，只是当前的主流医学严重偏离了这个传统，不仅危害了公众的健康，而且造成了医疗保障体系的崩盘——“底特律的破产”，就是生动的案例，医疗费用的支出远远超过了经济的增长，欧美主流的医疗体系注定是不可持续的。尽管当前中国的问题也很突出，甚至比欧美国家更严重，但只有在中国才有可能率先来一个翻转。

为何薛教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为何薛教授放弃美国终身教授的职位，最终选择了回归祖国，积极推动自然医学观念的传播？在最后一堂课上，薛教授给出了他的答案。薛教授深情地讲道：“我在美国学习、工作、生活二十多年，深入研究人类医学思想的现状和历史，最终还是为中国的经典折服。《易经》《黄帝内经》等这些经典，展现出来的天人合德的图景是那么优美。现代人应放下傲慢，学习古人的伟大智慧，从异化回归正常。”

课程后两天，薛教授分别讲述了“十二消息卦”中的泰卦和大壮卦，充分展现了古人开阔、圆融的生命观。

譬如，泰卦对应夏历当中的正月。十二消息卦对应十二个月，同时对应人体的十二脏腑。泰卦对应的是肺。古人曰：“肺为华盖。”“华盖”，原指古代帝王的车盖，而肺位于胸腔，覆盖五脏六腑之上，位置最高，有“华盖”之象。故《素问·病能论》说：“肺为藏之盖也。”肺居高位，又能行水，故称之为“水之上源”。

肺之象，首先有宽广、宽阔之意；其次，意味着充满了生命力，有足够的压力，一个健康的肺，就像一个高压锅一样。故，肺主魄。在五行当中，肺主金，与义有关。一个年轻人有没有魄力，与他的肺是否有活力紧密相关。由此，我想到青少年坚持晨跑是非常必要的，而马老的站桩练习，顶天立地，浩然正气，也有助于健康的体魄。

十二消息卦，还对应《礼记》中的十二官。《素问·灵兰秘典论》对此有详细的论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胃为仓廪之官，五味出焉；脾为谏议之官，知周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小肠：受盛之官，化物出焉；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

由此可知，肺为相傅之官，与“礼”“节”有关，肺主百脉，掌管生命正常的节律。而节度，又代表正义、节制，情与法合度。

泰卦在中国的山川当中，对应黄河与泰山。泰者，通也。当肺正常，生命如春意盎然，郁郁葱葱；而肺异常，则情气郁结，因此，治疗抑郁症，可从调节肺经入手。古人对“肺”的认识，远远超过了物质层面、生理器官意义上的认知，而是把天地之象、人体之象对应起来，打成一片。

现代学术，崇尚专业主义、分科之学，但容易陷入到局部立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传统中医界，若只注重医术和几式“绝招”，忽略整体观，也会变得狭隘和腐朽。唯有唤醒人人都可能建立的“象思维”，才能帮助我们融会贯通，穿越学科的专业壁垒，基于生命进行知识的整合。《素问·宝命全形论》曰：“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知万物者，谓之天子。”我们的祖先多么从容，多么大气，人人都可以是天之子，问题是我们认得真正的自己么？

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言》中感叹道：“赍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神明消灭，变为异物，……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

关于大壮卦，薛教授讲得非常有趣。大壮卦对应于二月，《尔雅》曰：“二月为如。”如，与生育有关。二月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卯兔。兔者，吐也。兔子多产，生命力旺盛。因此，大壮卦也对应人生的青少年阶段。其象，如太阳喷薄而出，如竹笋破土而出。

大壮卦对应大肠经，乃“传道之官”。阴阳失衡的话，就把“壮”推向了它的反面，这就是癌症的本质——无节制的、大量的复制。现代工业大规模的生产方式难道不也是这幅图景么？

薛教授的课，让我又一次惊叹于中国文化的伟大和神奇。“回看天际下中流”，在轩辕黄帝曾经炼丹的“黄山”，我们再次叩问：何为中道？

早餐时，有朋友批评西方文化，摆出捍卫中国文化的姿态。我提醒道，不要落入到中西文化或东西文化的对立当中，我们需要辨明的只是“中”和“偏”的差别。这种辨明的功夫很重要，我们若在观念的细微处不清晰，那么往往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我们不能只当老好人、遇事只会和稀泥，也不必着急去维护谁。

课堂上，薛教授多次提到余东海老师。薛教授和东海老师风格很不同，但两人竟然是至交。对于这一点，许多朋友看不懂。薛教授温文尔雅，谦逊平和，而东海老师的立场鲜明，行文激烈，这俩人怎么能谈到一块去呢？

一年前，我在黄山结识东海老师，是薛教授引见的。所以，我了解一点背景。薛教授在海外多年，很关注大陆的网上言论，他读东海老师的文章有十余年了，见证了一个自由主义者向儒者转化的过程。东海老师的文字掷地有声，从来不暧昧，为此也得罪不少人。东海老师作品集在立品的编辑出版过程中，曾有一位学佛的朋友作特约编辑，她读东海老师的书稿读得很愤怒，认为东海老师过于激烈，她实在无法接受。六月，东海老师来辛庄，我也当面和他交流过：能否不那么强调儒家本位，只谈中道。因为“五四”运动的缘故，人们普遍对儒家反感，您那么强调儒家，不是要多费许多口舌解释么？

东海老师接受我的好意，但说正因为儒门淡薄，收拾不住，所以他更要为儒家正名。因此，东海老师谈“中道”，有意在前面加上两个字，称“儒家中道”。这次黄山游学，受薛教授的启发，我更能体会东海老师的用心了。佛家、道家也讲中道，在卡塔尔，一位伊斯兰教的思想家还专门创办了“中道学院”。佛家、道家等各家提倡的中道，重在灵修，或多或少都有出世的倾向，而只有儒家提倡的中道，注重俗世，认定此岸即彼岸。儒家的修行之道，不离平常生活。因此，儒家中道是平实的，尊重各家，但不落入到神秘主义，敬鬼神而远之；儒家中道是立体的，学达性天，但从不自以为是，进退存亡不失其正；儒家中道以仁为本，尊重个体自由，但不落入到个人主义，可以纠自由主义之偏。

大哉孔子！大哉中庸之道！“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愿越来越多的朋友走上这条回家的路，无论是黄皮肤的，还是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无论男女，无论老少，这条路可以承载所有的人类。

中霖于平源堂

2016年9月30日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