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宿远去成遗恨——与成中英教授：跨越时空的思想对话与学术传承

作者：南柯舟

来源：作者赐稿 发布

概述：本文以作者与哲学家成中英教授跨越九年的两次深度思想对话为主线，通过个人回忆与学术访谈交织的叙事，展现了东西方学术思想碰撞与媒体伦理研究的传承脉络。2000年夏秋之交，作者因父亲著作邀序与成中英教授展开中国—柏林之间的深夜越洋对话，亲历成中英教授与伽达默尔教授两位东西方大师之间进行东西学诠释学论辩后的思想激荡；2009年西安重逢之际，正值东西方大学“媒体伦理与新闻传播研究中心”筹建关键期，双方围绕东西方舆论伦理差异、媒体教育使命及学术机构评价体系展开深度探讨。成中英以“德智合一”为核心理念，提出东西方媒体分别作为“结果之镜”与“过程之窗”的辩证关系，强调全球化语境下超越“捧杀/棒杀”二元对立的伦理建构。文中穿插对AACSB认证体系的批判性反思，以及孔子“行教”传统与当代教育异化的对比，凸显“殿堂非终极”的教育哲学。附录的完整访谈实录与研究中心筹建背景，进一步具象化跨文明学术实践，呈现耆宿学人对媒体伦理现代化转型的深切关怀，及其在杏坛薪火传承中留下的思想遗产。  

得知成中英教授于2024年7月2日上午在夏威夷去世时已经是2024年8月了，一直想写一篇纪念文字予以缅怀。

那时是2000年春天，大约5月的光景，我因为父亲写的一部著作，希望成中英先生能作序言，因此几番给成中英教授在檀香山的办公室打电话，写信，发传真沟通，有很多次，接电话的是他的办公室秘书，多数时间是他汲汲奔波于欧洲和中国各地讲学的消息。记得是同年夏秋之间的一个早晨，那时我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邻居喊我有一通外国电话，让我赶快去接， 我迅疾赶到领居家，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成先生那略带疲惫却神采飞扬的声线，他首先告诉我，我的几封信件和书稿梗概都收到了。我解释说，由于父亲的书籍出版日期排期已定，怕父亲的书稿在中美邮路之间传送折腾来不及赶上出版，遂作罢（父亲的书籍后来请了全国政协常委、国务院参事、中央文史馆资深研究员、山东大学的刘大钧教授写了书法题词，此是后话）。我心里仔细想，此时柏林的夜色正深，时针早已经滑向凌晨时分了吧。成先生告诉我，他前一天刚结束与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先生的会晤，听得出来他此时心情愉悦，疲倦中依然难掩与大师伽达默尔先生进行哲学交流后的心潮澎湃激荡，于是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向我拨通了越洋电话。在我们大约两小时的对话里，与我细述了他与伽达默尔先生之间关于诠释学对话的三个半小时的长谈，东西方思想碰撞的火花在电波中迸溅。我们侃侃而言谈了多长时间，在谈话中把时光流逝都忘却了，我几次想起此时是德国柏林的凌晨，固然成先生谈兴尤浓，但也不能太疲乏影响第二天的活动和身体健康，于是我几次善意的提醒，先生却不以为然，依然告诉我待这次电话聊完后还要立即整理出此次与伽达默尔先生谈话的全部文字，临别时我几番叮嘱这位忘年、忘时、忘地的耆宿思想者需珍重健康，重视休憩，按照他的身体状态，享受百岁暇龄是毫无问题的，他却把全部生命像孔子一般耗散在传播他的“原生儒学”思想中，深知他对真理的追寻早已超越了时空与倦意。

九年后的盛夏八月，我应先生的邀请，与先生在西安交通大学林荫下，再度相逢，相约后谈及今后是否有时间和精力陪先生在各地传道讲学，无奈彼时限制耽羁繁冗而未能如愿，若或许绝然成行成愿人生当有一番不同。彼时适闻先生筹备国际东西方大学“媒体伦理与新闻传播研究中心”即将在夏威夷启航，成教授望着古碑林城的暮色，对我郑重道：“自西安初晤，便知你胸有丘壑，思维自成经纬。这些年为国际东西方大学筹谋擘画，始终怀抱赤诚，以信立身，实为典范。”这番评价令我感怀至今——它不仅是对个人的勉励，更是对跨越东西方学术疆域之理想的高度共鸣。

回溯多前受成中英教授之托开展传媒和教育与道德伦理思想研究，成教授告诉我，东西方大学以“德智合一”的校训为舟楫，在东西方舆论伦理的激流中探寻航向，席间成教授忽然引述《国语》古训：“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强调东方伦理需与西方媒体学的实证精神相融，于是犹记那日他立于西交大讲坛，将东西方媒体喻为“结果之镜”与“过程之窗”：当公众惯于非黑即白作价值判断时，疾呼“既非捧杀亦非棒杀”的全球美德伦理，面对舆论场中“未断奶情结”的喧嚣，以哈佛、弗吉尼亚大学为例证，申明教育机构的价值当超越自体个体的得失，当以利益大道为宗旨。

在筹设研究中心的蓝图中，成教授始终秉持“殿堂非终极”的教育哲学，声言楼堂馆所式奢华行志和外在喧嚣并非教育之真谛。他常言孔子周游列国的“行教”风范，笑称“陋室铭”的德馨之境胜过金玉楼台。当学界沉迷于AACSB认证的符号追逐时，我们更愿深耕“多媒体伦理学”的沃土，将儒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老智慧，转化为数字时代的舆论疏导通流之道。那些关于媒体管理学与文化学的深夜辩难，那些比较EMBA教育本土化的晨间札记，终在太平洋两岸织就学术经纬。

临别时成教授告诉我他将很快回到夏威夷筹办此事，随后我们与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李院长餐叙，傍晚又在交大宾馆客房休息间交谈中淳淳嘱咐，治学有四大信条：东西互补以臻完善、文明交融以促认知、课程通识以利教育、整合制度以谋和平。这些文字与九年前柏林夜话的回响渐渐重叠，化作跨越千禧的思想之长河，流荡在我的生命里。而今每闻多媒体浪潮扭结激荡拍岸回响之污行秽声，总会想起长安城下那个蝉鸣悠长的午后——当七十四岁的哲学家携着创办东西方大学媒体伦理研究中心的理想走向登机口时，暮色中依稀可见杏坛讲学千年不绝的薪火，大师已去成遗恨，耆宿忧思昭后人。

参考附录：

与哲学家成中英教授谈媒体伦理与新闻传媒道德

时间：2009/8/16 9:35—2009/8/16 10：38

对话地点：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成中英教授：我们中国具有东方舆论伦理思想体系，在儒家理论学说里，就有大量的实践经验，比如，《国语・周语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但是，我们东方缺少或者说缺乏细致化的媒体伦理思想。我们中国的媒体，有一个特点，往往好的捧上天，坏的，就一棒子打死。

董斌研究员：西方的媒体注重的是过程的真实和细节的真实，我们东方的媒体注重的是结果。因此出现了您所说的：好的捧上天，坏的，就一棒子打死。中国的媒体是结果的媒体，西方的媒体是过程的媒体。

成中英教授：对，你这个提法很好，中国的媒体是结果的媒体，西方的媒体是过程的媒体。很好。结果的媒体，势必会出现捧上天主义和一棒子打死主义这两种现象。其实这个世界需要的，按照全球化的美德伦理的标准，我们既不能要一棒子打死主义，也不能要捧上天主义。

董斌研究员：对于前一段时间出现的新闻，国际东西方大学因为他的早已毕业的和就职的研修生，出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违反法纪、违反法律的事情，很多网友的议论，我注意到，就出现了这两种情况。捧上天主义和一棒子打死主义的情况。成功时捧上天，失败时一棒子打死。

成中英教授：关于学校研修生的违纪违法，这是世界各国各大学和研究机构都会出现的问题，不能因为一个大学或研究机构的研修生出现了问题，而否定这个大学或研究机构的地位与成绩。事实上，国际东西方大学是最先引进西方教育的大学之一，我们对当代中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事实上，国际东西方大学是首先把《学分制》与《学分成绩计算制》引进中国的大学，也是首先把美国《在职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EMBA 》引入中国的大学。自1991 年以来，国际东西方大学开创新型教学方式，分别在美国和中国的两岸三地使用中英文上课，并以发展中国企管与公管教学与研究为焦点。是首创融合西方管理科技与中国管理哲学与伦理学位计划的大学，首创《管理哲学》博士学位的大学。国际东西方大学发展至今天，海峡两岸均有分校，是美国大学中首先被中国驻洛杉矶领事馆教育组认证的大学。不能因为它有毕业学生做了高官几年后违法了或者犯罪了，就低估或抹杀它的成绩了，就质疑它的地位了，就乱加它以恶名了。国际东西大学办学的成绩与精神是有目共睹的，是不能够被轻估的。不能因为它还在发展中就凌辱它、伤害它。一个发展中的大学，正如一个发展中的国家，往往因其善而不强，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甚至遭受惩罚与灾难。但对于一个有良知的见证者，他绝对不会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更不会罔顾正义，为了迎合少数人的幸灾乐祸的问题而乱加批评。

董斌研究员：弗吉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Virginia）发生校园枪击，你不能抹去它是美国最优秀的大学之一。哈佛大学毕业的学生担任高职后也有违法犯罪的，你也不能抹杀哈佛在教育界的成绩，或因而质疑哈佛大学。中国人思考问题，都有一种“未断奶情结”，从母系的根子上作为一个孩童的角度去理解事实，哈佛不培养犯罪，国际东西方大学也不培养违法乱纪。再说，IEWU的校训是：“VIRTUS ET VERITAS”，就是“德智合一”，那些违法乱纪的研修生，早已违背了校训。中国民众的思考问题的方式，要成熟起来，不要停留在“未断奶情结”里，把自己想象成或者定位在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状态，教育的使命之一是促使被教育者的人格健全与成长，脱离开母系状态，在人格上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德智合一的人。

成中英教授：两年前委托你进行的国际高等院校媒体研究机构媒体伦理学实践与理论数据调研后，经校董事会决定，“媒体伦理与新闻传播研究中心”将设立在国际东西方大学。正如你的调研报告中所说，我们的目标是发现当代社会之媒体发展与新闻传播研究趋势，因应当代英特网多媒体与纸质传媒实践与理论的最新研究成果，并在具体结合东方舆论伦理思想研究中，引入西方媒体伦理学与媒体传播学，以及媒体管理学与媒体文化学等诸多学科，集中就当代多媒体伦理学与多媒体传媒管理学，进行研发与科研教学工作，为国内多媒体新闻机构领导层与传媒层，进行媒体伦理学的教育科研工作，开沟通东方舆论伦理思想与西方媒体伦理思想交流研究，和教育教学的先河。  

董斌研究员：是的。我们再次谈到AACSB International，我注意到，在中国，只有两所大学的MBA全部课程得到AACSB International 官方的正式认可，AACSB International 的会员并不等于其认证会员，AACSB International的学校认证并不等于对其课程的认证，因此，相对于AACSB International认证的庞大开销与严格审核，即使39所985工程院校，26所优秀学科创新平台院校，34所中央直属大学，除了那两所大学外，大部分的院校也没有得到AACSB International的任何项目的认证。因此，AACSB International认证与否，并不影响其教学活动与学位教育的开展，毕竟获得AACSB International认证，是一个耗日长久而耗费财力物力的工程。尚且，国际东西方大学早已列名为成员院校，而国内大部分大学则距离列名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成中英教授：从西安交通大学与你会面，我就发现你的头脑中有特别的思想与见地，有自己独特的思维与思路。国际东西方大学的校训中，我们有四点，一，东西方能够在行为方面相互完善和补充；二，东西方的结合，能够极大地促进人类知识的进步和相互了解；三，东西方的结合，将构成高等教育的通用课程；四，东西方的整合的教育制度，有益于促进世界和平和繁荣。我们不拘泥于殿堂式的教育，虽然教育需要一个殿堂，但是不能拘泥于一个殿堂式的教育，殿堂只是个传授知识的场所，并不是知识本身，现代教育本末倒置，很多地方甚至实际上把殿堂搞成教育本身的终极内容，实际上恰恰相反。我们的大学，需要楼堂馆所去完成教学和教育，但教学和知识本身不是去终极的追求楼堂馆所。  

董斌研究员：事实上，是个不断的感悟的过程，学习和感悟，说到教育，孔老夫子当年杏坛讲学和周游列国，重视的是行教而不是“店”教。教育本身是要行教在先，言教次之。陋室铭中所以讲，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教育的终极目标是树立健全和独立的道德人格，道也就是学，古代讲“道学”先生么，形而上者谓之学，形而下者谓之术，今人理解的道学则有些狭隘，综合来讲，道就是学术，德就是人格品行素养，缺一不可。人生苦短，季羡林先生去世后，突然生了种种思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要减少遗憾，因此希望您来华后，能多多聆听请益。  

成中英教授：下午我就要赶回美国夏威夷，积极筹设成立“国际东西方大学媒体伦理与新闻传播研究中心”，并参加几次学术会议，另外我九月中下旬会返回北京。我们在北京见吧。

董斌研究员：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祝愿您旅途愉快！北京见吧，九月恰好有个联合国的会议邀请。再见。

董斌，前中国襄樊学院区域发展研究中心（现湖北文理学院）客座研究员（冯毓奎教授颁发授予），前夏威夷东西方大学客座研究员/EMEM-EMBA-EM导师（成中英教授颁发授予）。

冯毓奎教授，原襄樊学院管理学系和政治与法学系主任、 华中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鄂北区域发展研究中心主任。2011年3月退休。  

成中英（Prof. Chung—Ying Cheng，1935年11月8日-2024年7月2日），著名哲学家，已经于2024年7月2日去世，生前为夏威夷大学终生教授，夏威夷东西大学创始人。

 经王振华教授（《阎锡山传》作者  ）等中国大陆三位知名正教授推荐，二零零八年七月十日董斌受到成中英教授邀请担任东西方大学客座研究员，同年九月，得到夏威夷东西方大学理事会决议通过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