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隐公元年(3)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四月廿八日己亥
耶稣2024年6月4日
[春秋]三月,公及邾(娄)仪父盟于蔑(眛)。
这是鲁隐公有记载的第一次重大外事活动。不过三传在引述《春秋》原经时,细节上略有差异。一是与鲁隐公会面的这位诸侯,《左传》和《榖梁传》都是“邾仪父”,而《公羊传》则是“邾娄仪父”——所有提到邾国的地方,《公羊传》都是邾娄。古籍在流传过程中因各种原因,细节上偶尔会有差异,类似例子后面还会看到。遇到此类差异初次出现我会解释一下,以后不再做说明。邾(娄)国是鲁国的邻国,即后世说的邹国,有一种说法说邾娄连读就是邹。这个国家是曹姓,封地大致在今天的山东邹城一带。二是两位诸侯会面地点,《左传》引述《春秋》时是“蔑”,《公羊传》和《榖梁传》则是“眛”,也是同音不同字所致。大致在今天的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一带。邾(娄)仪父,是邾国当时的国君。
鲁隐公元年三月,鲁隐公和邾国的国君在蔑(眛)地会盟。后面看《春秋》记录多了就会发现,类似的事件,《春秋》有的地方记录为“盟”有的地方则记录为“会”。所谓“会”,类似今天说的双方会面;所谓“盟”,是在会的基础上举行了盟誓仪式——有点像今天说的还签订了协议发表了公报。按当时礼制,盟是非常神圣的事,要举行隆重仪式。要准备牛、羊等动物——统一称为“牺牲”——作为祭品,在地上挖一个坑,结盟各方杀掉祭品,割下耳朵,取血放入准备好的容器中,在神灵面前读盟书,盟书里约定了各方的权利义务。然后结盟各方将血抹在嘴唇上(注:也有说要稍饮一点血)——这就是“歃血为盟”。再把盟书的正本和祭品一起埋掉——意思就是交给神灵一份档案以便神灵对照参考,由神灵监督各方落实情况。结盟的各方则保留一份盟书副本,方便万一发生争执时拿出来寻找辩论依据。祭品里最高档次的是牛,主盟的一方往往负责在结盟过程中割牛耳取牛血,所以后来就用“执牛耳”一词代指老大。实际上国君不可能真去杀牛,一般也就象征性割一刀罢了。
《左传》对此事记载如下:
邾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仪父”,贵之也。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故为蔑之盟。
邾子,即邾国的国君,子是邾国的爵位。跟鲁隐公在蔑地结盟的人邾仪父,是邾国的国君,名克。当时由于他还没有受到周王室的正式册封,因此《春秋》记录此事时,并未按他后来的爵位来称呼他。称呼他“仪父”,表示尊敬他。鲁隐公由于刚摄政想和邾国结好,所以有这次蔑地会盟。“欲求好于邾”说明这次会盟是鲁国主动发起。
“邾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这个观点后面读《春秋》经多了,就会明白,如果此时这位邾国的国君已经受过正式分封,则这条记录本来应是这样的:
三月,公及邾子盟于蔑。
《榖梁传》对此事的解释如下:
及者何?内为志焉尔。仪,字也,父犹傅也,男子之美称也。其不言邾子何也?邾之上古微,未爵命于周也。不日,其盟渝也。眛,地名也。
先解释为何《春秋》此处用“及”字,用“及”就是为了强调这次会盟是鲁国主动发起的。然后解释了一下“邾仪父”这个称谓背后意思。仪,是他的字。父,如同“傅”,是对男子的美称。之所以没有称呼他为“邾子”,是因为邾国是个微小的国家,没有受到周王室正式封爵。不过在解释完这些后,《榖梁传》来了一句“不日,其盟渝也”——“渝”,就是破裂、改变的意思。说明这次会盟达成的协议没多久就被抛弃了。
《公羊传》相关记录如下:
及者何?与也。会、及、暨皆与也,曷为或言会,或言及,或言暨?会,犹最也;及,犹汲汲也;暨,犹暨暨也。及,我欲之;暨,不得已也。仪父者何?邾娄之君也。何以名?字也。曷为称字?褒之也。曷为褒之?为其与公盟也。与公盟者众矣,曷为独褒乎此?因其可褒而褒之。此其为可褒奈何?渐进也。眛者何?地期也。
也是先解释为何用“及”,又进一步阐释了会、及、暨的区别。会,就是聚会(注:最,就是聚的意思);及,有心情急切的意思;暨,则表示坚决果毅。用“及”,意味着是主语这一方主动发起的会面;用“暨”,则有主语方被迫的含义。邾仪父,就是邾娄国君,以“仪”来称呼有褒扬之意。之所以褒扬他,是因为他与鲁隐公会盟。与鲁隐公会盟的人很多为何单独褒扬他?因为他较之前有了进步。眛是双方之前约好会盟的地点。
为何《公羊传》说用字来称呼邾国国君就是褒扬呢?因为在传统中国文化语境下,名是名,字是字,是不能随便乱称呼的。古人有“名以正体,字以表德”一说。《礼记·檀弓》说:“幼名,冠字。”起名和取字是两个步骤。人一生下来就得起名,类似今天说的小名或乳名。男子二十岁,父母将郑重为其举行成人仪式——古人称为冠礼——这时候再给他起个字,也叫“表字”,意味着他“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称其名,故冠而加字。”此后除非特殊情况,一般称呼他都要称字以示尊重。古时女子十六岁可以盘头挽髻别上“笄”,这时也可以取字,故女子成年称“及笄”。过去说女孩子“待字闺中”,意思是尚未婚配就是这个来历。按传统礼仪,名一般只供尊长和自己称呼,自称名表示谦逊,而字才是用来供社会上亲友或他人称呼的。
后面到鲁庄公时代,还会看到《公羊传》提出一个观点,认为《春秋》对人的称呼上,是有褒贬的,说“州不若国,国不若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子”——意思是说称呼一个人时,如果说以籍贯地指代,是最低等的称谓;如果以出身国名指代,就相对更尊重对方;如果以所属的氏来称呼,尊重程度又提高了一级;如果不称“某氏”而是“某人”,则尊重程度再提高了一级;如果不称“某人”而以其名称呼,则尊重程度再提高一级;如果用其字称呼,则尊重程度再提高一级;如果姓后加子来称呼,就是再高一级的尊称——孔子、孟子这类尊称就是例子。
邾国国君邾仪父之所以被褒扬,就是因为与鲁隐公会盟了,会盟代表邾仪父或者说邾这个小国“渐进也”,隐含的意思就是认为对方之前相较于鲁国属于卑微野蛮的一方——明明承认是鲁国有求于邾,但因为鲁国出身高贵,代表先进文化,就认为邾国属于夷狄之列,非要把自己抬高一些把对方地位贬低一些,非要美化一下说邾仪父能与鲁隐公会盟代表着邾国在进步,以此求一个心理优越感,《公羊传》这里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
另外说句题外话,战国之前,“姓”和“氏”含义不同。从起源说,姓更早一些,同一个姓的家族,随着人口繁衍壮大,又开始根据居住地、社会地位等不同,划分出来分支,分支之间以氏区别。之所以要解释姓和氏的关系,是因为后面会看到很多一个姓下不同氏的例子。不过在秦以后,姓和氏逐渐合一,有的以姓为姓,有的以氏为姓,到了今天就只有姓没有氏了。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