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精神人文主义·云讲堂”2024年首讲,陈来主讲“蒙文通中期的理学思想”

栏目:会议讲座
发布时间:2024-03-15 22: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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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蒙文通中期的理学思想

来源:“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四年岁次癸卯腊月初六日己卯

          耶稣2024年1月16日

 

2024年1月8日,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以下简称“高研院”)主办的“精神人文主义·云讲堂”系列讲座2024年首讲在线上举行,题目为“蒙文通中期的理学思想”。本次讲座由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高研院学术委员会陈来先生主讲,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副研究员、长江商学院研究学者王建宝博士主持。

 

 

 

(图源讲座:左,陈来先生;右:王建宝博士)

 

第一部分 导论

 

蒙文通先生(1894-1968),与熊十力先生同年归道山,是近代“蜀学”传人,曾在都江堰灵岩书院讲学。蒙先生主要师从廖平、刘师培和欧阳竟无,亲炙章太炎,遥契宋明儒,自觉地“出入佛老,返归六经” ,臻至博雅通达之境。廖平当年赞许曰:“蒙文通文如桶底脱,佩服佩服,将来必成大家。”

 

 

 

(图源网络:蒙文通先生)

 

蒙先生治佛学、道教、史学、经学和理学。

 

佛学

 

在《唯识新罗学》指出,玄奘大师从印度传来的唯识学,不囿于窥基一宗,对玄奘门下圆测(新罗王之孙)一系阐发幽微,得到佛学大家欧阳竟无的激赏。

 

道教

 

率先提出道教的“重玄学派”,蒙文通使得长期在中国思想史上晦暗不明的道教重玄学重见天日,充分展现了道教哲学的理论深度。

 

史学

 

撰成成名之作《古史甄微》,提出了中国上古民族可以分为江汉、海岱、河洛三系,其部落、姓氏、居处地域皆各不同,其经济文化各具特征的学说。

 

经学

 

继承了廖平的思想,扩大了廖平的影响,廖平的座师张之洞认为“读书宗汉学,制行宗宋学”;廖平的业师王闿运颇有豪杰之气:“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儿述诗礼;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

 

理学

 

他的理学思想的形成,如同其经学思想一样,几度变化。他自述道:

 

“文通年少时,服膺宋明人学。

 

三十始大有所疑,不得解则走而之四方,求之师友,无所得也,遂复弃去,唯于经史之学究心;然于宋明人之得者,终未释于怀。

 

年四十时,乃知朱子、阳明之所蔽端在论理气之有所不彻:曰格物穷理,曰满街尧舜,实即同于一义之未澈而各走一端。既知其病之所在也,而究不知所以易之。

 

年五十始于象山之言有所省,而稍知所以救其失,于是作《儒学五论》,于《儒家哲学思想之发展》一文篇末《后论》中略言之。

 

自尔以后,又十年矣,于宋明之确然未是者,积思之久,于陈乾初之说得之,于马列之说证之。”

 

作为博通儒、释、道的学者,蒙文通却称“独以理学最为难学”。“尝谓宋明儒书,草草看去,字字认得,但其道理却常体会不得;盖以其非仅闻见之知,而更为德性之知,须于事上磨炼、心上磨炼;非深自体会省察,不能有得也。”

 

讲座伊始,陈来先生指出:1. 关注蒙文通思想特别是理学思想的研究比较少,萧萐父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对蒙文通先生有过观察,后来者关注不多;2. 蒙先生是二十世纪的理学儒者,而且集中在传统的功夫论;3. 五十岁之前是其理学思想之中期,解放之后为其理学思想在后期;4. 本演讲讨论的依据是《儒家哲学思想之发展》一文篇末《后论》。

 

 

 

(图源网络:《儒学五论》,蒙文通 著)

 

第二部分 分析

 

陈来先生结合蒙文通的《儒家哲学思想之发展》等文本,就以下四点对蒙文通中期的理学思想做了分析:

 

01 源于理气

 

 

理气之辨是宋明理学的主要话题。蒙文通在理气之辨上对朱子和阳明都提出了批评,“实即同于一义之未澈而各走一端”,根源于对理气问题的不当处理。

 

对朱子的批评是,朱子主张理气不相离、不相杂,其言美也。但是,“善恶分,万事出”,理没有跟气一起走,成为“玩空之见”,冥然无用,不足以应事,蒙先生认为朱子毕竟偏于理气相离之说,此朱学末流,导致即物穷理之弊病。

 

阳明提出理气不离,“无气非理,无理非气”,以人欲即是天理,苏张皆是良知,理欲不离,导致“满街尧舜”之见。对此,蒙先生从心学的立场上提出纠偏的主张。

 

02 天人之辨

 

蒙先生认为,朱子终究偏于离理气为二,明儒曹月川以人马喻朱子理气先后,表达对这种二分倾向的不满。朱子强调格物穷理,以不杂掩盖了不离,依人道而质疑天道;阳明以不离补充朱子讲的不杂,依天道而混淆人道。只有天人有辨,才能明道之大源。

 

如何认识理气之不离不杂?理气不离,体现天道,天道流行,发育万物,充塞宇宙;理气不杂,为人则有知,能够舍生取义,辨别理欲,而心则知所别择,此乃人道。

 

是故,理气不离,诚者,天之道也;理气不杂,思诚者,人之道也。从《中庸》之“诚之”到孟子之“思诚”,天道可见、人欲可尽矣。

 

03 主乎思诚

 

从源乎理气到天人有辨,分析又及主乎思诚。思诚、择善,是蒙文通讨论心性哲学的重要基点,也是是思孟学派的核心。蒙先生用此来批评程朱,又批评阳明及其高弟王龙溪,并服膺象山学孟子之真切,认为象山才是思孟之真传。在1944年蒙先生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学习象山之教,只是贪于泛滥,没有把握住。年三十对《太极图说》有疑问:

 

“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图源网络:《太极图说》)

 

其实,文通年五十对象山之言有所省:象山之辩,不得已也,道南之传,岂有他哉,明道横渠之论,孔颜之教“不迁怒,不贰过”,都是在心上做功夫,做思诚的功夫。朱王两家都有失误。

 

《中庸》之尽性,《孟子》之尽心,《大学》之诚意致知,都是从源头直泻而下,本心自能思诚、自能择善,最终,归结到心上做功夫,此乃简易久大的功夫。按《大学》,以本体为功夫,明功夫即本体。“诚”是本体,有所不为是本心,就是诚;思诚(无所不为)是功夫,是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以本体为功夫,功夫亦本体,本体与功夫浑然一片,皎然不昧,即体即用。

 

04 统乎致知

 

蒙先生承孟子之意,明《大学》之旨,从诚意上讲思诚和择善。从诚意到致知,蒙先生把思孟的语言进一步转到《大学》的“致知”。“诚”已经无余韵。“意”则是《中庸》的性,也是《孟子》本心。“知”者是(本)心之觉察,从心的方面定义,还是孟子的尽心之道;“知”是(本)心之用、心之觉、心之察;“知”是能知,所知无非物,物皆所知;知不可以空致,故在格物上实现。如此,致知的“致”与格物的“格”是一件事情。是心要求“知”做的事情,知者心之用,心要求知“毋自欺”。知致则意诚,毋自欺是诚意,于是,诚意和致知联系起来理解,而无所遁匿,此乃孟子的尽心之道,此乃本末、终始、先后之道。

 

阳明后学第二代王一菴(庵)说,“自身之主宰而言谓之心,自心之主宰而言谓之意。”意也是良知,是自家知。“知过是良知,改过是致知,尽之也。”气之暴、心之放,意(心之本体)自己知道,良知就是这个意。诚意的功夫也是致知的功夫。心斋讲致知就是格物,一菴说致知格物就是诚意。

 

蒙先生认为,宋明儒阐明《四书》无以复加,但是讲了很多周秦之儒不讲的话,痴心于先圣所谓也,朱子阳明既困且失,唯象山于此卓然不惑,本末、旨要皆遥契孟子。慈湖承象山之说,直心而往,以直而动,发明本心。蒙先生认为,以宋明之说阐明周秦,以周秦正宋明,如此,才是善学周秦、善学宋明者也。

 

第三部分 回应

 

陈先生在做了牛毛茧丝般地分析之后,对蒙说做出了以下回应:

 

01 对朱子的批判之批判

 

朱子本人一直强调理气不离、道器不离、理事不离。但是蒙文通的批评也不是全无踪影,因为朱子对于弟子潘谦之提出的问题,气昏明与理昏明是否同时发生,如果不是同时发生,是否理气分离?朱子没有断然否认,也没有断然承认,而是说气强理弱,气原是理所生,但是理管他气不得,理气不是密合无间的。这种说法在《朱子语类》是很少见的,就朱子学的体系结构来讲,并没有导致蒙先生反对的“即物穷理说”,而只是朱门弟子的推论则是“理气分离”。为什么“理气分离”导致“即物穷理”呢?解放后,蒙先生在《理学札记》说,心放时,理气不杂,则以理气为二,反而有疑于本体,朱子此处,应有商量;理气二,则不得不即物穷理。

 

 

 

(图源网络:《朱子语类大全》)

 

理气相离则理物亦相离,物何以格?从象山讲,应是心上求理。按照象山立场,理气相离怎么导致离心而到物上去求理?

 

对此,蒙先生始终没有明确说法。

 

02 对王阳明的批判之批判

 

(王阳明)先生锻炼人处,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都是圣人。”先生曰:“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董沄,字复宗,号萝石,出游之时也是见到满街都是圣人。

 

阳明先生《示诸生》(三首)之一

见满街都是圣人。满街人看你是圣人。

人人有路透长安,坦坦平平一直看。

尽道圣贤须有秘,翻嫌易简却求难。

只从孝弟为尧舜,莫把辞章学柳韩。

不信自家原具足,请君随事反身观。

 

《林汝桓以二诗寄次韵为别》 其二

尧舜人人学可齐,昔贤斯语岂无稽?

君今一日真千里,我亦当年苦旧迷。

万理由来吾具足,《六经》原只是阶梯。

山中仅有閒风月,何日扁舟更越溪?

 

可见,原文是满街都是圣人而不是满街尧舜。蒙先生的批评或者分析是不严谨的,而大意不差。阳明从来没有用理气论来论证“满街都是圣人”这个观点,而只是蒙文通的分析。满街尧舜之说不是阳明的原话,更不是阳明对《大学》的解释。蒙先生将此归结为阳明对《大学》的解释失误也是不严谨的。

 

第四部分 结语

 

蒙文通本人对朱子、阳明的分析不完全合理,但反映了其本人的理学思想,蒙先生始终坚持理气不杂不离,始终坚持理欲分辨别择,这两点是符合宋明理学的主流思想。

 

蒙先生把诚意的“意”作为本体,认为“意”是《中庸》性、《孟子》本心和王阳明讲的良知(良知亦出自《孟子》)。功夫就是诚意。以诚意的功夫贯通《中庸》之尽性、《孟子》之尽心和《大学》之格致。蒙先生之学,心性功夫论也,其学以陆象山为宗旨,以王一庵为基础,以杨慈湖为进路。如是,判蒙先生是陆王心学之心性功夫论在现代中国的传人是不错的。

 

最后,陈先生认为,冯友兰的体系属于新理学,梁漱溟的体系与比较哲学和社会学有紧密联系,熊十力的体系是顺着大乘佛法融通《孟》《庸》而归于大易的讲法,三者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儒学。蒙文通则是赓续了传统儒学。蒙先生夫子自道,五十岁服膺儒学,并且“愿以事终身焉”,日有所进,并且自验而有受用。 蒙先生连续不断地写理学日记和札记,但是从未发表,甚至不求传承,无论从语言形式到内容,蒙文通所治与宋明儒者是一样的,皆是传统儒学。蒙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的一位理学儒者,理学是其学术生命的重要面向。理学思想加上长年的功夫实践,已经进入后期的蒙文通内在的信仰,完全是其个人精神生活的依托。

 

理学为什么在新时代会成为蒙文通个人的信仰?

 

尾声

 

讲座结束前,陈先生向杜维明先生表示问候。讲座结束后,王建宝博士小扣之而陈来先生有所答。本次讲座是“精神人文主义·云讲堂”2024年第一讲。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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