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平】乔江书院,收藏“三贤”的记忆

栏目:庙堂道场
发布时间:2024-01-24 18: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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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江书院,收藏“三贤”的记忆

作者:骆志平

来源:《湖南日报》

时间:西元2023年10月13日

 

 

 

乔口古镇柳林江畔。望城区委宣传部供图

 

 

 

三贤祠内三贤堂。望城区委宣传部供图

 

【简介】

 

乔江书院位于长沙市望城区乔口镇,地处望城、宁乡、岳阳湘阴和益阳赫山三市四县交界,是入长沙水路的必经之地。乔江书院始建于南宋年间,与岳麓书院、城南书院,并称长沙最早的三大书院,曾在明朝洪武年毁于大火。之后,乡民集资重修的书院,维持了近六百年。2011年,乔口镇重修并恢复书院。

 

 

去乔江书院,应撑船走水路,从柳林江杜甫码头上岸。宋人的心思,远比江心的渔火美,循着三贤祠文脉,轻叩青石檐阶,只要江岸的蛙声不挡路,幽蓝的月光,便会撩开乔江书院的帘子,站上百寿街飞檐。

 

这里的青石板,见过秦时雨、汉时月,那时的江风爱读书,老是趁人不留意,便顺着三贤祠檐角往里溜,扯扯这个后生的衣角,翻翻那张文案上的老古籍,惊得书院里的读书声,不敢打瞌睡,吟哦声浪急如鼓。那滋味,好像有意和麓山古韵争高低。只是岳麓书院居南端,苍山古柏作绣屏,来的尽是圣贤客;乔江书院坐北尾,水陌云霞织帆影,泊的多为商贾船。

 

有了儒冠长衫引路,宋人的书院,自然扬得起眉宇,撑得住体面。可惜,江风太急,命途多舛,从南宋至明洪武年间,所有的年岁叠起来,也不足270年。当王阳明在岳麓书院仰先贤,凭吊“朱张会讲”二位夫子时,这边的战火,早已将乔江书院的风檐砸坏在江滩。从此,吹着江风长大的书院,落魄乔江湾,除了龙舟号子偶尔跑上岸,百寿街再也腾不出圣贤落脚的地方。

 

不知南宋哪位读书人,在此立起了三贤祠。有人说,当地举人李保国、刘尚文两位,蒙先贤托梦而为之。如此说法,过于民俗,不显厚重,需慎重考究,若无古人记事,不宜多作褒宣。毕竟,宋人重儒学,守理义,世人皆知,倡建文昌贤阁,实乃朝廷之事,将一个与岳麓书院年岁相近的圣贤堂,说成私人的宅第,拉低了门槛,也小瞧了朝廷的力量。

 

倒是宋代的老夫子,借此贤儒之地讲过学,真实可信。三贤祠檐摆宽阔,捧持风骨来,不可能落寞坐江滩。何况,杜甫夜宿青草湖客栈时,就推开了百寿街大门。宋人的歌舞,不比唐人差,宋词的韵律更比唐诗拉得长。只是“三贤”名头太大,驻此谈古论今,出入洞庭的江船,即使泊了岸,再大的鸿儒,也只能拱手称后生。

 

屈子、贾太傅、杜工部皆为忧国忧君之臣,屈子从《离骚》中走来,“香草美人,恶木秽草”,才情中掺杂愤懑,投汨罗江自尽,以正儒学风骨,无奈楚怀王昏庸,放张仪归秦终失楚。贾太傅的《过秦论》《治安策》《论积贮疏》,篇篇都可治国安邦,可惜一张利嘴,一根蛮筋,损人伤己。唯有杜工部诗律最整,1400多首忧患诗,穿江风、走草市、入寒窑,道尽人间疾苦,让盛世大唐的额眉,增添了不少的皱纹。

 

三位古贤,同病相怜,怀帝阍而不见,奉天子以何年?持气节临湘水,击缶扬歌,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的鸥鹭。三人不在同一朝歌,时空相差上千年。然而,不约而至,同泊乔江湾,可见昔日之乔口,不仅天上的月亮不赶路,客人来了也安家。“长沙十万户,乔口八千家”,绝非浪得虚名。

 

 

按地方志记载,乔口古称高口,三国时,周瑜曾携小乔来此,周瑜忙于军务,小乔在此小住。她心善人甜,百姓惦念,故改名乔口,柳林江机敏,亦随缘赋名乔江。这里上连长沙,下接洞庭,江河要塞,帆影如织,是文人墨客驻脚抒怀的好地方。屈原的《离骚》,多有江风水草味,贾谊被贬入长沙,路经此地,触景生情,写下《吊屈原赋》,杜甫在此写下《入乔口》诗:“漠漠旧京远,迟迟归路赊。残年傍水国,落日对春华。树蜜早蜂乱,江泥轻燕斜。贾生骨已朽,凄恻近长沙。”先人的儒学,从来不孤单,现如今,屈子祠、杜甫墓就坐落汨罗江畔,桨橹声声里,还残留有江岸的疾苦。贾太傅的老宅子,隐匿于长沙太平街古巷,一介鸿儒,纶巾未解,奋笔疾书,秉烛天明。

 

黄澹乃乔江书生,青史中未有功名,亦无留传之文墨,不知其儒学功夫有多深,借三贤祠开堂讲学,造福乡梓,倒显功德无量。当朝文官许有壬,与黄澹相遇岳麓书院,素昧平生,依其心愿,向元顺帝上《修乔江书院疏》。除了为他倾囊办学的执着而感染,也有朝服在身,针对时弊,对症下药之急。

 

其时,元朝气色已衰,元顺帝从异域而来,深知中原文化根深蒂固,宜疏不宜堵,遂允奏并诏赐乔江书院匾额,拨皇银加以修缮。只是善政来得有点迟,排异族,分等级,人心已散,大势难逆。由此亦可窥,宋代的三贤祠,应有一定体量,声名影响不小,否则,许有壬不可能为此上朝书,元顺帝也不可能将朝廷最后留存的那点小银两,还匀出几个子,为乔江书院挑飞檐,展翘角。

 

有人将乔江书院与岳麓书院相提并论,从年代和所处位置来讲,不具争议。岳麓书院乃官府所立,仅传承有序的山长就达60位,古汉名城,商贾云集,鸿儒遍地,脉厚植,人才辈出,书院檐梁位列翘首,当之无愧。

 

止步于明洪武战乱乔江书院,可佐证的“山长”仅有黄澹一人,清朝礼部尚书刘权之,仅祖脉乔口,在乔口留下的印记,顶多回乡扫扫墓。其在长沙连升街的老宅子倒是气派,至今,青砖黛瓦,文气袭人。

 

 

顺着三贤祠的记忆,一路走来,时过境迁的往事,改写的何止朝堂清供,岁月走走停停,无数的楼台馆阁,丢魂失魄,碾压于红尘之下。元顺帝可能想不到,一个蒙古人积下的功德,时隔不久,居然就被汉人的战火所毁损。后人修修补补,不是少了银两,就是找不到根,把不准脉。时间一久,干脆斯文扫地,挪作他用,要么做仓库,要么当成小工坊。直到2011年,古镇文脉重塑,乔江书院和三贤祠才站到百寿街檐阶下,拍打一身灰尘,露出一张小门脸。

 

书院和三贤祠本为一体,门庭相近,院落相通,黄澹故意分开叙事,基于三贤名头太重,后生不敢造次,而有意为之。今人凭吊古人,再如此分割,实无裨益。于是,我依文辞合拱,同奉为乔江书院。

 

书院主门朝北,居百寿街中央,通杜甫码头,檐摆内敛,不争眉宇,门脸上的乔江书院四字,楷法端整,为王蒙所书。两侧悬有楹联一副:乔居贤圣弘达道,江伴柳林听书声。落款为苏景文撰,向尹书。厅廊纵深稍长,文人气节,开放空间,可容江风歇脚,邻里避雨。

 

三贤祠和书院,庭院叠加,气韵相通,檐廊相接。乔江两院分前后两院,主要陈列为黄澹、许有壬、刘权之三位塑像,墙背文字,详细介绍了乔江书院的由来。两个院落之中,除图书馆文气尚存,其余门庭空置,坐观儒生寻旧梦。三贤祠为独院,门庭稍大,与书院东南过道曲檐贯连,里面陈列着屈原、贾谊、杜甫三位圣贤像。至于建筑中署名的各种雅阁,门扉全敞,尚存弘毅待今贤。三个院落,看似分家,实为一体。

 

宋代之后,历史典籍渐趋厚稳,遍览鸿儒,论功德排位, 黄、许、刘三位,除刘典籍留存有名,其他两位鲜有文辞记载。单纯在此塑像言事,尚可理解,当作文脉传续,则显勉为其难。估计三位古人坐立于此,同样心存忐忑。毕竟,乔江书院的前身是“三贤祠”,纵然拓延有功,仍摆不脱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本,如若将其三位移到“三贤”塑像旁,当作听道的书生,倒会更显安然和体面。

 

在三贤祠正厅两侧,悬有余德泉撰并书楹联:文光明万古,天下仰三贤。章草墨痕,对句工稳,略显直白。在三贤塑像前,我倒是虔诚三鞠躬,老祖宗风骨丢不得,历朝历代,皆有良臣猛将,也有奸佞小人,“三贤”看似人生惨淡,实则不输名节,赢了千古。

 

如今,乔江书院穿长衫,正儒冠,渐显鸿儒气象,和百寿街的老邻坊在一起,有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老香铺的推窗伸了一下小脖颈,探探这厢是否又来了新儒生。那边的老面馆,主人推了一把门前小堂倌,快去问问书院的灯下客,是否肚肠又咕噜。老裁缝戴着一副老花镜,绞绞裤腿边,若是哪个儒生的长衫掉了线,只要推开窗子吱一声,那拉针走线的麻利,依然老样子。

 

要是还有那么几个读过宋人书的人,搬出明代官人檐,来此叙叙礼,讲讲“三贤”的气节,写写青草湖的渔歌夜话,想必,柳林江的杜甫码头,桨橹摇动的诗船,还可更热闹,引得江风来叙旧,明月挤满一屋子。

 

写乔口印象一文时,我来过这里,今天再来,还是缘于“三贤”的气节,在长沙四大古书院中,这里江风最急,空置的文房,已找不回昔日的儒生。只有百寿街的风月没有变,朝霞牵着宋人的《渔家傲》,走入水陌云霞中;晚霞吟着唐人的《入乔口》,夜宿青草湖。直到明月歇街心,那些书院的老邻坊,才顶着幽幽蓝蓝的月光,哼着小夜曲,从街头晃向了街尾,门脸中时不时露出一点小灯火,那味道,像极了乔江书院刚回的喜悦。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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