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斋学派创始人欧阳守道的学术师承探讨
作者:罗辉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七月廿一日乙未
耶稣2018年8月31日
【提要】欧阳守道为南宋末年有名大儒,为巽斋学派创始人。关于其学术师承所自,《宋元学案》以为刘月涧门人。廖思玲研究认为此说有误,以为欧阳守道的学术思想为受包恢“心学”影响和李义山学术主张的影响,他们可称为巽斋学派学侣。然笔者再三读守道先生文集,以为先生之学渊于家传及自身勤奋为根基,又参学于时贤江万里、吴荆溪、包恢、李义山、刘克庄、林希逸等,其中尤其受吴荆溪、包恢影响最大。守道先生广学儒门百家,无所谓门派之分,而执中于圣贤相传之中道。此一点,亦与吴荆溪学术观念相同。
【关键词】欧阳守道、巽斋、学术、师承、儒家
欧阳守道(1208—1273),字公权,一字迂父,初名巽,号巽斋,庐陵人(今江西省吉安县永和镇人)。自小颖悟,而又勤学,年未三十,翕然以德行为乡郡儒宗。宋淳祐元年(1241)中进士,初始授职为于都县主簿,后任赣州司户。宋淳祐二年(1242)被聘为白鹭洲书院讲学,后任山长执掌院事。宋宝祐元年(1253)受聘任岳麓书院山长,次年回白鹭洲书院。宋景定元年(1260)被荐为史馆检阅,后授秘书省正字、著作郎兼崇政殿说书。宋咸淳三年(1267)诏任建昌通判。宋咸淳九年(1273)病逝,享年65岁。欧阳守道品行正直,学识渊博,为官清廉,培养了文天祥、刘辰翁、邓光荐等许多人才。著有《巽斋文集》、《易故》(已佚),编校有《宝朝通鉴长编纪事本专》。全祖望在增补编写《宋元学案》时,因欧阳守道“讲学无负于国”,故增加“巽斋学案”卷,得以使后人知南宋末年有巽斋学派。
关于欧阳守道学术师承,《宋史•欧阳守道传》上说:“少孤贫,无师,自力于学。”[1]然而笔者细读《巽斋文集》,发现此说有所偏差。守道先生在《送刘雷震入太学序》说道:“予十余岁时受书父兄之侧,则知汉董仲舒所谓太学贤士之关矣,心以为太学所养必皆天下之贤士,甚向之。”[2]由此可知守道先生所学根基来自于家学。其实守道先生学术根基自于家学并不奇怪,我们知道,庐陵地区入宋就成为“文献之邦”,守道自己也说“吾州儒风不减邹鲁,”[3]“吾庐陵每岁中童子选者常居四方十之二三,”[4]“(然以)予观于庐陵郡邑,好修自晦、介然有守者,虽城郭闾巷常有之,山林田野间正自不乏,顾彼无求于人,又不肯矫然自异,故人莫之知耳。”[5]
而欧阳守道生出地永和镇,在欧阳守道所处的南宋时代,则是名士辈出。离守道生前不远有周必太、欧阳珣等忠臣烈士,且欧阳守道为欧阳珣从孙,守道非常崇敬其叔祖,也是其一生为人、居官效法的榜样。明初《东昌志》有言:“异时谈吉安之盛萃于庐陵,故庐陵为郡之望;谈庐陵之盛,萃于永和。”[6]欧阳守道身处此“文献之邦”,又从小有父兄教导,自可算是有其家学渊源。更何况欧阳守道为学异常勤奋,没有中举人进士之前,就凭着自己的学问任教于地方书堂。“予未第时,艰难困苦不减君,惟稍稍知书之有味,不肯舍去。间尝为人作贱艺力,稍休辄读书,或时艺于手,书在目。邻家有瞷我者,见其释艺执卷于雪簷间,逾月而令其子从我学。自此遂就书馆,稍稍得钱。”[7]由此可知,欧阳守道至少在步入青年之时就学有所成。从《巽斋文集》我们还得知,欧阳守道除了熟读传统时代的经史子集外,对入宋以来诸大儒的学术都有深入的研究,而在文艺方面,尤其对于欧阳修的文章有专门的研究,故文天祥赞曰:“六一之学,实传先生。”[8]
然而,关于巽斋学派创始人欧阳守道的学术师承,全祖望在《宋元学案·巽斋学案》认为“刘氏门人,晦翁再传”。刘氏为谁?王梓材按语说“巽斋为刘月涧门人,月涧则江古心学侣也。”[9]即刘氏是为刘月涧。
关于刘月涧为何许人,以及巽斋先生是否是刘氏门人,廖思玲在《欧阳守道<巽斋文集>注》中作了比较详细的考证。考证告诉我们,刘月涧名刘南甫,字山立,月涧是他的号,吉水人。三十七岁,经过三次考试,才以治《尚书》擢嘉熙二年(1238)进士第。曾经同欧阳守道讲学白鹭书院,历安远县簿期间,去淫祠、治冤狱,当地人民立祠祀之。欧阳守道虽与刘月涧同过事,但时间不长,在学术上受其影响很少,并从欧阳守道对刘氏称呼其为“君”和“友”的称呼上也可知,欧阳守道不是刘氏的门人。并进一步考证认为,欧阳守道的学术思想为受包恢“心学”影响和李义山学术主张的影响;再根据欧阳守道主张“无学不讲”,其自学亦当无所不读,只求有为世用,认为欧阳守道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朱熹理学、张拭思想的影响。最后确认:窃以为包恢、李后林可称为巽斋学派学侣。[10]
然而笔者阅读守道先生《巽斋文集》发现,廖思玲关于欧阳守道先生的学术师承的考证研究大体不差,巽斋先生确实不是刘氏门人,其学术思想也确实有受包恢“心学”影响和李义山学术主张的影响,但其研究所得结论还存有许多偏差的地方,也有许多值得补充说明的地方。
巽斋先生不是刘氏门人廖思玲的研究已经可以下定论,故《宋元学案》一书为此题目已经提不出更有价值的论据。那么研究了解守道先生的学术思想受到当时同时代哪些人的影响,当然从守道先生的《巽斋文集》入手最为有说服力了。在《巽斋文集》中,守道先生在各类文章中提到并真诚称之为先生的人物有不少,他们是江万里、吴子良、包恢、李义山、刘克庄、林希逸等。
先说江万里。江万里为南宋末年名相,《宋史》有传,此处就不重复。他生于1198年,欧阳守道生于1208年,江万里比欧阳守道刚好大十岁,从年龄上来说则是同一辈的。守道先生与江万里的交往在《巽斋文集》中多有记载。江万里是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来吉州任知州,一到吉州就认识并赏识欧阳守道,“宋理宗嘉熙四年庚子吉州解试,公适贡于乡,时江古心公守吉州,见公独异视之。”[11]此后,他们相识相知直至终老。守道先生于1272年逝世,江万里为其撰写墓志铭,之后的1275年,在国破家亡之际,江万里也投水殉国。其间欧阳守道一直是以师礼侍遇江万里,时时呼之为先生。
守道先生以师礼待江万里,我们从《巽斋文集》中来看,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江万里对守道先生的赏识和提携。江万里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一到吉州上任,就“独异视之”。1241年,江万里为兴起吉州教育,创办白鹭洲书院,聘请欧阳守道为诸学讲学,并对欧阳守道的讲学水平大加肯定,认为超过了自己的水平。“江古心公守吉,创立白鹭书院于白鹭洲,致公为诸生讲说。公首为讲议,精思条达,能言诸老余味。江公称之曰:‘岂直诸生无出其右,予固己逊之矣。’”[12]淳祐二年(1242),江万里任江西转运判官兼权知隆兴府,聘请欧阳守道到双桂堂讲学,也表明江万里是很赏识欧阳守道的。“昨者古心江先生将漕,亦尝招而馆于所谓双桂堂者,半月而告归,逾旬而得请,当时甚悔远遊之轻。”[13]同年,欧阳守道家乡永和族人为北宋末年忠烈欧阳珣修建监公丞祠,欧阳守道的堂叔欧阳文龙请江万里写记,江万江则要欧阳守道代写,文成后,江万里大加赞叹,并认为应该由欧阳守道为此文署名,故后来人看到《欧阳监丞祠堂记》为欧阳守道所撰。“从叔南安令文龙公以监公丞祠为请,江公俾公代作。文昉成。江公得其稿,细字盈纸,读之惊异,以为愈不可及,诵数过,叹曰:‘如茗永在吾颊舌间,不当为吾文夺子名。吾宁为子书之。’”[14]1260年,景定元年,江万里为国子监祭酒,向朝廷推荐欧阳守道为史馆检阅。“江古心公入为国子祭酒,荐公于时相,谓:‘宜史馆,宜经筵。其文可爱,贫无求,可敬,然其人老矣。’时相肯之,未几,除史馆检阅,既又召试改官。及万里为相,每讲官缺,必曰:‘欧阳守道老儒,真讲官也。’”[15]江万里年长于欧阳守道十岁,接近长辈,而在社会中地位又非常崇高。从与欧阳守道认识始就是知州(太守),到后来,江万里地位高到相位,一直对欧阳守道学问及为人推崇有加,故从知遇之恩来说,欧阳守道视江万里为先生一点也不为过。
二从学问交流的角度上来说,欧阳守道也是受过江万里的教导。这一点,在《巽斋文集》中也是有反映。至于说江万里教学宗旨,则守道先生没有说到,不过我们读《宋史•江万里传》可知江万里是一个忠义节烈之士,于此可知其讲学宗旨之意大概不会出于此之外了。1241年,江万里创建白鹭洲书院时,亲自为诸生讲课,欧阳守道虽是聘请的教员,自然也是会聆听江万里的讲学,《白鹭洲书院山长厅记》记载:“某昔侍古心先生于书院初建之岁,是时山长未有人,先生亲为诸生讲授,载色载笑,与从容水竹间,忘其为太守,古贤侯盖有意于成就后进者,使之亲己如此,此所谓犹父兄之于子弟。”[16]另欧阳守道在《书充泉铭后》有这样的记载:“莹中有志为己之学,朝夕思所谓充者,而古心江先生为铭以诏之。既首言全体之大矣,莹中并以予言思之,则极其所充,无一由外得者,天之与我,岂不至足无欠也哉?是铭偶非先生亲笔,莹中以予尝辱受教于先生也,俾书其副,因荐所闻。”[17]由此可知欧阳守道也是肯定自己受教过江万里。从中我们还得知,江万里注重儒家为学之传统——为己之学,并且江万里比较重视发挥孟子的“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18]“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19]“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矣。”[20]等学说。
次说吴子良。吴子良(1198-1257?年),字明辅,号荆溪,临海县城(今临海市)人。南宋宝庆二年(1226)进士,历国子学录、司农寺丞。淳祐二年(1242)除秘书丞,提举淮东,四年再除秘丞,五年为两浙转运判官。八年以朝散大夫除直敷文阁、江南西路转运判官兼权隆兴府,寻为湖南转运使。以太府少卿致仕。居官有节,因忤权相史嵩之罢职。少师从陈耆卿,亦曾登叶适之门。叶适称其“文墨颖异,超越流辈”,后人评其学术“青出于蓝自一家”。[21]有《荆溪集》,已佚,今存《荆溪林下偶谈》四卷。《宋元学案》卷五五、民国《临海县志》卷二二有传,但《宋史》中竟没有他的传。
欧阳守道与他交往很密切,《巽斋文集》中欧阳守道有许多篇章都谈到相互间的来往。吴荆溪也是年长欧阳守道十岁,当然也比欧阳守道出道要早。从《巽斋文集》明显的指向看,吴荆溪赏识欧阳守道得自于读到欧阳守道《欧阳监丞祠堂记》一文,欧阳守道在《通荆溪吴运使书》中说道:“某往者记监丞祠,特一时斐然之作,偶以事于学校缮写申呈,非有意于求知。旋蒙衮笔奖借逾分,芜类之文不足多辱,亦知先生诱掖后进,收拾寸长之意矣,继今其敢不勉!”[22]《题吴荆溪点李核诗集》一文还提到除自己外,庐陵人士的文章受到吴荆溪赏识的还有吴建翁、李王宾。“庐陵之士,以文受知于荆溪吴先生者,已仕则吴建翁,未仕李王宾,而予介乎将仕未仕之间者。”[23]至于吴荆溪与欧阳守道的交往从什么时候开始,《巽斋文集》中似乎难找到明确的答案,虽然欧阳守道在《与王臞轩书》有这样一句话:“直学吴君气宇轩豁,语言刚正,与之处数年,未尝见其一日软熟态,其好修近于矫俗则有之,若回邪倾侧、不择人而与处,则保其终身必无也。”[24]之中提到的“直学吴君”,廖思玲认为指的就是吴荆溪,但没有给出旁证。因此到底是不是吴荆溪,目前还是个问号。《与王臞轩书》一文写于江万里离开吉州、王臞轩来吉州就任的那年(1241)。如果果真如此,按此时欧阳守道已与吴荆溪已经相处数年,则几乎能确定吴荆溪早于江万里认识欧阳守道,并早于江万里了解欧阳守道的学问。但不管怎么样,从《巽斋文集》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吴荆溪对欧阳守道一生影响是非常巨大的,他不但在士大夫阶层中的地位对欧阳守道有所提携,在学问上对欧阳守道更是有莫大的提升之功。
1248年和1253年吴荆溪先后两次写信并派专使敦请欧阳守道去他任职地方的学院讲学并任山长。第一次是1248年吴子良任江南西路转运判官兼权隆兴府时,吴荆溪想聘请欧阳守道讲学于西涧书院,但欧阳守道以母亲年高且病推却了。[25]第二次是1253年,事隔六年,吴荆溪任湖南转运使时,又派专使聘请欧阳守道为岳麓书院副山长。于此,欧阳守道是非常感恩吴荆溪的,“一区区未尝接识之后进,偶然知之,不忘于心,六年如一日,下不求上而上求之,不得其至前不已也。”[26]而对于守道先生的学问,吴荆溪也是赞赏有嘉,“某又记去岁十一月为岳麓诸友讲《论语》末篇之首章,以为孔子道尧舜执中之命,直至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盖三圣所以执中,大意归宿在此,孔子援引,不如今人独举十有六言也。讲罢,诸友相告曰:‘先生听此至激发处,屡为之首肯。’”[27]吴荆溪的人品和学问在当时是一流的,但在政界则受制于权奸颇多,故欧阳守道虽然与之关系很近,但相互间多是学问的砥砺。吴荆溪作为叶适再传,陈耆卿的门人,可说是水心一派的佼佼者。刘后村(克庄)称誉之“水心文印虽传嫡,表出一蓝自一家。”[28]由此可以想见,欧阳守道与之相处多年(欧阳守道讲学于岳麓书院时也与吴荆溪相处有两年),在学术上受其启发和影响确实是非常之大的,欧阳守道在其文集中也反复申明之。我们来看《巽斋文集》中主要相关此内容的记载:
“而讲义流传,大体小体之训,真切恳到,闻者动心,则某亦复得之郡史君,伏而读之矣。”[29]
“某言此时,亦有据《伊川易传》《大畜》畜极则散之语,而以见问者,某应之曰:此义在二卦象辞中,非敢臆说也。《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自下求上,自阴求阳,无所待而自进也。《大畜》“刚上而尚贤,能止健,大正也”,此专指上九言也。尚贤专指上九,愚于《大有》上九得其证焉。向作此义一篇,书院盖尝申上,未知先生过目以为如何?今再录呈,且以深致区区之属望也。”[30]
“荆溪先生之讲义,所谓躬自推测,以上合尧历者乎?某蒙误知累年,今年甫侍教于湘江之上,既受此编卒业,则复于先生曰:关洛之学,朱文公以心断之,今人何不以文公之学关洛者学文公乎?此编所谓穿鑿附和两不可者,承学切于此,得先生之心矣。退而附书其左。”[31]
“昔者得此于荆溪先生,无以报荆溪先生,今先生又复然,而今而后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之心当何如其兢兢!”“某侍荆溪先生于岳麓时,蒙赐以所作文字,乡里有吴兄建公者,亦多得其稿而利之,比得其送印本,谨以一帙申纳。先生志同道合如荆溪者宜不多见,伏想对此,又动殄瘁之悲。”[32]
以上所引文字告诉我们欧阳守道尊称吴荆溪为先生有三层信息:第一层是欧阳守道非常称道吴荆溪讲义,认为其讲合于尧舜、周孔之道,融会关洛之学和朱子之学,自己读之得到受教,并且还特别提到吴荆溪发挥孟子的大体小体之说。第二层是欧阳守道在做学问过程中曾将自己在学术上研究心得写下来送给吴荆溪印证,如上面提到关于对易经《大有》等卦爻的理解。第三层是说吴荆溪是以“三达尊”身体来看重自己并与自己交往,“昔者得此于荆溪先生,无以报荆溪先生”句中的“此”指的是“三达尊”。“三达尊”出自《孟子·公孙丑下》:“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33]由此可知,欧阳守道称吴荆溪为先生理所当然。
欧阳守道与吴荆溪长期交往并学问上得到了吴荆溪指点和提撕,自己写的学问心得也送给吴荆溪请教和印证,且欧阳守道又认为吴荆溪无论在地位、年齡和道德都高于自己,足以为自己的“先生”。还有,吴荆溪与欧阳守道的交往是在欧阳守道刚中进士或中进士不久,此时正处欧阳守道出道之时,虽说其学术思想已基本成型,但以吴荆溪先生学问的精深纯厚来说,欧阳守道应该受其熏染特别大。
欧阳守道与包宏斋。包宏斋即包恢,是南宋著名大臣,《宋史》有传。包恢所学有家学渊源,他的父亲和叔伯都曾从学于朱熹、陆九渊,包恢成为当时江西“心学”代表,度宗比之为程颢、程颐。包恢与欧阳守道关系也比较密切,之间不但有有书信来往,包恢还曾向朝廷推荐过欧阳守道。[34]《巽斋文集》录有《回包宏斋书》一篇,由信中内容可知,包恢当时已名满天下,欧阳守道亦称之为“三达尊”,乐于提携欧阳守道这个后进。“兹蒙专介,特枉手书,以贵下贱,以贤下不肖,以前辈大老下后生小子,甚盛德,不可以有加矣。”[35]这使得欧阳守道非常崇敬,“昔者得此于荆溪先生,无以报荆溪先生,今先生又复然,而今而后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之心当何如其兢兢!”[36]为了能造就后生,包恢还将自己讲学的讲义赠给欧阳守道,故守道认为自己师从包恢犹如亲授。“缄赐讲篇,前此固尝传录,几得其半,今日大全。先生一言将诏千古,某乃得之于亲授,盖尝自怪此生所得于造物者,疑若偏厚之以斯文。”[37]由此欧阳守道很是推崇包恢,以为当代圣贤人物。由于包恢的道德学问,当时亲炙求学于包恢门下的人特别多,但欧阳守道似乎是个例外。欧阳守道在信中这样向包恢解释:“昔之善为学者内求之我心,外证之古今圣贤之言,而未尝不合,未尝不得。近世学宣门户,则有以尝见先生前辈为标榜者矣。此虽不足道,而犹知以学为名者也。乃有愈在下风者焉,此亦徒使先生长者费酬对而增感慨也,尚忍言之!然则掩关孤坐,左右书册,古今圣贤在是,则先生亦在是,所不曾拜者,晬然之德容有不可想见者哉?用是复自释然。”[38]由此可知,欧阳守道于儒家性命天道之学已有所得矣,这也是包恢看重欧阳守道的原因。欧阳守道在另一文《送钟焕甫序》中针对钟焕甫要亲自拜访包恢,发“内心之光明”,“予犹谓不端拜座下,睹先生之光明,无以发我心之光明也,我之望于先生大矣。”欧阳守道点拔他说:“光明在子,乃欲睹先生之光明以发己,然则先生之光明子不有以受之耶?夫发在先生,而受在子,然则受者为主也。”“夫先生之教人,不能与人以光明,能指示人以皆有光明,则是不惟待学者以受光之月也,乃谓人人皆赫然当空之日。夫岂惟先生,将自古圣贤之待学者,所有与己全同,不待我之分毫假借也。”[39]从这样我们也可以约略得知,包恢先生之教的宗旨为“指示人以皆有光明”,此说正属“心学路数”,欧阳守道于此也是自然领会于心了。
虽然如此,欧阳守道并不是全然盲从包恢的学术观点,故在信中针对包恢“示教人品高则学术高之说”,提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认为人品为天命生成,没有高下,而孔门之学不过是因其先天之品质而予以施教,使之成为不同的人材。“先儒谓人品以学术高,意似主于为变化气质之劝,而其本然高下品第天也。且学譬之琢玉成器,谓之不琢不成则可尔。玉自有品,上品经琢为上品之器,次品经琢为次品之器,则天也,非人也。孔氏之门,成德达财,答问私淑艾,如时雨化之,孰不在夫子之大造。然颜为颜,曾为曾,由为由,赐为赐,其未及成就者固不知其终当如何,而其已及成就者要亦各极本等之所至也。”[40]
由上可知,欧阳守道虽然奉包恢为先生,但自己本身的学术观点已很成熟,对儒家道体已有所得,所以欧阳守道可说是与包恢处于亦师亦友之间。
欧阳守道和李后林。李后林名义山,字伯高,江西丰城人,距庐陵不远,《宋元学案》将他和他父亲李修己,同列于《二江诸儒学案》,王梓材确认为南轩再传。关于欧阳守道和李后林在学术的关系,廖思玲在《欧阳守道<巽斋文集>》考订得较细致,认为欧阳守道的思想他必然深受李后林的影响。我这里就对廖思玲所提考订依据作如下综合:一、认为欧阳守道与李义山之间的交往时间极长,而且在与之交往的人当中最为密切的。二、欧阳守道与李后林从淳祐八年(1248)李后林出知吉州至咸淳二年(1266)近二十年中经常书信往来并常讨论切磋学问过程中,欧阳守道也常向李后林请益。三、欧阳守道对李后林学识的非常敬佩,书信中称赞“今后林先生之清修笃行,某心诚服之。”“先生所以垂世立教,继往圣而开来学者,历千载如一日。”“侯力学笃行,尚友前哲”。同时廖思玲还认为,欧阳守道曾在岳麓书院讲学,继承了张南轩在岳麓书院记所述的办学宗旨,李后林既然是南轩后传,故欧阳守道的学术思想受李后林思想也是自然。故廖以为李后林可称为欧阳守道的讲友、巽斋学派学侣。[41]
欧阳守道和刘后村、林希逸。刘后村即刘克庄,出生于1187年,宋末文坛领袖,辛派词人的重要代表,宋史有传。林希逸,别名竹溪,生1193年,是艾轩学派第三代传人,师从陈藻。理学精湛,在老子、列子、庄子的方面非常有研究。欧阳守道与他们也有较深的交往。欧阳守道在中秘任正字时与刘后村寓舍相邻,来往甚密,“余寓舍与后村刘公邻,君(方山长)见先生退必过予,”并对刘后村的诗词相当推崇,“(而)先生垂八十矣,一世文宗,待后进若敌己然,君得所依归,真如欧、苏门下士,文气安得不日壮乎?”[42]因于刘后村德高望重,欧阳守道对刘克庄显出崇敬,“守道拜别四年矣,不拜一书,而意念所向,无一日不在书也。世人以此为尊仰常语难取信,然闻有指画空书佛经者,不用一纸一笔,而平生所积殆数千卷,精诚之至,此地大雨为之不湿,东坡先生以为真实,非虚幻也。某于先生,犹写经者之于佛,先生宁不见此精诚耶?”[43]此外,守道在学问上也得到刘后村和林希逸的帮助。“先识后村先生,已为甚幸,未几时而又识竹溪先生,岂惟此出不虚,直是此生不虚矣。而二先生又降屈年德,接引方来,昔以为可望不可即者,今温然说我、厚我如此。某虽略读书,粗学文,然皆未录一字干求指数,而二先生各以大编巨帙见贶,盖收之为我辈人,而出肺肝,倾心胆,画一见教。”[44]另外,欧阳守道研学《考工纪》、《老子》、《列子解义》也得益于林希逸,“《庄子》读之有年,然以辞旨多奇奥,思之不得,则又置之,故不能精熟。及得《解义》,如得老师在坐,听其读稍艰棘,不待问而自告之。此书无疑,则《老》《列》固可类通矣,而二解又至,何幸之又幸也!”[45]由此可知,守道的学问于林竹溪处收获颇大。刘后村、林希逸都是艾轩学派传人,欧阳守道与他们相交也颇深,二先生都之也是倾囊授,成就着守道先生的广博和深厚。
儒家学说和佛家道家一样都注重“明自本心”,即都注重明“道”、明“明德”、明“天命之性”,不过对“天命之性”、对“道”的理解有所差别,这里我们就不谈这个,但欧阳守道作为庐陵醇儒是知“道”之人则是无疑,可以说《巽斋文集》里每一篇文章都贯穿了“道”,所谓“文以载道”。并且儒家是非常讲究师道的,真正被儒家人物称之为师的人也主要是指引导学人入道、明道之人。欧阳守道自幼通过深厚的家学培育和熏陶,加上自己的坚忍勤奋,立定了学问的根基。所以从学术师承的角度看,欧阳守道的成功主要来自自学。这一点,在前面对《回包宏斋书》一文所引用文字也说得很清楚。但仅此并不能说欧阳守道就可以单独闭门成就自己,儒家学问还非常讲究师友之间学问的印证、切磋琢磨,讲究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尤其在守道先生通过中进士提升身份后,得以和当时全国各地硕儒交往,受到当时名儒提携和教导的在《巽斋文集》中有江万里、吴子良、包恢、李义山、刘克庄、林希逸等,故从师道的角度来讲,欧阳守道与他们的关系在师友之间,因此将他们称作为讲友应该更合适。而其中尤其以吴荆溪和包恢对守道影响最大,这一点欧阳守道在《回包宏斋书》中也说得很清楚:“昔者得此于荆溪先生,无以报荆溪先生,今先生又复然,而今而后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之心当何如其兢兢!”[46]我想这应该不需疑虑。就吴荆溪与包宏斋,笔者又以为吴荆溪在学术上对欧阳守道影响更大。南宋儒学有朱陆之争,欧阳守道学问非常广博,观《巽斋文集》,守道对当时各门各派学问了解得比较清楚,在他这里则没有什么门派之分。故笔者以为,守道先生学术广学诸家,执中于尧舜以来圣贤相传的中庸大道。这一点,欧阳守道先生与吴荆溪如出一辙。吴荆溪的学术主张,在其作《隆兴府学三贤堂记》表现得非常清楚:“道公溥,不可以专门私;学深远,不可以方册既。贯群圣贤之旨,可以会一心之妙。充一身之妙,可以补群圣贤之遗。孰为异,孰为同哉!合朱、张、吕、陆之说,溯而约于周、张、二程;合周、张、二程之说,溯而约之于颜、曾、思、孟;合颜、曾、思、孟之说于孔子,则孔子之道,即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孔子之学,即臯、益、伊、仲、箕、周、召之学。百圣而一人,万世而一时,尚何彼此户庭之别哉!”[48]通观此段论说,可说吴荆溪深得圣贤学问“允执厥中”之精一之妙。如果说,欧阳守道学问广博、根基浑厚是来源于家学和自己的勤奋的话,那么应该说经过当世大儒吴荆溪的提撕,其学问应该因此而更上一层楼。故因此我以为,在吴荆溪和包宏斋之间,欧阳守道所受影响于吴荆溪又更大。
注释:
本文参考书:《巽斋文集》,二十七卷六册附本传等,南宋欧阳守道撰,民国辛酉年(1921)庐陵志局刻。
[1]《宋史•欧阳守道传》。
[2]《巽斋文集•送刘雷震入太学序》。
[3]《巽斋文集•书庐陵六君子画像后》。
[4]《巽斋文集•送刘童子序》。
[5]《巽斋文集•吉州吉水县贡士庄记》。
[6]《东昌志》(明代手抄本)。
[7]《巽斋文集•送彭士安序》。
[8]《巽斋先生像赞》,文天祥《文山集》卷十,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年版。
[9]《宋元学案•巽斋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版2013年第六次印刷。
[10][41]《欧阳守道<巽斋文集>注》,廖思玲硕士论文,豆丁网http://www.docin.com/p-998520828.html。
[11][12][14][15][34]《巽斋公传》,刘文源《文天祥研究资料集•永和冈头欧阳氏族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11月。
[13][22][25][29]《巽斋文集•通荆溪吴运使书》。
[16]《巽斋文集•白鹭洲书院山长厅记》。
[17]《巽斋文集•书充泉铭后》。
[18][20]《孟子•告子上》。
[19]《孟子•尽心下》。
[21][28][48]《宋元学案•水心学案下》,中华书局,1986年版2013年第六次印刷。
[23]《巽斋文集•题吴荆溪点李核诗集》。
[24]《巽斋文集•与王臞轩书》。
[26]《巽斋文集•答荆溪吴运使聘书》。
[27][30]《巽斋文集•贺吴荆溪被召书》。
[31]《巽斋文集•跋吴荆溪讲义》。
[32][35][36][37][38][40][46]《巽斋文集•回包宏斋书》。
[33]《孟子•公孙丑下》。
[39]《巽斋文集•送钟焕甫序》。
[42]《巽斋文集•题方山长鄙能小稿》。
[43]《巽斋文集•与刘后村书》。
[44][45]《巽斋文集•与林竹溪书》。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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