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學習札記（一）

作者：张俊纶

来源：作者赐稿 发表

时间：西元2025年11月11日

劉勰彥和之《文心雕龍》，作鄭箋者眾，今之流行不下數十餘種。世稱之曰龍學，注釋者曰龍學先生。余讀眾龍學先生注，見所皆誤者，則記之。日積月累，居然滿篋。欲以儒家網為平台，以所記求教於明師益友。蓋容我暢快文言者，惟任重先生之儒家網耳。見記諸公，不吝提耳，余再拜書紳。

《文心雕龍·原道》云：“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蓋道之文也。”

疊璧，自范文瀾先生引孫蜀臣曰《尚書·顧命》釋文引馬融云：“太極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日月如疊璧，五星如連珠。”後踵繼之周振甫先生、詹鍈先生、王運熙先生、王志彬先生等唯馬首是瞻，無不引用之。言日月曾疊合如璧玉，以疊為疊合之意，幾成定論。然通讀全文，知彥和所言“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乃承“玄黃色雜，方圓體分”而起，乃付“蓋道之文也”而轉，日月疊璧者，言每日發生之自然現象，即日起月落，或月起日落之現象，非是“太極上元十一月朔旦冬至日月如疊璧”之罕見天象也。蓋此篇彥和所寫皆為自然之文，即道之文也；由道之文，始能進而為人之文。疊璧為罕見，非日常之文也，非自然之文也，非在顏和所寫之內。故疊璧不能解為疊合。日月疊璧，謂日月輪換放射光芒也。疊者，接連，輪流也。璧者，形容詞，如璧玉之晶瑩之光芒也。即日起則月落，或月起則日落之現象也。疊璧對舉之詞曰煥綺，煥綺，每日煥發綺麗之面貌也，正與疊璧之意吻合。如疊璧為罕見之天象，則綺麗亦當為之罕見之景色，吾未見范文瀾諸先生所引之綺麗為罕見也。

又云：“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

參，周振甫先生注云：參，三，人配天地為三。性靈，指人之天性靈智。詹鍈先生注云：參之言三也。性靈，指人之智慧。王運熙先生同之。以彥和之文意窺之，參，參與、並列之意也。如為三，則與後之“三才”重複矣。或引《中庸》“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矣”，證參為三。實辭之意，隨文而轉，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是之謂也。性靈，天生精華也。性，生也，天生也。周振甫先生、詹鍈先生等謂性靈為人之智慧，非也。此處彥和言人之所從來，為天之賦予性靈；性靈如謂人之智慧，則人之智慧從何而來？天之賦予始為性靈，天之未賦則無性靈。性靈所鍾之後，始有人智慧之來；非言性靈之時，則已然有智慧矣。故性靈，謂天生之精華，非人之智慧也。

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迺《河圖》孕乎八卦，《洛書》韞乎九疇；玉版金鏤之實，丹文綠牒之華，誰其尸之，亦神理而已。

此段文字，謂《文言》、《河圖》、《洛書》、玉版金鏤、丹文綠牒之類，皆來自自然，受自然之啓發而成之者。故《河圖》孕乎八卦，《洛書》韞乎九疇，《河圖》、《洛書》，書名也；八卦、九疇，自然之物也。細考典籍，八卦為河龍所出之圖，九疇為神龜所負之圖。聖人得其啓發，以河龍之圖而製八卦，以八卦而成《河圖》；以神龜之圖而成九疇，以九疇而著《洛書》。《易·繫辭上》：“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孔傳》：“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有數至於九。大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正此意也。而注家不明此順次，乃言九疇為九類治國之大法，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紀，五曰皇級，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徵，九曰五福。九疇非神龜之文，而為治國之大法，則本末倒置矣。

杪之贊曰：道心惟微，神理設教。光采元聖，炳耀仁孝。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天文斯觀，民胥以傚。

此贊乃依前文“玄聖創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取象乎《河》《洛》，問數乎蓍龜”而來，故“光采元聖，炳耀仁孝”之句，元聖謂伏羲，仁孝謂孔子，因趁韻而改也。蓋仁孝為孔子之彝憲，取此二字以代孔子，宜也。而范文瀾先生、周振甫先生、詹鍈先生、王運熙先生、王志彬先生，皆以仁孝為原義，實非也。又“天文斯觀”乃承前“觀天文以極變，察人文以成化”而來，天文謂謂河出圖，洛出書，即河龍神龜所呈現之自然之紋理也，非《河圖》、《洛書》二書也。諸先生以為二書，實未解天文之含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