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悼刘师述先先生
作者;李瑞全(国立中央大学哲学研究所教授)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五月十八日乙亥
耶稣2016年6月22日
二〇一六年六月六日,刘述先老师早上在睡中仙逝,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二岁。刘先生去世,我们都不免难捨,先生以高龄安祥而去,亦稍减我们的悲痛。
犹忆第一次与刘老师见面是四十五年前,一九七一年在香港新亚书院。刘先生应邀来香港访问,我是新亚书院哲学系二年级的学生。当时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三位先生也在新亚书院,可说是新亚书院在当代新儒学的历史上最灿烂的一段日子。刘先生主要是主讲中西文化与哲学之课题,特别是文化哲学与诠释学,对我的学术发展影响很深远。刘先生的讲学也给我很大的启发,不但让我感受到西方学风中严谨的学术论述与专业讲授,同时也确立了我对文化哲学与诠释学的长期研究的目标。一九七四年,唐、牟二师自中文大学退休,我进入硕士课程时,刘老师又应邀回中文大学哲学系主持系务。我在一九七六年完成的硕士论文也是由刘老师指导,写的是卡西勒的科学哲学中有关新康德学派对现代科学的因果原则的论述与诠释。
刘先生在战乱中隻身来台,入读台湾大学哲学系,跟从方东美先生进行深度与广泛的学习,研读的不止是中西古典与现代哲学群书,更广及历史文学作品,颇有「一口吸尽西江水」的豪情。刘先生自言受学于方东美,很早就有文化哲学的兴趣。自台湾大学取得学士与硕士后,受聘到东海大学,又从牟宗三、徐复观二位先生论学,在宋明理学受到牟先生深刻的影响,在思想史的研究则受徐复观先生的启发。在出国留学之前,已出版了《语意学与真理》、《新时代哲学的信念与方法》等书,已形成自己的宏观的哲学规模。
刘先生虽然与当代新儒家几位大师相从论学,但卓然自有所见,自谓是「接着讲」,而非「照着讲」。刘先生日后著述二十多本学术专著,涵盖了宋明儒学与文化哲学的论述,卓然成家,对当代新儒学的发展实自有创见,对推展儒学到国际学术界的贡献极大。刘先生在参与世界和平与普世伦理的讨论中,针对宗教之间最难调和的问题时,并不採取所谓「最低限主义」的方式,以免使宗教对话变成空洞而无结果。同时,刘先生致力于在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之间寻求第三条路,发扬儒学的洞见。在普世伦理方面,刘先生特别提出宋明儒者之「理一分殊」的新诠释,即以「理一分殊」为规约原则,作为宗教和平的基础。「理一」是指人类的神圣性的根源意识,刘先生称之为「上帝的上帝」,是有待各宗教诠释的最高的「神圣」的经验。而各宗教乃是对此「理一」的「分殊」的诠释,可以各有其相应的神圣的诠释意义,但不能自称独佔此神圣的诠释,由此排斥或贬视其他宗教。刘先生认为「理一分殊」的诠释,真正能保存各宗教的各自独立多元共容的地位。
刘先生更进一步以「两行之理」与双向「迴环」两个原则来强化「理一分殊」的学术建构。「两行之理」用以说明「超越」之「理一」是一行,「内在」之「分殊」又是一行,但两者实有一不可分割的结合。而此一原则更可用以说明世界之各种相反的情状,如理想与现实,精神与自然、内圣与外王等,使种种平行而又相反之存在或理念,得到合理的结合而不相为害。刘先生更特别着重双向「迴环」原则的作用。「迴环」是指从内在走向超越,从超越又走向内在。此原则强调超越与内在,上下之迴环,不偏滞于一面。刘先生并以此原则说明性智与量智、朱陆之渐与顿之不可偏废,以及内圣外王、理一分殊之动态的畅通。刘先生称「理一分殊」、「两行之理」与双向「迴环」是他的哲学中的三部曲。刘先生藉此吸收当代新儒家从熊十力到牟宗三先生的发展,更广泛地消融中西方哲学与文化的差异。而此三原则组成了刘先生的哲学架构,作为当代新儒家的一组通贯中西哲学的原理。
刘先生最后回归卡西勒的文化符号学的精神,认为当代新儒家以道德为基础以涵摄科学与民主的「坎陷」说有被批评为泛道德主义的偏差,因而建议以道德为一「文化符号」,可以与科学、语言、宗教、神话、艺术等同为客观化的成果,组成人类文化的整体。刘先生晚年的论述也回应了当前社会的许多政治文化现象,以致诸如环境与安乐死等课题。由此可见,刘先生数十年之用心与成就,主要是完成一儒家式的文化哲学,用以推展儒家与现代世界之接轨。
刘先生一生专注哲学,教学严谨,诲人无数,足以永垂不杤。
(本文是2016年6月19日,李瑞全教授在中央大学文学院举办的「当代新儒学未来发展:李瑞全教授荣退学术会议」上为刘述先先生举行的追悼会的致词。)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