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形式的历史经验——再谈曲阜建大教堂问题

作者：徐子峯（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专业博士生、上海儒学研究会会员）

来源：作者授权 发表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腊月廿三日癸丑

           耶稣2016年2月1日

近日来曲阜教堂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并有持续升温之势。一时间这一事件好像成了儒家和基督教之间的文明冲突，许多儒家的学者都纷纷撰文发表意见。我想这个事还是有值得探讨的地方。

一、大教堂和教堂的区别

大教堂（cathedral）和教堂（church）是不同的。大教堂（cathedral）一般是建筑规模比较宏大，建筑设计时就计划要成为地区标志性景观的建筑。比如英国伦敦圣彼得大教堂(St.Peter's Cathedral)、意大利米兰大教堂（MilanCathedral）、澳大利亚悉尼圣玛丽大教堂(St Mary's Cathedral)等等，这些大教堂一般也是其区域性的主教座堂。而教堂（church）一般是指规模比较小的教堂或礼拜堂。

以常识来看，大教堂一般都会成为这个地区的标志性建筑。比如大家谈到德国科隆，就自然联想到科隆大教堂；谈到梵蒂冈，就会联想到圣伯多禄大教堂；谈到巴黎，就会联想到巴黎圣母院和圣心教堂。这些大教堂不止是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场所，更是一种文化标签和城市名片。当年上海市旅游局在为徐家汇天主教堂拟定英文名称的时候，也特意选择了“Xujiahui Catholic Church”，其考虑之一也是要回避大教堂（cathedral）的这种文化特性。

曲阜现在拟建设 “比41.7米更高更大”的教堂是一个什么概念？仅以国内已有知名教堂建筑数据来看，这也将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教堂了。曾被誉为“远东第一大教堂”的上海徐家汇天主堂（今天主教上海教区主堂），其堂脊高也仅有18米、钟楼全高约60米（其中尖顶部分31米）。再比如上海圣三一堂（当时为圣公会北华教区主堂、今为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和中国基督教协会总部附属教堂）脊高也仅为19 米、香港圣约翰大教堂（今圣公会港澳教区主堂）堂脊高约20米，广州石室圣心大教堂堂脊高约28米、塔尖高约53米。并且应当注意到，这些国内的大教堂很多都是殖民时代的产物。在当时的环境下，由洋人自己主持建筑的规模也不过如此，何故到了今时今日国人自己却要求“更高更大”呢？其背后的用意难道不值得追问嘛！

二、中式教堂的历史经验

在中国近代的中西交流史上，西方传教士和中国本土基督徒对社会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在传教方式、教义阐述上都有很多创造，做了很多本土化的努力。并且在教堂的建筑形式上也做出过许多有益的尝试，其中既有中西合璧式的教堂，也不乏完全采用中式风格的教堂。

建筑上中西合璧式的教堂，比如位于北京西城区的中华圣公会教堂（又名安立甘教堂）。这座教堂始建于1907年，是由时任华北教区英籍主教史嘉乐亲自主持兴建的，也是最早采用中西合璧形式的教堂之一。其建筑平面呈十字形与欧洲教堂形式相同，但其屋顶部分则采用中式的硬山顶建筑形式。并且在两侧硬山交叉点上，标志性的构筑一个中式的三重檐八角亭作为教堂的天窗。再如位于上海虹口区的基督教鸿德堂，也是一座具有中国宫殿式外形的教堂。教堂始建于1925年，为三层砖木结构，建筑整体外墙由青砖砌筑，与中式民居相同。其屋顶采用重檐歇山顶，檐下藻头绘有旋子彩画，并在隅角与立面处构架仿木红色水泥圆柱。教堂入口为方形钟楼，其屋盖也为中式重檐四方攒尖顶。并且其室内券柱、门洞部分也多采用中式半圆券。

相类似的教堂建筑还有建于1876年的贵州省贵阳北天主堂、建于1918年的四川省泸定县摩西教堂、建于1921年的云南省德钦县茨中教堂、建于1922年的北京基督教救世军中央堂等。这些教堂都是在建筑整体或局部采用中式风格，这也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基督教“本色运动”所倡导教会本色化的体现。特别是同样位于山东省的青岛路德堂也是一座由洋人设计的中西合璧式教堂。教堂由艾慕尔·尤力甫设计于1941年建成，是一座仿中式宫殿式风格的三层砖木建筑。

另一种是建筑布局上采用中西合璧式的教堂，比较典型的是建成于1904年的四川省成都市平安桥天主堂。这座教堂是法籍主教骆书雅主持修建的，由一座拜占廷式建筑风格的砖木结构教堂和中式院落组合而成。另一个例子是北京宣武门天主堂（现为北京教区主堂），也是由中式大门和院落与巴洛克风格的西式教堂建筑共同组成的中西合璧式教堂。

  完全采用中式建筑风格的教堂，比较老的有建于1927年的云南省大理古城天主教堂（又名耶稣圣心堂），比较新的有台湾省台北市阳明天主堂（又名阳明山耶稣圣体堂）。大理古城天主教堂为中式白族建筑，整体采用中式建筑风格。教堂正立面采用白族传统民居三叠水形式，屋顶一高二低，侧廊厦檐相交，内外雕梁画栋充满了白族文化的特色。而位于台北市阳明山上的阳明天主堂本是为了满足驻扎美军日常需要而修建的教堂，但其建筑风格却采用了中式八角亭形式，上覆黄色琉璃瓦，下有白色廊柱栏杆，是一座非常精致的现代仿古建筑。

三、小结

曲阜不只是爱好儒家文化者心中的圣地，也是全体中国人的文化圣地。作为中国首批的历史文化名城，曲阜拥有其他地区所没有的独特文化资源。199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已将曲阜的孔庙、孔林、孔府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也是中国最早一批被列入的世界文化遗产。这不只是曲阜人民的骄傲，也是全世界人类文明的宝贵财富。

我想问题的不是儒家为什么要反对在曲阜建设教堂，而是为什么基督教中的某些人执意要在儒家的圣地修建一个具有文化标志性的大教堂。这个问题意识的转换很重要，正如前文所指出的大教堂（cathedral）和满足一般教区需求的教堂（church）是不同的，大教堂是一个地区的文化标志。仅以国内的情况来说，比如哈尔滨的圣索菲亚教堂、上海的徐家汇天主教堂都曾经或仍然是城市的名片和文化的符号。和曲阜不同，这两座城市都在近代有过长期的殖民历史，这些大教堂建筑其实是这段历史的见证。难道我们要在曲阜的城市名片上看到除了“三孔”之外，还有一个大教堂吗？这不是文明冲突的问题，而是一种基本的文化意识。

另外从中国各地的教堂建筑实践中，也可以发现中式或者中西合璧式的教堂建筑也很美丽，也完全符合宗教本土化发展的历史规律。那种认为只有哥特式大尖顶、拜占庭式洋葱顶才是教堂应有之风格的思想是需要检讨的。文化是具有传承性的，如果不尊重当地的文化历史和风俗传统，以一代人之见营一些私利，最终是要被历史所抛弃的。我们文革时候就犯过类似的错误，过去是强拆，现在是强建，这都是要不得的。我想传教首要的任务是服务教区的信徒和社会大众，而不是彰显自我的存在。中国是保护宗教信仰自由的国家，我们乐见曲阜能修建一座满足当地教区需要，符合当地风俗和建筑特色的教堂。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