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明】《论语·学而篇》编排的内在逻辑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13-09-24 23: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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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大明

作者简介:戴大明,男,1967年12月出生,山东临沂人,大理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教育哲学、国学教育研究。


 

 

《论语·学而篇》编排的内在逻辑

作者:戴大明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4年暨耶稣2013年9月14日

 

 

 

【摘要】《论语·学而篇》的编排具有内在的逻辑:全篇可平均分为四部分,每部分有四章,是根据春、夏、秋、冬的四时顺序进行编排的。春部讲“学”,暗示孔学即“仁”学,并且指出了治仁学的基本方法;夏部讲“习”,本着“礼”的要求,具体列举了的“时习”之道;秋部讲“义”,阐释了以什么原则对待孔子方为适宜;冬部讲“智”,启迪人们如何认知孔子。这种内在逻辑体现了编者遵从的是“与四时合其序”的儒家哲学主张。

 

【关键词】论语;学而篇;内在逻辑

 

《论语》是一部重要的汉语经典名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独特的地位。它并非如一些人认为的那样编排散乱无序,而是具有内在的逻辑可循。抓住其中的内在逻辑,把握其中的文脉,是读懂该经典的方便法门。《学而篇》是《论语》的首篇,在全书中占有“首要”的地位。弄清其中的内在逻辑,不仅对于该篇有直接意义,而且对于阅读整部《论语》也讲具有方法论的启示。新的研究发现,《论语·学而篇》具有独特的内在逻辑。

 

所谓内在逻辑,在此特指文章的编排顺序和编者的用意。研究发现,《学而篇》存在一定的逻辑顺序,蕴藏着编者的特殊用意。那么,该篇十六章编排的逻辑顺序如何?作者的用意何在?

 

《学而篇》编排顺序的“秘密”就是:全篇可平均分为四部分,是根据儒家“与四时合其序”(《周易·乾·文言》)的哲学主张,遵从春、夏、秋、冬的时间顺序进行编排的。具体讲,该篇的四个部分都是由四章组成,每一部分又分别在一章中点出“学”、“时习”、“追远”和“知人”等文眼,其余三章则是对文眼进行的有顺序的“解释”和“说明”。 

 

“春”部包括前四章。首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是全篇的中心句。其中“学”字是该部的文眼。接下来的三章则是依次对孔子所谓的“学”所作的说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一章是从正面论述“学”的基本内容,意在指出孔学是仁学;治仁学要先立本;孝悌是仁学之本。其道理在于,一个人能够从身边开始,立足于亲情,主动设身处地为亲人着想,体谅父母和兄长,尽孝悌之本分,才容易得到父母和兄长的爱护,有利于亲情沟通、家庭和睦。进一步,将孝悌精神向外扩展,“移情”到更大的社会生活场域,能体谅、同情、尊重、爱护他人,则会得到别人相同甚至更多的回报,也必将有利于生生不息,社会和谐。所以从孝悌之道开始学习,不失为一条根本可行的为学之路。紧接着的“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一句,则是从反面说明为学不要将本末颠倒,忽视内在的充实、心灵的成长,专为取悦于人。因为取悦别人往往需要作伪行诈,而作伪行诈从根本上讲违背仁道。继而是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一段话。此章相当于黑格尔正——反——合逻辑中的“合题”——如果说前面的“孝悌”是建立在感性基础上自在仁行的开端(正),那么“三省”则是理性的自为仁行的终结(合)。为人谋为何要“忠”?理性思考可知,倘若自己为人谋而不忠,就别指望、也难以得到下属、别人的忠心。为人谋而忠,是通达事理、立己立人的仁道表现,也是自觉自为的仁学进修方法。其余两条“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也可顺此思路理解。总之,该部分主要围绕“学”而展开,首先点出“学”之文眼,继而“指出”孔子所谓“学”的根本实质,然后从正、反两方面“论述”了为学的基本方法和注意事项。通过话语素材的有序排列,编者匠心独运地将有关务本、舍末、修仁等孔学理念“散珠”用一根内在的逻辑“红线”贯穿在了一起,积章成文,文以载道,以内隐的逻辑传达出对于孔子所谓“学”——仁学的阐释和理解。

 

“夏”部包括本篇的第五至八章。如果说“春”部的主旨在于阐释“学”,那么该部则集中论述“习”,即具体“阐释”孔子的“时习”之道。其中开始一章“子曰:‘导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的文眼为一“时”字。此章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其编排逻辑为:上文阐释了什么是“学”以后,下文自然应当说明如何习、如何行了。同时,儒家既然讲究“学而优则仕”,那么在“讲解”了孔门主张的“学”之后,那么接下来也应当顺理成章地推出孔子的“仕”的习行观了。而在孔学之中,“行”的准则就是“时习”。因此,“导千乘之国”一章便一一说明了“仕”(政府官员)应当如何进行“时习”。随后三章则分别列举了其他社会阶层的成员应该遵循的非常具体的“时习”之道。“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讲的是年龄方小的后生小子们的“时习”原则——应当首先做到使日常言行合于伦常,待到一定的时机——比如说能“自行束脩”,即生活能够完全自理了,方可以跟从老师学习文献知识。“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论的是普通成人在为人处世时如何才算恰到好处地“时习”。“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谈的是有一定道德修养和社会地位的君子应当注意什么问题,如何“时习”:行为应当稳重一点,品德应当以忠信为主,多和志同道合之人交朋友,有了错误应当勇于改正。综合以观,会发现该部四章分别讲述了统治者、少年儿童、普通成人以及社会贤达的“时习”之方法。基于上述分析,我们也可以认定孔子的“时习”与“时行”、“时中”的意思基本相同,就是随时让自己的行为符合本分、恰到好处、无过无不及。这正如清人焦循在《论语补疏》中所归纳的:“当其可之谓‘时’,‘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时也;‘求也退,故进;由也兼人,故退’,时也。”足见孔子“时习”的涵义,不局限于“适时行动”,更不是有些教科书所翻译的所谓“经常温习”的意思。

 

“秋”部以“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开始。其编排逻辑在于:前两部分阐明了孔子高明的“学”、“习”之道以后,接下来于是指出应当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先哲孔子。最适宜的态度就是慎终追远,即丧尽其礼,祭尽其诚,长久追念。该部的文眼是“追远”二字,部内各章都围绕此文眼有次序地编排。接下来是“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这段对话,作者的用意在于点出,什么是最适宜的追念、学习孔子的原则,即应当像孔子那样“温良恭俭让以得之”。所谓温良恭俭让,具体分析起来,温,就是不过热也不过冷的状态;良,就是既不吹捧也不苛责;恭,是不卑不亢;俭是不奢亦不啬;让是不争亦不惧。因此可以说温良恭俭让就是中庸之道。所谓中庸就是中用,是恰到好处地行动。孔子能够以无过无不及、恰到好处的温良恭俭让之道待人接物,所以才能所到之处“必闻其政”、必闻其情。以此类推,后生学子们要想游于圣门,得闻其道,应当遵循最合宜的处世待人原则——温良恭俭让地对待孔子。再往下一章“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里的三年,是泛指较长的时间,意即多年的意思。作者在此的用意在于强调,先师孔子已经故去,那么后学弟子应当如何行动?最好便是继续奉行其道,永远不改道易行。该章末尾安排的是有子的话:“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编者在此的用意在于提醒对待孔子应当采用什么策略:亲和、应和先师孔子固然可贵,但是不可绝对化,而应当“以礼节之”,中道而行,不偏不倚,恰如其分地对待他。一句话,该部分阐述的主旨乃是如何“追远”,即如何以适宜的态度、适宜的原则、合宜的行动、适宜的策略来追念先哲、永祀孔子。

“冬”部共四章,以“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一章开头,意在提醒读者,孔子是可信任、可恭奉、可亲近和可宗仰的。第二章“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意谓学习孔子之道,就不要贪求安逸,而应当慎言敏求,接近正道。随后是子贡与孔子的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此处编者的用意在于告诉读者:阅读《论语》、学习孔子,应当善于思考与发现,力求做到如子贡那般能够“告诸往而知来者”,知类通达,举一反三,闻一知多。从编排顺序的角度看,上述三章分别是从情感、意志和认知等三个层面,层层推进地“论述”了如何才可能认知孔子。本部结尾一句“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如空谷回响,余音袅袅,发人深思。编者在此之意是要提醒读者要知道一代圣哲孔子的为人。在行文方式上,这一部分一改前辙,以末句中的“知人”作为文眼,将文眼作了后置。先用三章铺陈,后以一句做结。这样的编排,不仅使篇尾的“知人”与篇首“学而”遥相呼应,而且常中有变,体现了儒家哲学的守经达权的精髓。

 

归纳可见,《论语·学而篇》内在逻辑整然,“四季”分明。春部首先讲明孔学的实质是“仁”学,随后阐述了治“仁”学的基本方法。夏部阐述的是“时中”之术——在取象比类思维中“时中”的就是中午,也指万物纷呈、色彩瑰丽的夏天,对应的是“礼”。礼者,履也,履行、践履也,所以这一部分专门介绍如何习性、如何实践仁道,内容也格外丰富、明细。秋部“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开始,文风陡转,字句简约,似肃杀的秋气袭来,令人凝筋缩骨;又似孤雁哀鸣,启人遐思;细观此部,仿佛可以听出其中的“秋声”。秋主“义”。义者,宜也。所以该部分的主旨是如何适宜地对待已故之先人,所讲全在一“义”字。冬部四章则重点讲如何“知人”,核心落脚在一“知”字。“知”者,智也,古义相通。《学而篇》的这种内在逻辑的理论渊源在于中国古代的自然哲学,尤其是易学。在易学中,春主仁,夏主礼,秋主义,冬主智。天有四季,人有孟子所谓的“四端”。这种关系,用图表表示则如下:

 

《学而篇》四部分之顺序相递,犹如一年四季之顺时交替。可见编者乃是以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作指导来组织“教材”内容,选择编排顺序的。这种思维方式与《易经》“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以及《内经》“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之论相一致,体现了“道法自然”的中国哲学主张。

 

注:该文曾在《大理学院学报》2010年03期发表。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责任编辑:葛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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