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河南平坟运动”的质疑

作者:豫籍媒体人

发布时间:2012-11-13 

　　近日，由学者姚中秋执笔、海内外百余知名学者及各界人士联署的《关于立即停止“平坟运动”的紧急呼吁书》，引起广泛关注。


　　我们深爱这片土地，并相信，是要平掉我们祖坟的那些人，而非坟头，正糟践着这片土地。


　　正义之士纷纷说不，基层民众冒险发声，让我们这些媒体从业者再无沉默的理由，现就此次平坟运动，质疑河南省有关方面：


　　一、为什么平坟？


　　对平坟的缘起，河南省内有多种说法。其一是，今年春天，省委某领导视察南阳，对陪同的南阳领导抱怨麦田中坟头太高、太多，南阳乃连夜拟定方案，全市大平坟，后因遭致国内舆论一致讨伐而搁浅。


　　另一种说法，称南阳平坟运动失败后，这位省委主要领导在视察周口市商水县练集镇朱集村时，问周口市官员平坟可否，官员答曰太难，此领导于是就问该村村支书朱伟，朱伟拍着胸脯打包票。此后，周口官员紧急拟定方案，成为全省平坟的排头兵。村支书朱伟，也马上平了爷爷辈的坟，成为移风易俗之典型。


　　但据当地人透露，朱伟母亲的坟，因被认为风水很好，故绕之圈地扩建，做全村公墓之新址。


　　我们更了解到，河南省委政研室某处长，曾奉命赴商水县练集镇朱集村调研，过程不详，但其鼓吹所谓“平坟复耕”的调研报告，被河南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多次批示，促使河南省发文要求三年内完成“平坟复耕”。但事实上，这位处长于老家镇平县的祖坟，却至今岿然。


　　综合以上信息，我们不能不质疑，这场假省政府红头文件而行的平坟“大跃进”运动，很可能是河南省某些领导的个人意志使然。据我们了解，这种做法不但被农民唾骂，也在官员群体中不得人心。


　　我们希望，河南省有关方面尤其上述所涉诸人，有必要回应公众的质疑。相关调研报告和官员批示，既然“符合事实顺应民心”，也应马上全部公布，以正视听。


　　二、凭什么平坟？


　　“大跃进”时期，河南省饿死了数百万农民。爷奶父母，无论存殁，都遗传给了我们对运动、饥饿、死亡的恐惧。河南此次平坟运动，俨然一夜间回到吴芝圃时代，生者惶惶不可终日，死者默默卧等强拆。


　　河南本轮平坟运动的主要理由，还是惯常的“死人与活人争地”轮调。然死人即使争地，也争的是村集体和承包户的地，村民无人抱怨，官方何必横插一杠？况且，根据学者杨子实的测算：2008年全国死亡935万人，如果全部在耕地上土葬，按每个墓地占地4平方米计，一年只占用耕地3740公顷，只占全国耕地总面积的0.00263%；即使按照此数字土葬100年，也只能让现有耕地减少0.263%。


　　何况，并不是所有死者都选择土葬，相当一部分土葬还利用的是荒山荒坡等废弃地，实际占用耕地则会更少。而且，坟墓也会随着时间人事的代谢而荒圮。以中国之大，中原之广，除了帝王将相，平头百姓之坟头，又有几个能撑过五十年呢？所谓“死人与活人争地”，实乃“活官向死人征地”，还是强征。


　　做为粮食大省的河南，年年宣传大丰收，非法征地却一刻不得消停。在河南，每个市县都有一个占地几十平方公里产业集聚区，如今这些从农民手中巧取豪夺的耕地，部分处于空置，部分被开发成了商业住宅，真正产业成型的屈指可数。各种大工程的占地更是可观，在平坟风头正劲的周口市，一个在建机场就占地1.5万亩。对周口人民来说，如果非要在自家祖坟和这个机场做两难选择，他们会选哪个？


　　2006年，河南省郑东新区龙子湖非法征地，被国务院常务会作出处罚，要求河南省政府做出检讨；就在今年，周口鹿邑县一退休干部抗强拆过程中猝死，商丘夏邑县一村妇被征地工程车压碎头颅……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请问，河南省有关方面到底检讨过没有，又真正处罚过几例非法征地的案件？


　　三、一平了之？


　　在平坟最为激进的省辖市周口，短短三个月内铲平了200万座坟头。当局当向新华社炫耀称复种耕地近3万亩。但按每个坟头占地4平方米算，200万座坟头占地不足1.2万亩，即便按每个5平方米算，也不足1.5万多亩。


　　既有弄虚作假，也有特权肆虐。我们获悉，在本轮的平坟“大跃进”中，一些周口籍的高官、企业家的祖坟或被圈起来当成了村里的公墓，比如，某退休副省长、某在职厅长的祖坟；另，还有官员富商的祖坟被以文物保护、农业项目或其他名目保护起来。这些做法，在全省颇为普遍。


　　当然，我们也不愿看到这些河南同乡的祖坟被平，但官方看似厚此薄彼，我们不能不表示反对。


　　在官方强迫平坟的同时，公墓的建设则严重滞后，让死者难有栖身之地。今年9月16日，河南省政府办公厅发文要求，“各地要把农村公益性公墓（骨灰堂）等相关殡葬配套设施规划全部建好后，再进行平坟扩耕工作。”但在南阳、周口等地，大多数村庄都是公墓还没影，强行铲坟的推土机就开进田间，几分钟之内就抹去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居所。逝者固不能言，生者却于心何安？


　　每一年，河南省都要耗资数以亿计，在新郑黄帝陵举行祭祖大典；在周口，官方每年也会在太昊陵举行祭祖仪式。这种“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做法姑且不去商榷，但只许官员祭祖，不许百姓上坟，何以服众？


　　在这里，我们不想再阐述祖坟对于中华文明和中原文化的重要意义。仅仅退回到“礼义廉耻”四个字，有些人可以不讲“礼义”，另一些人却期望能守住“廉耻”。当一个村干部为了博得上级的几句表扬，向爷爷的坟头挥起铁锨；当一群子孙看着慈爱先人的坟头被政府付费的推土机铲平，敢怒不敢言；当一个低保户只有推平祖坟，才可以继续领取一个月数十元的生活费……无论如何宣传，这些都不可能是和谐社会。铲平的是坟头，堆起的，却是民众对政府的不满甚至仇恨。


　　更有甚者，周口市出台相关政策，以停职、交纪委查处等，还逼迫包括教师、公安、法官、干部在内的公职人员带头平坟，并将平坟成绩与考核、晋升挂钩，对不愿平坟的农民，一些地方威胁要停发低保、拘留甚至劳教。


　　平坟不但伤天残民、悖理灭伦，也造成了对纳税人血汗的巨大浪费。再以周口为例，平坟运动几乎集全市之人力财力，仅商水一县的资金投入就达千余万元，扶沟投入资金700余万元，而两者还是周口比较贫困的县，全市的数字只会更加惊人。仅从经济角度计算，平坟就毫无必要。因此，有学者怀疑，河南全省大平坟，实为下一步全区域的非法征地清除障碍。事实是否如此，请河南省有关方面尽快解释。


　　做为原籍河南的新闻从业者，我们日夜都在盼望河南更好，而非更乱。我们无法代表河南一亿多父老，因为我们没有得到他们的授权；但我们有责任替他们中的沉默者发出声音。在此，我们呼吁有关方面立即停止平坟运动，还先人一个安宁。我们也将联同省内外各界人士一起密切关注事态进展，尽可能地记录平坟故事，为先人也为子孙，做一个不是交待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