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达林普尔】辉煌的未来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4-10-10 10: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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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煌的未来

作者:西奥多·达林普尔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穿条纹毛衣的男孩子,意大利画家阿梅代奥·莫迪利亚尼(Amedeo Modigliani, 1918)

 

昨天,我观察了一只身长大约三英寸的大甲壳虫,正吃力第爬过铺瓷砖的地板。我觉得那是黑如炭精的栎黑天牛(Carambyx cerdo),是欧洲受到保护的物种(不需要我的很多保护的那种昆虫,就算很常见的物种,我也总是尽力去保护。)

 

虽然我承认它的进化程度还不能轻松爬过铺瓷砖的地板,一般来说更喜欢爬腐烂的橡树。但是,它似乎是不雅观的,甚至是笨拙的动物。我认为对于昆虫而言,它的块头很大。如果是哺乳动物的话,我会觉得它很小。它的触须像身子一样长,但不像某些昆虫的触须那样敏感和活跃。

 

来到我的头脑中的一个荒谬想法是,它在地板上的走动是如此吃力以至于四条腿可能比六条腿要更好得多。为什么这个物种的进化不是这样安排呢?或许在其自然栖息地中,从来不需要走这么远的路,但是,哪个先出现?是其走动缓慢还是生活的栖息地?无论如何,嘲笑这样一只甲壳虫是错误的,因为它---我指的是物种---几乎可以肯定比人类在世界上的生存时间更长,它在地球上的生命可能注定比较短,虽然是否可能将其描述为很快乐的取决于你的历史观和人生体验。如果适者生存优胜劣汰,那么人类不大可能证明自己是我们这星球上最合适生存的物种,只要看看人类热闹的自我毁灭使命即可。但是,无论是作为物种还是作为个体,长寿并不是一切:没有人会说舒伯特的人生不是很成功,因为他的寿命比20世纪20年代芝加哥市黑帮的控制者,黑社会头号人物艾尔·卡彭(Al Capone)短了16年。

 

最近,有个六岁的小男孩来我家参观,他是我们家从前的保洁阿姨的外孙,是她在当地饭馆做厨子的女儿的孩子。母女两人的生活一直都很辛苦,现在也是如此;与她们相比,我简直就是个被宠坏了的顽童。这小男孩很高兴,很有教养,而且很聪明。不过,很快他开始对大人们的谈话感到厌倦了,所以我尝试用收藏的昆虫、蜘蛛和多足类动物(如蜈蚣和千足虫)的插图指南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且取得了成功。

 

他的学习速度之快令我感到吃惊。我指出了雄性和雌性动物的标记之后,根本无需再说第二遍,他就明白了。他在这些标志的指导下敏捷地向我指出昆虫的雄性和雌性特征,虽然毫无疑问我的教学法或许受到有些人的批评,诱惑他采取二分法的世界观,这不可避免地造成跨性别恐惧症。

 

他的阅读能力很了不起,我猜想超过了很多成年人。他能够毫不犹豫地而且完全正确地拼读出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过的单词,如甲壳虫(coléoptère),  膜翅目(hymenoptère)或者多足类动物(myriapode)等。6岁的孩子拥有这样的能力,以此预测他前程似锦可能有些不靠谱,但是,他的母亲告诉我,他在学校里的成绩比班上其他同学遥遥领先,这是没有任何“开小灶”的特殊辅导,换句话说,是完全天生的,是上天的恩赐,或者仅仅是一次掷基因骰子。其实,他遥遥领先班上其他同学是个麻烦,因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同学们很吃力才能明白的东西,所以很快就对已经掌握的东西还要被反复讲述感到厌烦。他想迫不及待地走向下一个问题,厌烦无聊、或许并非恶意的恶作剧就成为无所事事者的工作。大部分学校都没有准备好应对那些天赋极高的少数孩子,或许从意识形态角度看,学校不愿意给他们特殊待遇。在课堂上面对99%的平庸学生要比对付1%的卓越天才快乐得多。

 

老师们或许也害怕卓越的学生,这些孩子并没有真正的意愿想暴露老师们知识或能力上的局限性。成年人需要了不起的性格天赋才能从内心里欢迎年龄上只有自己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的年轻人超越自己。我认为也可能存在其他方向上的不情愿:如果年轻人对长辈有适当的尊重,就不会那么迫不可待地展现自己的杰出才能了。

 

辉煌的未来。要获得光明的前程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或者至少不是一种能力。当然,能力必不可少,但它还远远不够。据说到了一定经济水平之后,幸福程度并不会增加,对于能力而言,或许也可以这么说,虽然我们说的是世俗上的成功而不是幸福:成功的机会并不是随着你的能力越高而不断增长的。同样必不可少的是投身于手头的任务、共同掌权、诚实和其他品质等。

 

在我的所有学校成绩单上都有这样致命性的话语,“可以做得更好”,老师们说得不错,因为我从来没有将天赋最大化地利用起来。在我看来,足够好就已经足够,因为我若能无需多大努力就轻松过关,就不用太努力。我有一种印象,随后总能赶上来的,当然没有具体说明这个随后到底是什么时候。无论如何,我认为随后可以无限延长,只是到了长大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当时,我比聪明的年轻来访者年长五岁,有个老师(我毫无节制地崇拜的一个人,是他第一个让我关注随笔的潜在之美)告诉我,如果努力的话,我能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根本无需添加重要的骑手。或许他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值得说出来,但是,我将这句话理解为成功将降落在我身上,就像成熟的水果从头顶的树上掉落怀中。根本不需要添加,我将他的话理解为恰好吻合我的懒惰习性。

 

大约在同一时期,我有过另外一次不幸的经历----说不幸是从教育发展的角度而言。这次,老师是我不怎么钦佩的人,我对他有一种本能的身体恐惧,虽然他从来没有使用暴力,也不是特别严格。他说话口齿不清是因为门牙掉了三四颗。我在多年后了解到,大部分门牙掉落的人都是磕掉的,因为门牙并非最先坏掉的牙齿。三十多岁时门牙掉落的最常见原因是醉酒斗殴。统计学的理由是,若经常在酒吧或者小酒馆喝醉,此人就更有可能醉酒斗殴。而且,攻击性强并非醉酒的必然后果,或许他就是人们常说的令人讨厌的醉鬼。当然,从他那个时代和那个地方看,他并非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如果按照当今教师的标准来说,毕竟算不上整洁。所有这一切并非我像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那样的侦探推断出来,只是凭自己的感觉认识到的。

 

他是历史和地理课老师,有一天,我不知道也不记得因为什么原因,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很大的三角形。他在三角形中写下文字:

 

巴黎

 

 

在春天

 

他告诉我们写下他写的东西,接着擦掉了黑板上的字和三角形,只给我们几秒钟来阅读。接着他要求我们写出所看到的东西。

 

他说,“那些写出‘巴黎在春天’的同学举手。”

 

或许有五分之一的同学,包括我在内举了手。

 

“那些写出‘巴黎在在春天’的同学举手。”

 

其他五分之四的同学举了手。

 

他笑着说,“我写的是‘巴黎在在春天’”,这种笑容我们都有些怀疑。

 

这个简单的测试我们都没有通过,我们都羞愧得无地自容,但他接着说,“那些写出‘巴黎在春天’的同学是你们中的聪明人。你们无需读完每个字就知道了意思。你们在预测。”

 

这个老师在我的评价中上升了很多。显然,他自己肯定很聪明,所以才辨认出我的聪明;但是,这件我从来没有忘记的小事给我产生了有害的影响。它给了我一种狂妄自负,使我花了很多年才将其消除。就算我聪明是真实的,它也不会给我的信用更多助益,我还是和从前一样高。真正重要的是,人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了什么,而事实上我并没有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什么。

 

等到我决定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时,我也开始纳闷成功到底是什么了。用什么标准来判断是否算成功呢?如果和莫扎特(Mozart)相比谁是成功者(我认为大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曾经说过,每当他聆听莫扎特的音乐时,就会想自己与人家相比简直就是一条虫,而伯特兰·罗素远非不值一提的无名之辈。)

 

这个问题提出了什么是美好生活的问题。人追求的适当目标究竟应该是什么?鉴于宇宙的规模、第二宇宙速度、生命转瞬即逝、死亡的必然来临以及时间的永恒,有任何东西是真的重要吗?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确偶尔会想到),我的头脑中就出现三条语录。

 

第一条是麦克白的感叹---在他知道自己的尘世野心已经彻底破灭之后---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毫无意义。(我想起了一个专栏“随机应变”(Àpropos)现在已经不再运行,属于拥有长久的影响力和不是很聪明的英文杂志,名字叫“珍品”(Tit-Bits),其标题《喧哗与骚动》应该是期待读者将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虽然事实上就像所有新闻杂志专栏,麦克白证实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那些曾经耗费作者巨大努力、野心和激情的东西都彻底淹没在专栏中,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第二个语录来自作家萨姆塞特·毛姆(Somerset Maugham)的问题:“如果用永恒性的标准来判断,阅读一千本书就比耕地翻掘出一千道犁沟更好吗?”这是非常具有颠覆性的问题,因为它要求知道阿基米德形而上学支点,人们以此做出客观的道德判断(在这个案例中是美学判断)。无论我们感受和欲望是多么强烈,肯定存在这样的要点,但是没有人成功地发现它。没有人真正相信,他的判断仅仅是心血来潮的表现,但没有人能充分解释为什么。从最终分析来看,它们不应该被看作这样的东西。这导致一个真理性再次没有人真正相信的结论,即人的思考与另一个人的思考一样好。在此案例中,所有人的努力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或者无论如何并不比其他任何别的努力更有意义。正如言论常常乏味无聊又极具煽动性的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所说,“如果快乐的程度一样,图钉游戏(当时一个在小孩子中流行的游戏)就和创作诗歌一样好。”我认为,非常容易显示功利主义伦理学理论是虚假的,但这和发现毫无疑问的真实理论并不相同。

 

第三个语录来自西班牙诗人安东尼奥·马查多(Antonio Machado),他的诗歌《我走过了多条路》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他们是好人,生活过

 

工作过,走过,梦想过

 

有一天像这么多其他人一样

 

安睡在地下。

 

如果我的墓碑上要刻一个墓志铭的话,我想刻上这样一句话,“他从不大惊小怪。”

 

译自:A Brilliant Future by Theodore Dalrymple

 

A Brilliant Future – New English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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