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三十年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8-26 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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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庄公三十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十一日庚戌

          耶稣2024年8月14日

 

[春秋]三十年,春,王正月。

 

夏,(师)次于成。

 

秋,七月,齐人降鄣。

 

八月,癸亥,葬纪叔姬。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

 

冬,公及齐侯遇于鲁济。

 

齐人伐山戎。

 

鲁庄公三十年,公元前664年。

 

春季无大事,所以《春秋》以“三十年,春,王正月”一笔带过。

 

夏季,《春秋》有一条记录,不过在引述《春秋》记录时,《公羊传》和《榖梁传》都是“夏,师次于成。”《左传》是“夏,次于成。”但在注解的时候又解释为“夏,师次于成”。

 

《公羊传》没关注这条记录,《榖梁传》解读如下:

 

次,止也,有畏也。欲救鄣而不能也。不言公,耻不能救鄣也。

 

鄣,据说建国君主是姜太公的孙子。杜预注释说“东平无盐县东北有鄣城。”则大致在今天的山东东平县,一听这名字立马会想起后来大名鼎鼎的无盐女钟离春,就是这个地方的人。但杨伯峻先生认为杜预的注释是错误的,他认为鄣应该在现在的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齐哀公被周夷王烹杀后,鄣国成为了纪的附庸国。纪国已经是小国了,而且此时已灭国多年,小国的附庸国就是小小国了,被别人吞并是迟早的事情。

 

这段解读意思说,鲁国军队驻扎在成,是想救鄣国,但做不到。实际上这次鲁庄公带队,之所以没有明说,是耻于鲁国有心无力。

 

这也引出一个问题:说明有别的国家要攻打鄣,否则就谈不上鲁国这里想救鄣。师次于成而欲救鄣,说明鄣离成很近,即离鲁国很近。来犯的敌人正常情况下离鄣也不会太远,也就意味着这个敌人离鲁国不远。鲁欲救而不能,说明鄣遇到的这个敌人,实力让鲁国很忌惮。离鲁国很近,实力明显让鲁国忌惮,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有一个国家:齐国。

 

我们再来看《左传》春季和夏季的记录:

 

三十年春,王命虢公讨樊皮。夏,四月,丙辰,虢公入樊,执樊仲皮,归于京师。

 

夏,师次于成。

 

第一段承接去年事,讲述了一下樊皮之乱的后续。春季,周惠王命令虢公去讨伐樊皮,夏季,四月丙辰,虢公攻入樊,抓了樊仲皮,回到京师。

 

樊仲皮,说明这个人兄弟排序第二,可以俗称樊老二。虽然后续没有交代,但估计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造反,一般情况下就是两个结果,胜则为王,败则不得好死。

 

第二段记录,虽然对“师次于成”没有解读,但杜预注释到此的时候,说了一个与《榖梁传》略有不同的观点,他说:“将卑师少,故直言次。齐将降鄣,故设备。”意思是说这次鲁国带队的并不是鲁庄公——否则就不是“将卑”了;至于这次军队驻扎的目的,确实是为了防备齐国人(注:设备,即设立防备的意思),因为齐国人攻打鄣了——与我们前面分析的一样。但杜预认为这次鲁国主要是防御齐国借机对鲁国有动作,而不是为了救鄣。

 

确实是齐国攻打鄣国,因为接下来《春秋》秋季的记录就揭示了这点,“秋,七月,齐人降鄣。”

 

《公羊传》对此条记录解读如下:

 

鄣者何?纪之遗邑也。降之者何?取之也。取之则曷为不言取之?为桓公讳也。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尽也。

 

“纪之遗邑也”,说明在纪国被齐国灭掉这么多年了,鄣仍尚未投降齐国。这段解读意思说,鄣是哪?是纪国遗留下的城邑。《春秋》这里的“降”是什么意思?就是夺取。既然是夺取,为何《春秋》不直接说是“取”?为齐桓公避讳。外国夺取城邑,《春秋》一般不记录,这里为何记录?因为鄣国被齐国完全夺取——即彻底被齐国吞并成为齐国的下邑,失去了独立地位。

 

《榖梁传》解读很简单:

 

降,犹下也。鄣,纪之遗邑也。

 

降,就是(被)攻下的意思。鄣,是纪国遗留下的城邑。

 

《左传》秋季的记录则没有关注此事,而是继续讲述楚国的事情:

 

楚公子元归自伐郑,而处王宫,鬥射师谏,则执而梏(gù)之。秋,申公鬥班杀子元,鬥榖於菟(wū tú)为令尹,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

 

还是承接去年子元攻打郑国的事情。子元曾对息夫人有非分之想,他只不过是公子的身份不应居住在王宫,所以这里说他“处王宫”其实已经很委婉地暗示他有秽乱楚国宫廷之嫌疑了,也从侧面证明了息夫人的魅力。射师,我看一般都注释说是主射的官,感觉类似今天部队的装备部门负责人。杜预认为这位鬥射师就是鬥廉,也有人认为是鬥班。梏,是古代木制的刑具,作用类似今天的手铐之类。申公,即申这个地方的长官。鬥榖於菟,是楚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也称令尹子文。这个人的来历非常神奇,我们此处暂且记住这点,在鲁宣公四年的时候会讲到。纾,是缓解的意思。

 

这段意思说,子元从郑国回来之后,他就居住在了王宫。楚国的鬥射师看不下去,就去劝谏,惹怒了公子元,把他抓了起来并给他戴上了手铐。秋季,申公鬥班发动政变诛杀子元,鬥榖於菟做了令尹,他变卖自己的家产,来缓解楚国面临的困难。

 

看完这段记录,我是比较倾向于前面提到的“鬥射师”是鬥廉而非鬥班,原因很简单,鬥班被囚禁,要发动主导政变太难了。而且后面提到他的时候称呼是“申公鬥班”。申公是地方官员,射师则是朝廷部门的中央官员,兼任的可能性虽有,但从这里不同称谓看似乎不大。

 

鬥班当初曾跟随子元攻打郑国,但子元明显心术不正,以至于鬥射师鬥班等很多人看不惯。鬥榖於菟变卖家产救助国家,让我想起当年亚洲金融危机韩国人主动捐献金首饰救助国难。这件事也充分说明这个人真的是大公无私,所以成为一代名臣也是理所当然。

 

秋季,《春秋》记录的第二件事是“八月,癸亥,葬纪叔姬。”承接去年冬天叔姬去世的记录。《左传》未关注此事,《公羊传》解读说:

 

外夫人不书葬,此何以书?隐之也。何隐尔?其国亡矣,徒葬乎叔尔。

 

别的国家诸侯夫人去世,《春秋》一般不记录,为何这里记录?表示哀痛。哀痛什么呢?纪国灭亡了,只能靠小叔子来安葬她了。

 

《榖梁传》解读如下:

 

不日卒而日葬,闵纪之亡也。

 

叔姬去世的时候,《春秋》没有记录她去世的具体日期,但此时记录了她安葬的具体日期,是怜悯纪国的亡国。

 

叔姬去世到安葬,八个多月,虽然我未看到关于当时诸侯女眷去世的话葬期是怎么规定的,但这个葬期超出了诸侯乃至天子的正常葬期,显然也是安葬的迟了。按照鲁隐公三年《公羊传》提出的“过时而日,隐之也。”这一条记录似乎也符合这个标准。

 

秋季,《春秋》记录的第三件事是“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这条记录《三传》均未关注。

 

冬季,《春秋》记录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冬,公及齐侯遇于鲁济。”济,即济水,当时经过鲁国境内的这段称为“鲁济”。对于这次两位诸侯的会面,《公羊传》没有关注,《榖梁传》的解读还是老观点:

 

及者,内为志焉尔。遇者,志相得也。

 

《左传》倒是给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信息:

 

冬,遇于鲁济,谋山戎也,以其病燕故也。

 

两人见面是商量攻打山戎,原因在于山戎危害燕国——这里的燕国,就是我们熟悉的后世战国七雄中的燕国,而非此前多次出现的南燕。这也是燕国——以后如非特别说明是南燕,都默认提到的燕国就是这个燕国——第一次出现在《左传》中。

 

这里简单梳理一下燕国的历史。按照《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燕国的始封祖是召公奭。在周成王时代,他是三公之一,所谓的“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中的召公,指的就是这位。燕国的始封地应该不是我们今天熟悉的河北一带燕赵大地,许倬云先生在《西周史》第五章“封建制度”第二节“诸侯徙封的例证”中说,“北燕,召伯之后。傅斯年以为原封地在河南郾城。三监之乱后,召公经营北方,徙国河北玉田县,又再徙蓟丘”——这时候才到了我们今天熟悉的河北一带。我没有看到傅斯年先生的原文,所以我猜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燕”是不是其实是“郾”的变音所致?

 

《史记·燕召公世家》中,燕国历代国君的世系记录在召公之后以一句“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带过,出现了断层,这段时间历史记录的空白,应该是燕国北迁过程中,与中原王室逐渐失去联络,导致相关信息缺失所致。

 

自燕惠侯起,燕国君主的世系在《史记·燕召公世家》里清晰明确起来。燕惠侯去世后,其子燕釐侯立,这一年周宣王初即位。燕釐侯三十六年卒,其子燕顷侯立。燕顷侯二十四年卒,其子燕哀侯立。燕哀侯二年卒,其子燕郑侯立。燕郑侯三十六年卒,其子燕缪侯立。燕缪侯七年即鲁隐公元年。燕缪侯十八年卒,其子燕宣侯立。燕宣侯十三年卒,其子燕桓侯立。燕桓侯七年卒,其子燕庄公立——这条记录里的事情,就发生在燕庄公时代,这一年是燕庄公二十七年,燕国遇到戎人的攻打,无奈之下求救于中原诸侯——失联多少年的亲戚突然来信求助。

 

回到《春秋》。齐桓公跟鲁庄公会晤之后,双方在攻打山戎救燕一事上达成了一致,很快,齐国就采取了行动,《春秋》冬季第二条记录说“齐人伐山戎。”这条记录《左传》未关注,但《公羊传》和《榖梁传》的观点出现了分歧。《公羊传》解读如下:

 

此齐侯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子司马子曰:“盖以操之为已蹙矣!”此盖战也,何以不言战?《春秋》敌者言战,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

 

子司马子,应该是公羊学派的先贤。操,是操作、实行的意思;蹙,是急促、过分的意思。这段解读意思说,《春秋》这里的“齐人”其实就是齐桓公,为何称“人”呢?是因为有贬斥的意思。子司马子说:“大概是觉得齐桓公有点操之过急吧!”这就是与山戎作战,为何不说“战”?《春秋》是双方实力相当就记作“战”,齐桓公这次与戎狄交战,是为了驱赶走他们。

 

《榖梁传》对此持反对意见:

 

齐人者,齐侯也。其曰人,何也?爱齐侯乎山戎也。其爱之何也?桓内无因国,外无从诸侯,而越千里之险北伐山戎,危之也。则非之乎?善之也。何善乎尔?燕,周之分子也,贡职不至,山戎为之伐矣。

 

也认为这里的“齐人”就是齐桓公。但之所以称“人”,是表示敬爱齐桓公避免他与山戎并称的意思。为何敬爱他?于内,齐桓公没有熟悉了解山戎的力量来帮助他;于外,没有跟他一起出战的其他诸侯助力。但他跨越千里冒着危险北伐山戎,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那是不是就认为这件事齐桓公做得不对?不是,是认为他这是善举。怎么说是善举呢?燕国,是周王分封的子孙,之所以不能按规定向王室进贡,就是因为山戎一直危害它。

 

“爱齐侯乎山戎也”,言下之意山戎不配与齐桓公并称,所以如果记录为“齐侯伐山戎”,是对齐桓公的侮辱。“贡职不至,山戎为之伐矣”,说明当时山戎的势力,应该是隔绝在燕和中原诸侯国之间,阻断了双方的正常往来,使得燕国无法向周王室履行正常的进贡义务。

 

对于这条记录的解读,我还是支持《榖梁传》,子司马子的认为齐桓公有点冒失,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件事在《史记·燕召公世家》和《史记·齐太公世家》也有记录,并且说救燕成功后,燕庄公送齐桓公,结果一直送出了燕国国境,齐桓公说:“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於燕。”于是把燕庄公所至的齐国领土用沟分开划给燕国——齐桓公能成为霸主,这魄力,确实非同凡响啊!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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