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纯斋主人】《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二年(3)

栏目:经学新览
发布时间:2024-07-09 12: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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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二年(3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五月廿三日癸亥

          耶稣2024年6月28日

 

[春秋]秋,七月,纪(杞)侯来朝。

 

蔡侯、郑伯会于邓。

 

九月,入杞。

 

公及戎盟于唐。

 

冬,公至自唐。

 

秋季,是个多事之秋,《春秋》一共记载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是“秋,七月,纪(杞)侯来朝。”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在引述《春秋》原经时,《公羊传》和《榖梁传》作“纪侯”,《左传》则作“杞侯”。

 

这件事《公羊传》没关注。《榖梁传》解读如下:

 

朝,时,此其月何也?桓内弑其君,外成人之乱,于是为齐侯、陈侯、郑伯讨数日以赂。己即是事而朝之。恶之,故谨而月之也。

 

“于是为齐侯、陈侯、郑伯讨数日以赂”,这就是直接说鲁桓公吃相太难看。“己即是事而朝之”,这句话里的己通纪,指纪侯,只能说纪侯此时来与这些事有关,但并未明确说他对这些事持什么态度。如果纪侯为此而来是表示祝贺鲁桓公新君即位,则“恶之”应该是表示夫子憎恶纪侯这样没有原则的举动;若纪侯为此而来是想如臧哀伯一样劝谏鲁桓公,则“恶之”应该是表示夫子认为纪侯憎恶桓公这一系列举动。

 

这段意思说,诸侯来朝见,一般只记载季度,为何这里要说明是哪个月呢?因为鲁桓公在内弑杀了先君,在外纵容了(宋国的坏人)作乱,并且为了这个跟齐僖公、陈桓公和郑庄公向宋国连续多次讨要贿赂。纪侯就是因此而来朝见鲁桓公。夫子憎恶此事,故慎重记下来月份。

 

秋季《春秋》记录的第二件事是“蔡侯、郑伯会于邓。”这位蔡侯,史称蔡桓侯(注:有名的扁鹊见蔡桓公,见的并不是他)。此前宋、陈、卫、蔡四国联军伐郑,到今天陈、宋都已经被郑庄公彻底搞定。卫国一度也已经搞定(注:不过在鲁隐公十年又跟宋国联手有过一次“入郑”和“伐载”的记录),只有蔡国似乎一直跟郑国没有和好的迹象。这次终于看到转折的苗头了。邓,杜预注释说“颍川召陵县西南有邓城”,则言下之意是蔡国一座城邑,大致在今天的河南省漯河市东一带;但如果是邓国,则是当时一个曼姓诸侯国家,封地有在今天的湖北省襄阳市一带,也有说在今天的河南省邓州市一带(注:这两地其实挨着),处在楚国和郑国之间。

 

《榖梁传》没有关注此事,《公羊传》释读说:

 

离不言会,此其言会何?盖邓与会尔。

 

离,通俩,古人有“二国会曰离”一说。两个国家会面不说“会”(注:按《公羊传》理论,似乎应该说“离”),为何这里用了“会”?大概是邓国也参与了吧。

 

按这里的观点,将邓与蔡、郑并列,则言下之意邓就是邓国。这次会议就是蔡、邓、郑三国与会。

 

如果是考虑应对楚国,邓国是楚国眼皮底下的小国,为了自保求助于郑、蔡,作为东道主发起这次会面,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秋季《春秋》记录的第三件事是“九月,入杞。”《公羊传》没关注这条记录,《榖梁传》只记录了四个字:

 

我入之也。

 

是我们鲁国攻入了杞国。

 

但鲁国为何会突然攻打杞国,留下一个疑问,暂且记住,后面《左传》有解释。

 

秋季《春秋》记录的第四件事是“公及戎盟于唐。”这条记录《公羊传》和《榖梁传》都关注。

 

再来看《左传》秋季的记录:

 

秋,七月,杞侯来朝,不敬,杞侯归,乃谋伐之。

 

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

 

九月,入杞,讨不敬也。

 

公及戎盟于唐,修旧好也。

 

第一段交代杞侯来朝。杞侯来访,双方国君见面会谈过程中,杞侯对鲁桓公不敬,惹怒了鲁桓公。杞侯走了以后,鲁桓公就有攻打杞国之意——估计鲁桓公也有想借此转移国内矛盾甚至杀鸡给猴看来立威的意思。

 

杞侯为何会对鲁桓公不敬,这里没有交代。我善意推测,也许就是对《榖梁传》提到鲁桓公“内弑其君,外成人之乱”且索贿的行为看不惯,所以估计言语上就没客气——甚至我也愿意善意地认为,《榖梁传》里的“恶之”,就是我说的后一种情形,这样与《左传》这里的记录也能对应上。杞侯此次因为批评鲁桓公导致鲁桓公意欲伐杞,只能说,伸张正义有时候未必会给自己带来好处——但不能因此就纵容恶势力。

 

第二段交代邓之会。蔡桓侯、郑庄公在邓这个地方会面,是因为畏惧楚国(所以商量应对之策)。

 

楚国此时的国君是楚武王,从这个谥号就看得出此人热衷于攻伐征战。这一年是楚武王三十一年。能说蔡、郑因为畏惧楚国而开会讨论应对之策,说明此时楚国已经明确有了北上中原威胁到中原诸侯的迹象了。蔡国和郑国都是姬姓,又离楚国很近,因此畏惧楚国会出兵攻打他们,所以见面讨论应对楚国之策。

 

第三段是交代鲁国攻打杞国。九月,鲁国攻打杞国,就是为了讨伐之前杞侯对鲁桓公不敬。

 

综合秋季关于杞国的记录,我更倾向于《左传》的说法,七月来朝的就是杞侯,在引述《春秋》七月那条记录的时候,《公羊传》和《榖梁传》的“纪侯”应该是“杞侯”之误。

 

第四段,鲁桓公和戎人在唐会盟,进一步修好双方关系。

 

旧好,指的就是鲁隐公二年的“公及戎人盟于唐”一事。估计这次也是鲁桓公为了尽快稳定自己的统治,比照“外安诸侯”的思路而走的一步棋吧。

 

冬季,《春秋》只有一条记录,“冬,公至自唐。”这条记录,就是鲁桓公与戎人在唐地会面的后续。《公羊传》未关注此,《榖梁传》解读说:

 

桓无会,而其致何也?远之也。

 

所谓“桓无会”,后面读《春秋》多了就明白,正常情况下,如果国君外出参加会议,回来后《春秋》有记录的话,以鲁桓公这次为例,则应该是这样的记录:

 

冬,公至自会。

 

但统计《春秋》会发现,终鲁桓公一生,他与其他诸侯有过二十多次会面的记录,却从没有一条“公至自会”的记录。

 

这段意思说,鲁桓公(所有与其他国君会面)没有类似的记录(注:即《春秋》特意记载返回的时间),这里为何特意写“致”(注:即《春秋》写的“至自”)?因为唐离得比较远。

 

《左传》冬季的记录如下:

 

冬,公至自唐,告于庙也。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特相会,往来称地,让事也。自参以上,则往称地,来称会,成事也。

 

初,晋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太子,命之曰雠(chóu)。其弟以千亩之战生,命之曰成师。师服曰:“异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听,易则生乱。嘉耦(ǒu)曰妃,怨耦曰雠,古之命也。今君命大子曰雠,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

 

惠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孙栾宾傅之。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惠之三十年,晋潘父弑昭侯而立桓叔,不克。晋人立孝侯。

 

惠之四十五年,曲沃庄伯伐翼,弑孝侯。翼人立其弟鄂侯。鄂侯生哀侯。哀侯侵陉(xíng)庭之田。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

 

第一段对应《春秋》冬季的记录。爵,是饮酒的器物,舍爵,就是赐酒宴的意思;策是记录,勋是功劳,策勋就是记录有功劳的人及其功绩。说白了就是回来之后,搞个团建活动,总结表彰奖励有功人员。

 

这段意思说,鲁桓公从唐回来之后,去祖庙祭告了祖先。按照礼法,诸侯出行,要先去宗庙祭告祖先,回来之后,有饮至、舍爵、策勋等仪式,这是礼制。两个国君会面的话,往来的时间点都要记录下来,以示谦让。三个以上(注:参,通叁)国家,(如果是去别的国家)去的时候记录下会面的地点,(如果是别的国家来我们这)来的时候只说“会”,是表示我们主事。

 

这段关于“称地”或者“称会”的说法,似乎逻辑上有点不好理解。杜预说:“特相会,公与一国会也。会必有主,二人独会,则莫肯为主,两让,会事不成,故但书地。”意思说,两国国君会面的时候,必然有一个主事的,但彼此经常谦让,如果过于谦让则可能让这次会面泡汤,所以两个国君会面的时候,只记录下会面的地点,不必特意说谁主谁客。结合起来,对于三国会面的话“自参以上,则往称地,来称会,成事也”就很好理解了,三国会面,去的话还是“称地”,不用计较谁是主事的。如果是来,则不用特意“称地”(注:因为地方就是我们鲁国),只需要说“会”就行了,因为大家也都清楚主事的必然是鲁国。

 

第二段起,还是讲述曲沃代翼。第二段是追叙往事。按《史记·晋世家》记载,条之役发生在晋穆侯七年。条,是古代戎族的一支,分布在今山西省运城县中条山北的鸣条岗一带。这次战争晋穆侯打了败仗。千亩之战,发生在晋穆侯十年,这次战争晋国取得了胜利。千亩,按杜预说法,在今天的山西介休市南。师服,是晋国的大夫。“嘉耦曰妃”的耦即偶,妃即配。“兄其替乎”的替,是衰微的意思。

 

第二段意思说,条之役那年,晋穆侯的夫人姜氏为他生下了太子,晋穆侯给孩子取名“雠”。千亩之战那年,雠的弟弟出生,于是给这个孩子起名叫“成师”。师服对此感叹说:“国君给孩子起名字还真是奇怪!起名字,必定要符合对一定道义的期许。道义,源于礼;礼,体现在处理政事上;而政事是用来端正人民行为的。所以政事成功则人民顺从,反之就会发生动乱。好的配偶叫妃,不好的配偶叫雠,这是自古以来的说法。如今国君给太子取名为雠,给他的弟弟取名为成师,这是动乱将要开始的预兆,做哥哥的恐怕要衰微了!”

 

晋穆侯无意中给两个孩子的取名,在师服看来,预兆着两个孩子未来不同的命运。哥哥是嫡长子,法理上优先即位,弟弟虽然暂时取代不了哥哥,但因为哥哥名字不好弟弟名字好,预示着哥哥这一支此后要走下坡路,而弟弟这一支有逐渐取代哥哥这一脉的兆头。

 

第三段,讲述曲沃这一脉的发端。惠之二十四年,即鲁惠公二十四年。桓叔,就是前面提到的成师。靖侯,是晋靖侯,按《史记·晋世家》的记载,晋靖侯去世后其子晋釐侯即位,晋釐侯去世后其子晋献侯即位,晋献侯去世后其子晋穆侯即位。

 

晋穆侯在位二十七年后去世,他的弟弟殇叔自立为君,太子雠出奔他国。殇叔四年,太子雠率自己的党羽袭击杀死殇叔自立为君,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晋文侯。

 

晋文侯在位三十五年后去世,他的儿子即位为晋昭侯。晋昭侯元年对应的就是这里提到的鲁惠公二十四年,这一年是公元前745年。晋昭侯封自己的叔叔成师在曲沃,谥号为桓,即鲁隐公五年提到的曲沃桓叔。栾宾既然是靖侯之孙,则论辈分跟晋献侯一辈,是曲沃桓叔的爷爷辈人物。

 

师服所谓的“甸侯”,即甸服。《国语·周语》有“先王之制,邦内甸服”一说,韦昭注释说“邦内谓天子畿内千里之地。”即周天子王城为中心方圆千里以内的诸侯都属于甸侯。“本既弱矣”的本,指法理上一直有国君继承权的一脉,俗称大宗。国君,是一个国家的根本。

 

第三段意思说,鲁惠公二十四年,晋国开始内乱,因此把桓叔封在曲沃,晋靖侯的孙子栾宾辅佐他。师服说:“我听说国家的建立,根本大而枝叶小,因此才能巩固。所以天子分封诸侯建立国,诸侯分封卿大夫建立家族,卿设置侧室,大夫设有贰宗,士有以子弟充当的仆隶,平民、工匠、商人也各有亲疏,大家都有固定的等级。因此百姓甘心事奉上级,下级对上也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如今晋国只是甸服中的侯国,却又另外建立国。国家的跟本已经衰弱了,又岂能够长久呢?”

 

晋昭侯封叔叔在曲沃后,师服能说“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说明曲沃桓叔当时的政治影响力已经很大,曲沃一系此时的实力也非常强劲,隐隐是国中之国,已有与晋国中央政府分庭抗礼之势。

 

第四段,讲述曲沃桓叔差点上位。潘父,是晋国的大夫,从这段记录看他做了曲沃桓叔的内应,里应外合发动了一次未遂的政变。鲁惠公三十年,晋国的潘父弑杀了晋昭侯拥立曲沃桓叔,但没能成功,晋人随后拥了晋孝侯——晋孝侯是晋昭侯的儿子。

 

第五段记录,讲述曲沃一系继续对后续的晋国中央政权发动攻击。鲁隐公五年已经解释了,曲沃庄伯是曲沃桓叔的儿子,按照《史记·晋世家》的说法,晋孝侯八年曲沃桓叔逝世,他的儿子鱓(shàn)继承了其位,就是后来的曲沃庄伯。陉庭,在今天的山西省翼城县东南,离晋国当时的首都翼不远。

 

第五段意思说,鲁惠公四十五年(公元前724年),曲沃庄伯攻打翼城,弑杀了晋孝侯。翼地的人立了晋孝侯的弟弟,就是后来的晋鄂侯。晋鄂侯生了晋哀侯。晋哀侯侵没陉庭地方的田地。陉庭南部边境的人引导曲沃讨伐翼城。

 

这一年的记录到此结束。鲁隐公五年和六年,《左传》已经讲过一些曲沃代翼的事,讲述到晋哀侯即位时提到晋鄂侯奔随后被嘉父迎回居于鄂。不过《左传》此处明确说了晋鄂侯是晋孝侯的弟弟,但按照《史记·晋世家》的说法,晋鄂侯则是晋孝侯的儿子。

 

另外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此时曲沃一系的最高首脑已经不是曲沃庄伯了,而是他的儿子曲沃武公,来年我们就能在《左传》看到。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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