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运章】良渚陶豆盘与“祫祭”典礼起源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4-06-09 20:5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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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陶豆盘与“祫祭”典礼起源

作者:蔡运章(洛阳市考古研究院研究员)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四月廿四日乙未

          耶稣2024年5月31日

 

“祫祭”典礼是中国古代将过世“先君”的神主安放在祖庙里,使其灵魂回到先祖身旁的礼仪。2016年,杭州市余杭区良渚古城钟家港南段考古发现一件陶豆盘内刻划的“三个绘画单元”(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杭州市余杭区良渚古城钟家港南段2016年的发掘》,《考古》2023年第1期),为探索我国古代“祫祭”典礼的起始年代等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

 

陶豆盘为祭祀用礼器

 

这件被编为T2833⑦B:01号陶豆盘内刻划的“三个绘画单元,由鹿头、圆头棒形器和鸟组成”。“连图成组”能表示一个完整意思的图画,被称为“图画文字”。这件陶豆盘底部刻划“由鹿头、圆头棒形器和鸟组成”的“三个绘画单元”,具有“图画文字”的基本特征。我国远古器物上独立存在的“刻划符号”的含义,大都与其载体的名义和用途相符合,可称之为“物象文字”(即“标识文字”)。它是中华先民“制器尚象”习俗的产物,具有浓厚的宗教意义。

 

陶豆是我国古代常见的祭祀礼器。《说文·豆部》:“豆,古食肉器也。”《诗·大雅·生民》“卬盛于豆”。毛传:“豆,荐菹醢也。”《国语·吴语》:“觞酒豆肉”,韦昭注:“豆,肉器。”《尔雅·释器》:“木豆谓之豆”,郭璞注:“豆,礼器。”这件陶豆盘当是良渚先民祭祀祖先神灵的礼器。

 

“图画文字”与祫祭典礼

 

这件陶豆盘内刻划“三个绘画单元”的含义,当与其载体的名义和用途相符合,兹略作释读。

 

第一,“鹿头”是祭祀神灵的牺牲。这组“图画”左边的“鹿头”位于大“鸟”的左下方,作仰视状,刻划逼真传神。其构形与商代鹿觚铭文和战国天星观竹简“鹿”字作“”“诸形相类同。故这里的鹿头,当是麋鹿的象形字。

 

麋鹿是我国古代的重要牺牲。《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五牲”杜预注:“五牲,麋、鹿、麏、狼、兔。”“五牲”是指祭祀神灵的五种牺牲。这说明麋鹿不但是中华先民日常食用的美味,也是祭祀神灵时常见的供品。

 

第二,“圆头棒形器”与我国古代的“祫祭”典礼。这组“图画”中间“圆头棒形器”上的“圆头”,当是“口”字的变体。殷墟甲骨文和商周金文中的“口”字,或作“口”形,或作“○”形,通用无别。“圆头”下面的“棒形器”,构形与甲骨文“十”字“相类同。这种字的构形,在仰韶文化、良渚文化、龙山文化的器物上屡有发现。

 

特别是这里的“圆头棒形器”符号,构形与青海柳湾马家窑文化墓葬被编为M245:31号陶壶上的墨书“符号和《说文·劦部》叶,古文协,从口、十古文协字相类同。因此,这则圆头棒形器图画当是字的初文。

 

中国古代的“祫祭”礼仪。《说文·劦部》:“协,同众之和也。”《周礼·春官·大史》“读礼书而协事”,郑玄注引杜子春云:“叶,协也。”《玉篇·口部》:“叶,合也。”这说明“叶”有和合之义。“叶”,通作祫。《诗·小雅·正月》“洽比其邻。”《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引《诗》作“协比其邻。”《诗·周颂·丰年》“以祫百礼”,《经典释文》:“祫,本或作洽。”是其证。《礼记·王制》“祫禘”,郑玄注:“祫,合也。天子诸侯之丧毕,合先君之主于祖庙而祭之,谓之祫。”《说苑·修文》载:“祫者,大合祭于祖庙也。”这说明“祫祭”是“合先君之主于祖庙”的重要典礼。

 

第三,殷墟甲骨文中的“祫祭”记录。殷墟甲骨文屡见有“祫祭”的记录。例如:1.丁丑卜,行贞,宾父丁劦(祫),亡尤?(《合集》23120)2.丁未卜,贞,勺(礿)岁于劦(祫),冓(遘)?(《合集》34615)徐中舒先生指出:“劦”乃“协合之义,祭名,即大合祭之祫祭。”(《甲骨文字典》卷十二)这是商代晚期商王室举行“祫祭”的珍贵资料。

 

第1条中的“行”是祖甲时代的卜人。“宾”,《白虎通义·五行》谓:“敬也。”“父丁”指武丁。“劦”同协,通作祫。这条卜辞的大意是说,丁丑这天,贞人行进行占卜,恭敬地对父丁进行祫祭,没有祸忧吧?

 

第2条中的“勺”,读如礿。《礼记·王制》“天子植礿”,郑玄注:“周改夏祭曰礿。”《汉书·郊祀志上》载:“礿者,所以昭孝事祖,通神明也。”“冓”,通作遘。《说文·辵部》:“遘,遇也。”这则卜辞的大意是说,丁未这天贞问,岁终礿祭时举行祫祭,先君的灵魂能否与先祖相遇见?

 

可见,我国古代的“祫祭”典礼,至迟在商代晚期已颇为流行,而这件陶豆盘内刻划的“鹿头”“圆头棒形器”与之有密切关系。

 

“鸟”形图画与帝俊伏羲氏

 

这组“绘画”右侧的“鸟”形图像,形体高大完整,钩喙长尾,头顶有羽冠,应是全组图画的主体形象。它当是“俊鸟”和帝俊伏羲氏的象征。

 

中国古代盛行太阳神崇拜。《礼记·郊特牲》:“万物本乎天”,郑玄注:“天之神,日为尊。”《礼记·杂记下》说:“正月日至,可以有事于上帝。”周历“正月”即夏历十一月,“日至”即冬至,“上帝”即太阳神。这是说“冬至”那天要举行祭祀太阳神的典礼。

 

帝俊、伏羲氏同为一人,本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他常被尊为“太祖”(《文子·精诚》)、“帝”“上帝”和“大帝”(《周易·说卦传》《墨子·非命下》),具有“融祖先神、造物主和至上神为一体”的崇高地位。这种宗教观念早在炎黄时代就已形成,乃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思想根基和精神纽带之一。

 

伏羲氏名义与凤凰崇拜密切相关。《庄子·大宗师》载:夫道“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成玄英注:“袭,合也。气母,元气之母。”《说文·人部》说:“伏,司也。”《说文·兮部》曰:“羲,气也。”这说明“伏羲”是主司“气母”和化育万物的神灵。《帝王世纪》载:“太皞庖牺氏,风姓。”甲骨文中风、凤同字。《山海经·南山经》载:“有鸟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凰。”《说文·鸟部》说:“凤,神鸟也。”这说明神话传说中的五彩“凤凰”,实由伏羲氏“风姓”的传说演变而来。

 

伏羲氏与凤鸟的名义相通。凤鸟因地而异名。《尔雅·释鸟》载:雉鸟“北方曰鵗”。《左传·昭公十七年》“五雉”,杜预注:雉“北方曰鵗雉”。《经典释文》:“希,本又作鵗。”《集韵·旨韵》说:“鵗,雉名,通作希。”《路史·后纪》卷二引《风俗通》说:“女娲,伏希之妹。”可以为证。

 

帝俊与凤鸟的名义亦相通。《山海经·海外南经》记载有“帝俊之妻,是生十日”的神话。战国《楚帛书》有“日月俊生”的传说。“俊”,通作踆。《山海经·大荒东经》郭璞注:“踆,或作俊。”《大荒东经》说:“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乌”,高诱注:“踆,犹蹲也,即三足乌。”这说明天神帝俊乃是太阳的父亲,也是执掌天体的神灵。考古发现仰韶文化的“金乌负日”图案,就是“三足乌”负载太阳运行天际的生动写照。这说明“日中”的“踆鸟”实即俊鸟,也就是太阳神帝俊的化身。

 

良渚文化玉璧上常见有“神鸟”图像。《说文·玉部》:“璧,瑞玉,圜也。”《周礼·天官·大宗伯》载:“以苍璧礼天。”璧为圆形,象征天。所谓“以苍璧礼天”,就是用玉璧来祭祀太阳神的礼仪。因此,良渚玉璧上的“神鸟”和陶豆盘上的“鸟”形图画,都当是中华民族始祖神帝俊伏羲氏的象征。

 

良渚文化先民对已逝“先君”的“祫祭”典礼,可能是由主事者念颂逝者的称谓,祝愿其灵魂升归天界。因此,这件陶豆盘所刻“图画”的大意是说:用麋鹿来作牺牲,举行“祫祭”典礼,祝愿过世“先君”的灵魂回归到始祖神帝俊那里去。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的“祫祭”典礼在良渚文化时期已经产生。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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