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失眠
作者:西奥多·达林普尔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失眠 诺曼·克普(Norman Cope),1943年
你躺在床上睡不着
头痛欲裂,令人抑郁
因为焦虑,被睡眠看作禁忌
我猜想你可能使用
你选择的任何语言
沉浸其中,无论它得体与否
---维多利亚时代幽默剧作家威廉·S·吉尔伯特(W.S. Gilbert)的“紫罗兰”
那些从未经历过失眠的人,很少严肃对待失眠。他们认为,这最多不过是让人觉得不方便的小麻烦而已。让我们希望他们从来不会遭遇失眠(当然,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也常常失眠的滋味,这应该是对这些麻木冷淡感觉迟钝的家伙的报复。)睡不着的痛苦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一连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都睡不着的话。
我的一生中只有过两个阶段的失眠,一次是将近40年前,另一次就是当下。
四十年前,我在太平洋的一个偏远小岛上工作,突然患上了失眠。在此之前,我的睡眠质量很好,睡得就像小孩子一样,我遇到的睡眠问题与其说是睡不着倒不如说是睡不醒。一晚又一晚,躺下就睡着了,但一两个小时候醒来,接着一直醒着几个小时。因为某种原因,我同时患上的还有右脚掌汗疱症(pompholyx一种手掌、足跖部的水疱性疾患)(为什么不是左脚或者双脚都染上病),这种湿疹病一直没有好彻底。我并不特别担忧,我的生活状况也没有改变很多。身体显然有它自身的理由,但这是我们的智商搞不懂的东西。
我尝试了治愈失眠的常见方法,甚至计数想象中越过海浪飞起来的鱼,但都不奏效。幸运的是,这个小岛从医药上说是落后于时代的,我最终发现药铺里有巴比妥酸盐(barbiturate)作为安眠药供应。在其他都不管用的情况下,它们真的起作用了。因为完全意识到这种药的风险,我只是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偶尔吃点儿。停下来后,几十年里,我没有再遭受失眠的痛苦。医生治愈了自己的病,但使用的药是由于某种理由被禁止卖给别人的。
巴比妥酸盐如果过量使用是危险的,长期以来一直是自杀者最喜欢的药品,而且很容易成瘾。我已经上了年纪,记得很清楚过量使用的影响的麻烦,以及习惯性使用之后想要戒掉它是多么的不容易。
像多数成瘾性药物一样,它们能够被服用很多年而没有任何副作用,如果没有失去控制的话。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母亲,一位非常可敬的女士,是当地社会的精英。她常常交替使用(口服苯异丙胺和巴比妥酸盐)来管理自己的生活,这些在经典的上层和下层政权的可敬圈子里绝非不寻常之举。我怀疑,认识她的很多人意识到她在吸毒,而她在壮年时期去世与她长期使用(滥用)兴奋剂和催眠药没有关系。他的儿子发现了一罐苯异丙胺,如果在黑市上将其卖掉,足够支付他一次奢华的海外度假,当然也足够将他送进监狱。
我两次发现毒品的藏匿之地,一次是在可敬的医疗使用,但是被贬为非法的或者黑市商品的地位,藏在偏远之地。另外一次是在太平洋岛上,我发现大量供应科注射用的甲基苯丙胺。我唯一一次用在病人身上是个哑巴,他已经哑巴一二十年---年代顺序不是真准确,但无论如何,人人都赞同他不说话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给他注射了一些甲基苯丙胺,他立刻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虽然没有人能明白他说了什么。他继续这样24小时不停讲话,直到我被要求给他一些东西让他再次闭嘴,因为亲属和照顾者实在受不了。当他再次回归沉默之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现在不愿意这么鲁莽了。但是,这个故事提醒我意识到,法国精神分析师鲍里斯·希瑞努克(Boris Cyrilnuk)曾经在他的一本书的开头说过的故事。一天,一个一直哑巴的孩子请父母把盐递给他。他们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说话,之前从来不说话。他说,“从前,一切都完美无缺。”
我曾经遭遇过相当数量的可卡因供应,纯度最高的可卡因在偏远的非洲医院。这个东西被当地作为麻醉剂进口,在眼科手术时使用。如果说我抗拒了诱惑,没有将其占为己有或者运回欧洲在黑市上倒卖,可能有些夸大其词。因为我一刻都没有受到诱惑去这样做,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将它卖掉。但是,我常常纳闷那些可卡因的最终命运究竟怎么样了。
最近,我再次成为失眠的猎物,我也不清楚起因是什么。与我的人生的其他任何时间相比,除非我们把上年纪这个因素也考虑进去,我并没有更多理由去担忧。世界局势从来没有引起我多么大的焦虑,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不止一次可怕的处境,应该承认更多是作为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或者受害者。我知道新冠病毒之后的世界未来是不确定的---通货膨胀或者超级通货膨胀可能到来---但是,因为过去一直比将来更让我感兴趣,我对于将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多大焦虑。总有一种过去让我感到某些安慰。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虽然我有通常人们做的不怎么地道的地方。因此,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关注房子周围夜间动物弄出的声响,那些声音可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
有钟表的滴答声,但是那只是被期待的东西,因为我是上发条的人。有时候楼上沙沙作响,也可能是阁楼里的;我从不怀疑它们的存在,直到我们的消灭害虫专业人士一年两次来告诉我,我们安装的光纤短路部分就是因为黄鼠狼咬断的。
黄鼠狼作为动物当然没有好名声:没有人把称一个人为黄鼠狼当作赞美,黄鼠狼这个词也没有预兆任何好东西。黄鼠狼是狡猾的、偷偷摸摸的、残忍的动物,虽然在身体上不是没有吸引力。不知为什么,我非常喜欢这个观点,愿意让它们把阁楼当作家。
在我看来,我们的害虫控制专家的工作令人羡慕。他知道我们的各种害虫,几乎以骑士的风范尊重它们。苍蝇、大黄蜂、各种描述的黄蜂、昆虫、麻烦的虫子、蚂蚁、老鼠、白蚁、田鼠、蝙蝠。蝙蝠其实根本不是害虫,而且它们受到法律的保护,比通常的老年领退休金者受到的保护还好。但是,它们需要两个家,夏天一个,冬天一个(就像俄罗斯的沙皇)。虽然它们对于控制蚊子和其他到处飞的小东西有好处,但它们到处拉屎并不惹人待见。在夏天的夜晚,蝙蝠飞到卧室里,虽然据说它们拥有最复杂的声纳系统,它们在找到飞出去的道路方面似乎存在很多困难,常常飞向墙上的绘画上。而且,人们偶尔阅读到,有人在蝙蝠出没之地感染上狂犬病,虽然这很罕见,但我发现很难将这些案例从头脑中赶走。人们能够按统计学的方式思考,但是,他们不能按统计学的方式感受,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人们容易受到统计学上荒谬恐惧的影响,如一只蝙蝠在卧室到处飞将给他传播狂犬病。
在我们这样的孤零零的独幢房屋,黑夜里常常有惊人数量的敲打、撞击、敲门、和其他各种噪音。有些声音听起来像是人发出的,会不会有闯入者?我忍住诱惑,并不起床去看一看。如果真有,很大的机会是他们携带有武器的。
我曾经和一位朋友谈及英国怪异的事实,板球拍的出售量比板球多得多。这与你期待的情况相反,人们实际上的确玩板球。不,板球拍被买来是作为武器防身用的,无论是攻击性的还是防御性的,或者两种用途都有,因为攻击者常常需要防御自己。相反,板球拍不是很有效的武器,表面更平坦,不是不能给他人造成伤害,但是伤害---至少是身体上的伤害---通常并不很严重(我记得一个锡克教绅士喝醉酒用球拍攻击妻子,造成流血,但没有威胁生命的伤害。)
那次对话之后,作为笑话,我朋友给我买了板球拍,让我放在卧室里防身,以防充满敌意的闯入者。甚至像我这样不习惯锻炼的人也应该能够面对闯入者用球拍防卫自己,但是不知怎的,我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假设闯入者从我的手里夺走了球拍,转而拿来攻击我妻子和我,怎么办?甚至在紧急情况下,我想我觉得受到阻止用我的全力应用它,而闯入者可能不愿意。而且,英国法律在防卫自我遭受攻击的问题上非常怪异:你应该仅仅使用在该场合合理的武力或最低限度的效果即可,在这个案例中就是让攻击者后退即可。但是,人们如何校准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最低限度?假设在阻挡攻击的时候,我打破了攻击者的脑壳,给他造成永久性伤害:按照我们荒谬的法律,闯入者可以起诉我,而且大概率他会胜诉。
啊,对你来说,那就是英国;但是,我们非常孤立的房屋,屋顶下还有黄鼠狼,夜间活动各种形式的卡塔声和叮咚声是在法国。我们遭遇的唯一一位闯入者是一个醉鬼,他晚上开车沿着我们狭窄、弯弯曲曲的小径,脑子已经不恨清醒,以为我们家在开办一个聚会。他已经醉得很厉害,从车里出来时,几乎站不稳当,当然也不能走路了。他对我妻子说,“不用担心,我的小鸡(ma poule)。”带着亲切和熟悉,但是,我们的确很担忧,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了他。
我们应该让他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离开吗?离房子很近的道路非常狭窄和曲折,有时候有几百英尺的大坡,一个几乎站立不稳的人在没有支持的情况下开车上路很难说是安全的。这些道路上车辆很少,尤其是在晚上,他不大可能对他人造成多大危险,但是,对于他自己,他很可能是相当大的风险。
是因为害怕这样一个场景使得我们让他离开吗?我们想到为他提供一个房间让他睡个晚上醒醒酒,但是,最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无论如何,他显然是决心找到他曾经听见的聚会或者幻觉。他对聚会的热情在我看来非常怪异,因为我不理解最好的聚会有多大快乐,更不要说他目前这种状况了。但是,带着令人吃惊的灵巧和可以预测的漫不经心,他倒车调头,虽然我们的小路非常狭窄,就是头脑清醒者想驾车开走也不容易,他竟然开走了。
就在我看着他驾车离开的时候,我想到了契诃夫(Chekhov)短篇小说中的最后一句话:“再见,我的珠宝。”我们想到,我们或许很快听到地方新闻上一个可怕的交通事故,一个男人身亡,车辆偏离道路坠入悬崖,但是,我们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稍稍感到安心:他的死在某种程度上是我们的过错,如果我们真的尝试一下,也许可以阻止他离开。
当然,大部分喝醉酒的司机都能安全到达目的地,即使喝醉酒的司机遭遇车祸的比例更大一些。这让人感到安慰,因为我刚刚阅读了报纸上的故事,人们发现失眠在统计学上和老年痴呆症的爆发有关。不过,大部分失眠者并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想到这样的美事,我很快便进入梦乡了。
译自:Trying to Sleep by Theodore Dalrymple (October 2023)
Trying to Sleep – New English R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