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里的妲己 

作者：陈嘉许

来源：作者授权 发布

时间：西元2023年8月15日

《周易》文辞涉及纣王的不少，正面指向妲己的则不多。作为千古知名的红颜祸水，现代人对她的了解，主要是通过《封神榜》这种影视剧实现的。那么《周易》有哪些地方提到了她，又是如何评价的呢？小文打算对此略作梳理。

《周易》最明确涉及妲己的，当属《姤䷫》卦。“姤”是相遇，在这个卦作为卦名，专门指向纣王与妲己的相遇。下卦巽☴为女，上卦乾☰为后（是君王的意思，不是皇后那种），“女”加上“后”，卦名成立。《周易》64卦的卦名，有几条基本的命名规则，上下卦象合起来是其中的一条规则。有人根据帛书《周易》等文献，认为此卦的卦名不应写成“姤”，而应写成“遘”、“敂”等，其实通行本的《周易》才应该是最完整、最可靠的。

《姤䷫》卦全卦的背景，是纣王沉迷女色，天下无道。卦辞是“女壮，勿用取女”，明确指出了妲己女祸的可怕。这个女人很厉害，千万别娶她啊！彖辞是这样的：

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时义大矣哉！

彖辞解释了卦辞，并比较了纣王和文王的不同，最后指出同样都是遇，纣王遇上了妲己，文王遇上了贤臣，结果太不一样了！让我们详细地分析一下这些文辞。

巽☴为柔、为女，乾☰为刚、为后，妲己遇到纣王，所以说“遇也，柔遇刚也”；巽☴亦为入，初六阴爻逐渐增长消蚀阳气，将对纣王的政治决策产生腐蚀性的严重影响，且巽☴为女，乾☰为壮，所以说“女壮”，这个女人很厉害。不能娶，所以说“勿用取女”；彖辞补充说，“不可与长也”，别指望能跟她好好过日子长久下去，纣王的覆亡教训很深刻。

彖辞接着说，在这种背景下，周国又是一番气象。“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巽☴为阴卦、为草木、为高，乾☰为阳卦、为天、为健，天阳和地阴相遇，才有了万物的欣欣向荣；“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尊位九五之刚，遇到卑位九二之刚，周国君臣阳刚中正之遇，文武之道得以大行于天下。

“姤之时义大矣哉”，不同的遇，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具体到六爻的爻辞，前面五爻体现了文王在商朝无道背景下的崛起，上九则再次点评了纣王与妲己的穷途末路，其卦辞和象辞分别如下：

上九：姤其角，吝，无咎。

象曰：姤其角，上穷吝也。

《姤䷫》上九位置对应的部位是角；站在上九的角度看全卦，巽与乾的这场沉迷已经走到尽头，纣王与妲己穷途末路了；所以说“姤其角，吝”，他们自己也束手无策，挺烦恼的。

全卦一阴始生，阴爻渐进而柔，所以在牧野决战之前，暂时还可以苟安而“无咎”。“无咎”同时暗示天下人心归周，纣王落到这个地步，只能怪自己，不要责怪别人。

象辞说，“姤其角，上穷吝也”，沉迷色欲，才走上了穷途末路，纣王的烦恼是咎由自取啊！

需要注意的是，小象辞的“象”是相对“彖”而言的另一种动物即大象，不是卦象或爻象的“象”，从而小象辞的“象曰”主要功能，不是解释爻辞的卦象爻象依据，而是提示爻辞的历史背景和弦外之音。易学史对卦爻辞的解释经常流于牵强附会，以致把《周易》文本弄成了“天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象曰”之“象”这个问题上没搞清楚。此路不通，又有人索性抛弃彖辞象辞，专注于卦爻辞本身构成的“古经”，只能说是一种探索吧。

除了《姤䷫》卦之外，《周易》至少还有两处，涉及对妲己品行的直接点评，我们再来看一下。

《蒙䷃》卦全卦呈现文王的崛起，其中六三爻的爻辞主题，是纣王变坏了（商周关系开始转折），因为娶了妲己。爻辞和象辞如下：

六三：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 ，无攸利。

象曰：“勿用取女”，行不顺也。

爻辞说，不要试图娶那个女子，她见到有钱的男人会不顾一切地投奔过去，娶了没有任何好处。六三阴爻为女，内卦近邻的九二是其家中现有的丈夫，外卦呼应的上九是其想要投奔的另外男子，六三即将进入外卦，有抛下现有丈夫的倾向。上九居于高位，体艮☶为金、为夫，可见另外那个男子有钱有势。艮☶为躬（身体），六三处在从九二到上九组成的两艮☶相对、相抱之象当中，阴爻为虚（“不有”）而为上九阳爻所据，所以说“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这个爻辞，明确描述了妲己的品行。

象辞说，爻辞重点在“勿用取女”，意谓“行不顺也”。娶了妲己之后，纣王变坏了。

另外一处涉及妲己的爻辞，是《渐䷴》卦九三。全卦仍然呈现文王的崛起，其中九三爻的爻辞主题，是文王突遭囚禁，原因是纣王娶妲己变得无道了。爻辞和象辞如下：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

象曰：“夫征不复”，离群丑也。“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爻辞的字面意思，大体是这样的：“鸿飞到高平之地上。男子出门一去不回，女人怀胎而不敢生，凶。利于抵御贼寇。”爻辞措辞的卦象依据和文字依据比较复杂、枯燥，这里就不一一展开了，只择某些关键地方说说吧。

九三在內卦最高，所以说“鸿渐于陆”，暗示周国在文王的率领下越来越好，成了商朝的一颗耀眼新星，注意“陆”不是陆地的意思，是指又高又平的地方。

对男性来说，九三体艮☶为夫，其势向外（要进入外卦）；从九三的方向向下看过去，体震☳为复，现在陷于坎☵中，坎☵为陷，为阴爻小人所缠绊；所以说“夫征不复”。对女性来说，九三体艮☶为家，其势向外，可见不安家室；体坎☵为陷、为淫，不与其夫上九呼应，陷于不轨；所以说“妇孕不育”。

《周易》常以夫妇比喻商周关系。本来商为夫，周为妇，如今周有德而商失德，故以夫喻周而以妇喻商。文王前往朝歌，被囚禁起来了，是为“夫征不复”；商朝失道，是为“妇孕不育”。文王九死一生，故“凶”。

九三体艮☶为击、为御，体坎☵为陷、为寇，陷于群寇之中而击御；九三阳刚，下履二阴而通，前临六四而通；所以说“利御寇”。

象辞说，“夫征不复”意谓“离群丑也”，“妇孕不育”意谓“失其道也”，文王羑里之难，陷入了小人的包围，因为商朝变得无道了。“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同时暗涉妲己品行对纣王的负面影响。“利用御寇，顺相保也”，爻辞“利御寇”暗示他在受囚期间反思，决定以忠顺姿态明哲保身，当然最后的结果我们也知道了，他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周国。

(作者简介：陈嘉许，男，西元1979年生，主要研究先秦儒学与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