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哲学是什么？

作者：贾斯汀·伽尔森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赐稿 发布

本文谈论疯狂哲学以及倾听疯狂言论的重要性。

笛卡尔（Descartes）1641年的《第一哲学沉思录》的开头是让读者陷入怀疑的泥潭。我如何能肯定任何事？不错，我似乎坐在炉火旁边，穿着室内长袍，两只手上拿着这张纸。但是，我能肯定我不是在做梦吗？我能肯定不是一个恶魔在骗我看见和听见了某些东西？被上帝抛弃只剩下孤零零的我之后，我还能肯定自己存在吗？

他意识到这样的想法类似于疯子的想法，就像那些“在赤裸的时候说自己穿着紫色衣服，或者他们的脑袋是陶土制成或者是南瓜或者是玻璃制成的”人。但是，他向我们保证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荒谬的了：“这样的人是不理智，如果我接受他们的话作为我本人的模式，我会有同样疯狂的想法。”他或许在做梦或者上当受骗，但他并不疯狂。

笛卡尔既然愿意承认所有怪异的可能性的存在，他本人陷入疯狂的可能性为什么就是不可思议的呢？福柯给出的著名论证是说，笛卡尔给出了哲学和疯狂根本上分隔开来的声音---哲学，至少是西方哲学一直遵循这种传统。在中世纪时期，疯子有自己的真理可揭示。就像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他们有权力对我们说自然和宇宙的秘密、上帝的本质、死亡的神秘、复活和即将到来的审判。在笛卡尔看来，疯子的话不再适合让人们去听，更不值得与之进行理性辩论了。在笛卡尔看来，疯狂哲学的观念本身可能就是恶心的，甚至是变态的东西。

哲学界的最近运动对笛卡尔的假设提出了强有力的挑战。现在，这个运动是如此热烈和如此幼稚的初创时期，要确定一本经典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无法确定经典的能力或许正是疯狂哲学的本质所在。不过，最近出版的三本书或许可以成为合理的起点。它们是乌特·库斯特（Wouter Kusters）的《疯狂哲学》、索菲亚·杰普森（Sofia Jeppsson）的《激进的精神病怀疑和认识论》、还有理查德·萨维尔·史密斯（Richard Saville-Smith）的《敏锐的宗教体验》。

这些作品的共同前提是疯狂能够成为观察现实的窗口。疯子远非有缺陷的推理形式，他们拥有独特的推理风格。疯子的心理并不总是与世界割裂开来。有时候，它被插入令人窒息的现实最深处。

间接研究疯狂哲学即什么不是疯狂哲学非常有帮助。首先---正如我的学生马洛里·冈察雷斯（Mallory Gonzalez）向我指出的那样，疯狂哲学不是有关疯狂的哲学话语，或者不仅仅是。这样的话语我们已经拥有了，叫做“精神病学哲学”（philosophy of psychiatry）。在精神病学哲学中，一个正常人（所谓的理性人）对另外一个人（所谓的理性人）说起这个其他事物---疯狂的本质。他们说话的方式就像指着房间对面笼子里关着的怪异宠物。通常，其动机是利他主义欲望，更好地分类管理和对待疯狂或程度更低些的形式如抑郁和焦虑。

疯狂哲学也不仅仅有一个问题，即对精神病哲学---对疯狂生存体验（及其现象学）的反思的补充。19岁时，我曾经因为药物引发的精神问题而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在医院里，我低头看我的脚，看起来不像是我自己的脚，因为它们苍白、切得动、脏兮兮的。我相信我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或许我重新钻进一个尸体使其复活了。护士在走廊上，我礼貌地向她要一面镜子。在成长过程中，我父亲也常常因为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产生一些让别人觉得奇怪的观念会住院治疗。或许因为在他的影响下长大，我拥有了接受某些怪异体验的准备。

医院住院的经历塑造了我对精神病哲学话题的思维方法。其中一个话题是幻觉的本质。哲学家们论证幻觉是否天生非理性，它们是否代表了人们对怪异体验的一种合理反应。虽然如此，在我看来，通过反思疯狂体验作为对精神病哲学的补充似乎不是疯狂哲学。这是因为疯狂哲学拿来作为对象的仍然是整个现实，并没有减少多少：世界的本质、上帝的存在、心灵在事物范式中的地位等等。比如说，拿同样的场景作为反思个人身份认同的本质的起点如说“身体转换”是连贯的和可能的---让我们更加接近疯狂哲学，因为它使用疯狂体验作为观察现实的窗口。

疯狂阐明现实可以有多得数不清的方式。库斯特论证说，西方哲学常常将焦点仅仅集中在“世界家具”即构成现实的种种物质之上。世上只有一种实体还是有更多？这个世界能够整齐地区分成天然之物吗？库斯特认为，根据他自己作为精神病医师的经验，现实并不是分装成不同包裹里的不同种类的物品，而是程度上的不同。在精神病哲学领域，世界有时候看似非常真实，一切都充满了意义和重要性。在另外的时候，这个世界似乎是空洞的，缺乏实体的：是竭力掩盖背后真正现实的影子把戏。有时候，这个世界在更多真实和更少真实之间的来来回回切换折腾好多遍。或许这种观察应该让我们更严肃地对待这个观念，即现实是事物存在程度上的不同。

正如索菲亚·杰普森指出的那样，疯狂也携带了对知识本质的深刻教训。哲学家们常常一种超然的、理论化的方式接近对外部世界的怀疑主义问题。他们承认，当然，人们或许不能证明这是世界存在于人们的心灵之外。但是，他们认为相信外部世界的观念是有实用理由的假设。那是一种我们需要相信的东西，如果我们想过好自己的生活的话。这种给人安慰的哲学与很多试图活下来甚至繁荣发展的疯狂体验是截然相反的，虽然对世界的真实性、团结和稳定性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

疯狂能够说明宗教哲学和心灵哲学中的问题。20世纪新旧交替前后的宗教哲学家们比如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和鲁道夫·奥托（Rudolf Otto）坚持认为疯狂和神秘启蒙之间存在显著的区分。理查德·萨维尔·史密斯通过不辞劳苦地分析哲学和宗教文本，显示疯子和神秘人士的边界在历史上总是有相对性，而且可以做出开放性的解释。他的分析破坏了标准的假说，即历史人物如马杰里·肯普（Margery Kempe）是疯子或者不是疯子存在一个客观事实。他对宗教体验的探索也显示出超越医疗框架的方式，即不仅仅把疯狂当作一种疾病或功能失常。

大概概述了疯狂哲学是什么之后，抗拒两种诱惑非常重要。第一种诱惑是试图严格地定义它，或者将其编入选集，或者鲁莽地得出结论说这本或那本哲学著作属于或不属于疯狂哲学。可争论的是，人们感受到的准确定义和清晰边界的这种需要本身就是哲学中理性者偏见的遗产。语言并不是给所有人类体验的形式现成的方式来解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设计。而且，我的意思并不是疯狂的生活体验是做疯狂哲学的必要条件，但它的确必须来自那种体验的肥沃土壤，无论是亲身体验还是见证了别人的体验。

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抗拒诱惑，要解决疯狂本身的清晰的、固定不变的定义或者将具体体验普遍化，似乎它们代表了所有形式的疯狂。正如奈弗·琼斯（Nev Jones）和莫纳·莎特尔（Mona Shattell）在《不是教科书描述的那样：挑战心理分析的临床规范》强调的那样。精神健康专业人士使用的分类常常不能反映疯狂体验的单纯的多样性。疯狂哲学时要扩展我们的现实和心灵在现实中的位置的把握，以便融合协调众多体验和思想形式，而不是下命令，认定哪些体验或者思想形式是“真正的疯狂”。

疯狂哲学被认为通过显示这个世界可能比我们设想的变得更加怪异、更加激动人心或者更加令人恐怖，能够推翻我们有关哲学本质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假设。更重要的是，它将我们对疯狂以及医学上的亲属关系“心理混乱失序”的理解产生怀疑。或许它将引导我们不再将疯狂仅仅看作令人好奇的一种医疗现象或者不幸的抛弃理性。我们有必要听听它会说些什么。

作者简介：

贾斯汀·伽尔森（Justin Garson）纽约城市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疯狂：哲学探索》（牛津大学出版社2022）。著作还有《疯狂药丸：提问产生非理性和医生的发现改造了精神病哲学》。

译自：What Is the Philosophy of Madness? By Justin Garson

What Is the Philosophy of Madness? - The Philosophers' Magazine (philosophers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