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作者简介:陈勇,男,西元一九七一年生,中国四川眉山人。1994年获得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学士学位,2005年获得美国范德堡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y)宗教学博士学位。2009年至今,任教于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终身教授。著有英文专著Confucianism as Religion: Controversies and Consequences,西语专著 Es el confucianismo una religión,和中文专著《印尼孔教28天行记》,并在中外文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多篇。与人合著西语《儒教简史》即将出版,是西班牙语世界的第一部类似著作。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大陆儒学儒教的复兴、民间儒教在大陆及台湾的宗教化建制、印尼孔教的现当代发展,以及儒教人类学。 |
印尼孔教28天行记
序言
西历2011年11月3日,我从香港飞抵雅加达,开始对印尼孔教进行为期一月的访学和调研。从首都雅加达出发,我用了28天横穿整个爪哇岛,抵达该岛东端的印尼第二大城市苏腊巴亚(泗水),最后到达终点站巴厘岛,并于11月30日从那里飞回香港,圆满结束此次行程。
在28天的时间里,我访问了包括雅加达、茂物、万隆、三宝垄、泗水等20来个大中城市以及西芒格、赤比龙、文池兰、格美利、双胶汉等10数个乡镇的孔教礼堂或孔庙,与上述各地的孔教道亲进行亲切会面和座谈,并拜见了吴炳邦、王春来、徐再英、陈克兴、林两仪等德高望重的学师和陈清明、黄耀德等前任及现任印尼孔教主席,期间还参观了位于中爪哇省拉森市的在建印尼孔教大学:孔教书院。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城市赶往下一个城市,各地孔教道亲在交通和食宿上为我提供了最热诚的帮助,他们就像接力赛一样,把我从一个地方护送到下一个地方,亲手转交给下一个地方的道亲。在此期间,我参与了大部分所到孔教礼堂的宣道活动和其他宗教仪式,先后举行了20次以上正式和非正式的演讲,并顺道参加了4次印尼各地方政府组织的每月一次的宗教对话。
雅加达微缩公园新建的孔庙
由于我行前对印尼以及印尼孔教都所知不多,更是因为我不谙印尼语,所以我的访学调研计划都是即兴发挥,没有固定的条条框框,但基本上是由印尼孔教总会设计和安排了我整个的活动。负责安排我行程的孔教总会海外交流主席姚平波先生不厌其烦,先后修改我的日程表达六七次之多。总体来讲,我的印尼孔教之行可谓精彩纷呈,大开眼界,收获远远超过了我之前的期望值。因为所经历的人和事众多,头绪繁杂,我只能在这篇序言里简略介绍我对印尼孔教的大体印象,而具体的所见所闻我将在接下来的分篇叙事里一一道来,以飧对孔教和儒教关注的各位读者。
印尼孔教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它的高度建制化。最早在苏加诺总统执政时期,印尼孔教就已经短暂取得过法律认定的官方宗教地位。但从1965年开始,由于苏哈托政权的严酷排华政策,印尼孔教失去了官方宗教地位和法律保护,一直受到排挤和打压,转入地下活动。直到2000年瓦希德总统上台并废除排华的政策以后,印尼孔教才重新获得法律认可的官方宗教地位,与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新教、佛教和印度教比肩而立。目前除了位于雅加达的印尼孔教总会以外,还在全国各地建立和发展了150个以上孔教分会,并且这个数字还在迅速增长中。在孔教总会和各地分会之外,条件比较好的地方还成了孔教青年会和妇女会,与既有的总会和分会组织紧密协作,同时又有相对独立的运作机制和活动安排。印尼孔教会还制定了完整的规章制度,对孔教组织结构、宗教仪式、宣道活动等都做了详细的论述和规定,使之在形式上具备了与世界各大宗教相似的外在特征。此外,印尼孔教会还在积极筹建第一所完全意义上的孔教大学,即孔教书院,旨在为孔教的健康发展培养和储备各类人才。
泗水文庙供奉的瓦希德像
印尼孔教给我的第二个印象,就是它与印尼伊斯兰教的关系非常友好,这一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年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认为以中国为代表的儒教文明和以伊朗为代表的伊斯兰文明最终将结盟对抗西方的基督教文明,我对其论调嗤之以鼻,认为儒教与伊斯兰教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更遑论其余。但印尼的宗教图像却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在印尼孔教受到苏哈托政权严酷打压的年代,它就已经与伊斯兰教知识分子保持了良好而亲密的关系。前总统瓦希德本人就是伊斯兰教学者,而孔教最终获平反,则直接得益于孔教领导层与瓦希德先生多年的友谊。所以今天的印尼孔教对瓦希德极尽感恩戴德,甚至有人视其为继孔子之后的孔教第二圣人。在茂物和梭罗,我都见到了孔教礼堂所办的私立学校,其学子竟大都是穆斯林子弟,他们可以学习儒家的伦理价值,但并没有被要求改宗孔教,而是坚持其伊斯兰教信仰。同时,根据我与伊斯兰教学者的交流,印尼伊斯兰教也认为其与孔教之间有许多共同点,并视孔子为先知之一。不过,孔教和伊斯兰教都不推行激进的传教政策,因此它们都对在印尼迅速扩张的天主教和基督新教颇有微词。有意思的是,印尼天主教和基督新教的信徒大都来自于华人群体,再加上印尼佛教的主体信众也是华人,因此可以说华人宗教在印尼官方六大宗教中占据了四席。
印尼孔教给我的另一个突出印象就是其混合特征,也就是其与释道两教以及民间宗教众多神灵的兼容并蓄。当然这只是我对爪哇岛的孔教考察以后得出的大致结论,而其中西爪哇与中爪哇、东爪哇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西爪哇的孔教以茂物县为重心,全县共有30间孔教礼堂,大都分布在乡镇,而茂物市内只有一间。尤其是西芒格镇一带,华人只有三千左右,但分布了共10家孔教礼堂,当地几乎所有的华人都信奉孔教。西爪哇孔教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孔教礼堂都是单独存在,不与佛教和道教的寺庙相牵连,而且礼堂里面一般供奉孔子及其弟子,没有别的神灵。与此相对照,中爪哇和东爪哇的孔教则呈现出与佛道二教融合的趋势,其礼堂大都寓居于佛教或道教寺庙之内,而且除了供奉孔子以外,通常还供奉释迦牟尼、观音、老子、福德正神(土地公)、玄天上帝、妈祖等诸多神灵,甚至还普遍供奉虎神,可能是因为早年的爪哇岛虎患甚剧,人们祈求虎神能发慈悲。例如中爪哇省普禾加多市的孔教会,就坐落在福德庙内,而福德庙的主神就是土地公。除此以外,该庙还供奉孔子、三宝公郑和、天母娘娘、太上老君、释迦牟尼、观音、福禄寿星、虎神等共18位神灵,充分体现了三教融合的特征。
此外,相比于其他的印尼华人宗教,孔教最能体现当地华人的文化身份认同。正因为如此,孔教一直受到苏哈托当局的严厉打压,试图以此彻底抹杀华人的文化特质,使其完全融入到土著民族中去。同被华人信奉的佛教和天主教、基督新教却没有遭受如此的厄运,就是因为它们不能像孔教那样最直接地反映出华人的文化特质,没有引起当局的戒心。但苏哈托政权的倒行逆施注定是徒劳的。印尼孔教的历史就是印尼土生华人为保存自己的文化传统和伦理价值而进行不屈不挠斗争的历史,而正是孔教所倡导的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等基本价值使得华人群体能够在任何不利环境中生根、发芽、壮大,通过辛勤的努力取得世人瞩目的成就。笔者所到过的30多个大小城市,几乎都能不经意地遇到一位或数位成功的华商,非常热心于孔教的建设。如印尼孔教总会现任主席黄耀德先生,四十出头,是西爪哇省加拉璜市一位非常成功的汽车经销商;万隆孔教会主席邦邦,今年三十七岁,公司成立才三年,已经雇佣数百人,年产值数千万美元,是全球仅有的五家高科技地理信息公司之一;普禾加多市的余长秀先生,拥有三家工厂,是该市最大的雇主,同时还与人共同创建两间华语学校;拉森市的孔教书院,是企业家张裕后先生慷慨捐资一百万美元兴建的,但他却不愿让自己的名字在学校董事会名单中出现;印尼孔教海外交流主席姚平波先生则来自泗水,他与妻子携手创办了一所当地知名的私立学校,学生达四五百人,同时他们还编写了为数众多的中小学孔教课教材;巴厘岛孔教会主席李先生,其貌不扬,做事谦卑温和,却拥有自己的咖啡工厂,雇佣员工在一百人以上。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陈勇博士受到印尼孔教的热烈欢迎
一个月的走马观花,对印尼孔教的认识只是一些皮毛而已。但即便是这些皮毛认识,也已带给我极大的震撼。想不到在这样一个遥远偏僻的千岛之国,还有一群执着而坚韧的土生华人,虽然已经几乎不会说任何中文了,但却虔敬地参与每周的宣道活动,真诚地信仰孔子的教诲,在人生道路上沿着圣贤的足迹,反躬自省,努力前行。我的印尼孔教之行只是刚刚开始,我笃定还要回来。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一天:初识吴炳邦学师
初识吴炳邦学师
当国泰航班777号从香港国际机场起飞的时候,我的心底非常忐忑不安,因为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印度尼西亚,而我对印尼语几乎是一窍不通。虽然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印尼之行,并且找来两本印尼语教材,决心认真学习,但由于各种杂事缠身,直到临行时我仍然只能说一句话:“特里玛卡西(谢谢)!”同事们都为我捏了一把汗,为我提供了在印尼的联系人以及应急措施,毕竟98年印尼排华暴乱的阴霾还没有散去。我也买来了900页厚的《孤独星球》版之《印度尼西亚》旅行指南,细细研读其中的一些重要章节,以期提高自己的求生和适应能力。此次行程,除了有电邮联系但从未谋面的苏腊巴亚姚平波先生和雅加达梁文丰先生以外,我在印尼不认识任何别的人。姚先生是印尼孔教总会海外交流部主席,我指望通过他与孔教总会取得联系并得到支持和帮助。如果在机场碰不到姚先生预先安排去接我的人,我打算自己打出租车到雅加达中心的加克萨大街一带的旅馆区落脚,那里是背包客的天堂,然后从那里出发去走访周围的孔教礼堂。
雅加达,一座陌生的城市
同一趟航班上有一半以上是印尼本地的土著人,也有不少华人面孔的乘客。我渴望能跟其中的某位搭上话,多少了解有关印尼的信息,但我最终没有鼓起勇气。当飞机四小时以后降落在雅加达国际机场时,扑面而来的是炙热的空气和满眼的碧绿,这个遥远而陌生的热带国度用一种独特的气质来迎接我的紧张和不安。我在网上读到一些有关印尼落地签证的信息,据说印尼移民官喜欢索要贿赂,但幸运的是我没有遇到这样的麻烦。为了轻装上路,我这次只带了一个背包和书包,背包里是换洗衣服,书包装的则是我的电脑、书本等杂物。取好行李以后,我用仅会的一句“特里玛卡西”回绝了不请而来想替我搬行李的短工。在外币兑换窗口,我用300美元兑换成印尼盾。当天的汇率略低于9000盾兑换一美元, 所以我顷刻间就成了百万富翁。那个经营外币的壮汉用计算器向我显示,他应该给我二百四十万盾,但我因不熟悉印尼盾的币值,左数右数只有二百零四万。想要跟他理论,无奈张口却成了哑巴。那壮汉不耐烦地挥手把我赶离了外币窗口,没想到这么快就上了印尼的第一课,有如吃了一记闷棍。
行李大厅外挤满了接人的人。我抬眼一望,旋即发现了一位年轻人手里举着一张纸板,上边写着我的单位和名字。我径直走上前去,与那位年轻人握握手,互道姓名,得知他的印尼名叫哈利,中文名则不甚了了。这时我才发现,年轻人的旁边还站了一位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的长者和他的太太。长者笑容可掬,见我就伸出大拇指说:“单枪匹马闯天下,了不起!”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让我格外惊奇。哈利虽然不说汉语,但能说比较流利的英语。想不到这么顺利就跟印尼孔教接上了头!一路上我担心的语言问题顿时烟消云散,刚才兑换印尼盾时的不快也忘到了九霄云外。长者嘘寒问暖,还赶忙跑去买了汉堡包让大家充饥。稍事休息以后,我们便上车,驶上了拥挤繁忙的雅加达机场高速公路,哈利是司机。公路两旁,各种不知名的热带植物和有风格没风格的建筑像风一样飞快地掠去,映入我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我的心情也由先前的紧张和不安转换成了兴奋和好奇。经哈利介绍,我才得知长者名叫吴炳邦,在印尼孔教身任学师一职。印尼孔教的教职人员分为三个级别:最高级别为学师,依次为文师和教生。学师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对《四书》、《五经》非常熟悉。由于最近几年相继有两位学师去世,印尼孔教现在共有八位学师,年龄都在七八十岁之间。
哈利是我在雅加达期间的司机和助理
一路上,吴炳邦学师兴致颇高,吟唱起他创作的孔教歌曲,他的太太则一起唱和。吴学师是孔教高层教职人员中仅有的几位懂中文者之一,大量翻译介绍了孔教的教义和仪礼,并创作了不少诗词和歌曲。印尼孔教的文献但凡是文言文体,都出自他的手。谁能想到,吴学师家境清贫,身世坎坷,原本只有初中文凭,完全是靠着信仰和毅力自学成才,于90年代升职为孔教学师。他创作的一首叫做《心灵之感悟》的歌曲这样唱道:
“当犹疑打乱了我的心思的时候,敬仰的至圣给我灵火。您启发我生命,有所悟,面对生活;立下大志,争上进,免做错。
至圣呀,有时候因穷困,令我忧愁。那么多考验,教我奈何。任我心被动摇,因为它纠缠执着。唯钦经书,解疑惑,立功果。”
另一首《存心养性歌》则唱道:
“当至圣置身东山顶峰,鲁国图影尽在慧眼中;当至圣置身泰山顶峰,天下蓝图尽在慧眼中。
观水有术,圣贤视其澜。江海势头,后浪推前浪。日月普照,万象多灿烂。立志于道振,三纲五常。看过了澎湃的大海,江河里只见流水长往。游于圣门庭院诗礼堂,悟得世间俗话难如上。
高山大川,昼夜何曾停。未平不行,盈科而后进。古今为学,自强创文明。止于至善,千秋同感庆。”
吴炳邦学师会见孔教大学生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吴炳邦学师位于雅加达西郊的家。这是一个安静而祥和的小区,与雅加达大街上的喧嚣和扰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二层小楼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院子里和街边上都种满了各种热带树木花草,给炙热的空气带来一缕宜人的清爽。吴学师的家朴实而温馨,客厅里摆着传统的中式家具,门厅则供着父母的遗像。二楼设有神龛,供奉着孔子、关公和太岁;下面供奉的是土地神、观音、白虎将军等神灵。一般印尼孔教徒的家,都设有这样的神龛,也都供奉着孔子的画像和数目不一的神灵。吴学师和夫人共养育了七个孩子,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其中有四个上了计算机科学非常有名的建国大学(Binus University),令只受过初中教育的他倍感自豪。由于苏哈托执政的三十二年推行严厉的排华政策,印尼华人不能使用中文名字,不能说中文,也不能庆祝传统节日,造成了两代人的文化断层。所以吴学师和他的太太能说流利的中文,而他们的孩子几乎一句中文都不会。
吴学师的家正好有两位客人,是他的远房侄子及其朋友,来自其祖籍福建省安溪县,也就是中国著名的乌龙茶之乡。两人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以种植茶叶为生,黝黑而结实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一看便知是厚道而朴实的庄稼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我的老家四川离福建有千里之隔,但在遥远的赤道之南的爪哇国不期而遇,还是有说不出的惊喜和亲切。 我们坐在门外的阳台上,就着香浓的印尼咖啡和糕点,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无所不谈。使用的语言也是琳琅满目,吴学师与他的孩子们用印尼语交谈,与福建亲戚则用闽南话,我与他们交流则用普通话,与吴学师的孩子们交谈时则用英语。从八十年代开始,吴炳邦学师已经多次回到福建祖籍探亲,亲眼目睹中国的沧桑巨变。这两位福建远亲此前从未出过国,甚至从没有走出过泉州的地界,如今在吴学师的邀请之下来到印尼探亲及旅游,更是见证了世事的更替。吴学师与我相见恨晚,大谈特谈学儒心得,互相砥砺。兴之所至,他再一次吟唱起自己创作的孔教歌曲,他的太太也在一旁随声应和,让人至为感佩。吴学师对《四书》、《五经》都相当熟悉,格言警句,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而我因久不温习,以至倍感生疏,出口忘言,不胜惭愧。
在吴学师家作客的福建安溪乡亲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喧闹的雅加达也渐渐安静下来。年届古稀的吴学师不辞辛劳,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可口的印尼特色菜。一时杯盘交错,宾主尽欢。晚间,我与福建乡亲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就寝。由于室内没有空调,雅加达的夜晚仍达三十多度的高温,又热又闷,让我回想起少时四川老家夏天的天气。那时还没有电视,每天晚饭过后,都要端张凳子,拿把竹篾扇,到屋后坐上几个时辰,家长里短地闲聊,有时要迟到凌晨一两点,才回屋睡觉。虽然已经习惯了墨西哥城的温和天气,但雅加达的闷热并没有吓到我。反倒是那满屋嘤嘤嗡嗡的蚊子,给我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得我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也不知几时几刻终于睡着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甫进门的那一刻,吴学师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颜回甘于一箪食、一瓢饮,吴学师无动于高温和蚊虫,而我,又岂能于此有所怨懑?来印尼之前,我已经拟定了到西加里曼丹热带丛林走一遭的计划。我想去遥远偏僻的山间小镇拜访孔教礼堂,更想去原始密林中探访神秘莫测的达雅人,那些传说中的华人失散的兄弟。我甚至连防蚊虫叮咬的药剂都没带。酷暑蚊虫,于我何伤焉!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二天
建国大学的“孔教学生之家”
印尼天气热,生灵万物的生活节奏都偏快。早上起床以后,四处的树木草丛里已经鸟鸣啾啾。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先生和海外交流部姚平波先生早早打来电话,嘘寒问暖,对我的调研表示欢迎和支持,而姚先生则开始制定我整个印尼之行的路线和活动安排。不久哈利也驱车来到了吴炳邦学师的家。今天吴学师及太太和那两位福建乡亲都要陪我去参加孔教总会安排的活动。因为人生地不熟,我也完全任由孔教总会来安排我的行程。哈利是孔教总会的专职司机,看来这几天就成为了我的司机和助理,由他带我去各个地方参加各种不同的孔教活动。我甚至连今天要去哪几个地方都不太清楚,只知道第一站去建国大学,也就是吴炳邦学师的四个子女曾经上学的地方。
在狭窄拥挤的雅加达街道上穿梭冲刺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建国大学的校园。建国大学的全名叫Bina Nusantara University,bina 就是建设,nusantara就是群岛、国家的意思,所以当地华人把它翻译成建国大学,信达雅兼具。这所大学只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原本是在一间计算机培训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现在已经是学科建制齐全的综合性大学。建国大学共有三个校区,六个学院,2.4万多名学生,IT等学科在印尼非常有实力,是印尼有名的私立大学。其语言文化学院设有中文系,现有学生400多名,是印尼招收汉语专业学生最多的高校。根据孔教总会的安排,我今天要跟建国大学的孔教学生社团见面,并举行一个专题讲座。我准备讲的题目是“儒教作为活的传统在21世纪的中国”,主要从读经、书院复兴和传统礼仪回归这几个方面来展开。
几个年轻活泼的大学生在校门口迎接我们,他们是建国大学的孔教社团“孔教学生之家”的学生干部。其负责人是一个身材小巧玲珑的女孩儿,名叫刘巽廉,出身于一个传统的孔教家庭。“孔教学生之家”是活跃于大学校园内的孔教学生团体,在建国大学及雅加达的其他几所大学都建有组织。让我大出意料的是,建国大学竟有一千多名孔教学生,今天来参加讲座的有三十名左右,是孔教社团里的活跃分子,从外貌上看都是华裔子弟。根据印尼的建国五原则班查西拉,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一种宗教,各级学校也要根据学生的需要开设各种宗教课程,让不同宗教信仰的学生选择属于自己的宗教课程,所以孔教学生也需要选修孔教相关课程。“孔教学生之家”是全印尼成立的第一个孔教学生组织,其宗旨就是通过举办各种形式的宗教学习、小组讨论、专题讲座等活动来让孔教学生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宗教。正因为如此,建国大学的“孔教学生之家”与印尼孔教总会和雅加达地区的孔教礼堂都有紧密的联系,而孔教总会的前任秘书长林孔升先生正是该校孔教课程的授课老师之一。那些孔教学生对我讲的题目都很感兴趣,纷纷询问有关儒教在中国的发展状况。讲座结束以后,几个学生还专门买来午餐盒饭,邀请我们一行人同他们一边用餐一边座谈。从交谈中得知,今天来参加讲座的学生很多都是选修汉语专业的,大都能说程度不一的中文。有意思的是,其中有好几个学生都是来自邦加岛,那里是华人最早在印尼落脚的地方之一,靠开采锡矿和种植胡椒为生,如今是印尼孔教发展最好的地方之一。
由于今天的行程很紧,我们匆匆告别了建国大学的“孔教学生之家”,马不停蹄地往丹格朗赶。丹格朗是爪哇岛最西端的万丹省的主要城市,离雅加达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其孔庙礼堂在周围地区享有盛名,听说今天晚上前任孔教总会主席陈清明先生也莅临讲道。车到丹格朗,我们先行拜访了当地的文德庙兴办的全日制中学,忠孝学院。文德庙是一座三教庙宇,也就是孔教、佛教、道教都兼容并包,各自宗教的信徒都可以到庙里来举行自己的宗教活动,互不干扰,这样的三教庙宇在中爪哇和东爪哇一带尤其居多。文德庙的主席林振智先生热情接待了我们,他同时也是忠孝学院的校长。林先生四十多岁的年纪,做事干练直爽,其本人是专业摄影师,会讲流利的英语,却不会讲中文。我们看到,在忠孝学院的操场上,有很多学生正在参加各种体育活动,大多数学生看起来也是华裔子弟。在校内停着一辆中巴校车,车身上用鲜红的汉字印着“忠孝学院”四个大字,车的后部则用印尼文印着一行标语:要教育,不要歧视 (我怀疑是“有教无类”的印尼文翻译)。我们与学院的教职员工举行了很随意的座谈,大都是有关中国儒教和印尼孔教的一些问题。据林校长介绍,忠孝学院的学生来自儒释道三个宗教,但是从今年开始,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选修孔教的课程,这在当地乃至整个印尼华人社区都是一个创举。在会议室的墙上,则画着儿童版的孔子周游列国行教图,画工不是很精美,却生动有趣。
从忠孝学院出来,我们顺道参观了附近一间正在修葺中的华人博物馆,主持人正好是林振智先生的兄长林振鹏先生,一位旅居澳大利亚的印尼华人,而修复馆内壁画及装饰的是林振智的另一位兄长。由于苏哈托时期对华人的歧视打压政策,跟印尼其他地方一样,丹格朗的华人传统习俗和文化活动遭到禁止,这间原本是会馆的建筑物也差一点掩埋在历史的废墟中。林振鹏先生两年前出资把这座建筑物买下来,并在印尼各地收集散失的文物,目的就是要用一件件实物讲述印尼华人特别是丹格朗华人的历史。走进博物馆,可以看到正门的上方镶嵌着一块木匾,上面镏着“厚德载物”四个刚健的大字,一扇侧门的两旁则刻着一副对联:岱水家风魁海国,汾阳相业振千秋。博物馆内的陈设极具特色,除了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以外,还陈列有丹格朗华人各个时期的实物、图片等,甚至还有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模型。二楼的房梁上则镂刻着“桃园三结义”等著名的三国故事,大厅里还有一尊小小的关公塑像。再过几天该博物馆就要举办开张典礼,正式接待访客,可惜我因行程太紧而无法参加。看完博物馆,我们来到一街之隔的文德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庙里正在举办一个佛教的念经仪式,众多的善男信女站在庙前的小广场上,抑扬顿挫地齐声诵唱经文。印尼的佛教徒也大都是华人,而且也有很好的组织机构。
丹格朗的孔庙并不是一座传统中式建筑,与周围的房屋没有明显差别,只是在庙外的大门边立着一块MAKIN的牌子,表示是丹格朗孔教会,二楼的墙上则用印尼文写着“孔子庙”几个字。孔庙分为两层,底层是一般的活动场所,二楼则是举行宣道、祭祀等隆重活动的地方。门厅挂着孔子的画像,正上方是“孔圣”二字,两侧的对联为:万古精忠第一人,千秋义气无双士。孔子画像的旁边是一副麒麟图,其下则贴着孔庙各种活动的照片。墙上悬挂着一副孔教总会印制的日历,抬头的格言为“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我们来到二楼大厅的时候,宣道活动已经开始了。三名身着传统中式白袍的男士正向大厅正中央的孔子塑像虔诚恭敬地走去,他们正在举行上香仪式。大厅的左前方是一男一女两位司仪,他们负责宣道活动的流程和音乐伴奏。大厅里共有约一百来人,全都肃穆端庄地坐着,两手相合扣在胸前,此即印尼孔教徒标志性的“抱心八德”礼。这时我才注意到孔子塑像的两侧也刻着一副对联:孔道礼德配天地,圣志诗书冠古今,我敢肯定对联出自吴炳邦学师的手笔。孔子像的左侧是关公像,头上方挂着“忠义勇”的匾牌,孔子像的右侧是福德正神也就是土地神的像。
上香仪式结束以后,大家一起站立起来,双手仍行“抱心八德”礼,在电子琴的伴奏下,齐声诵唱孔教圣歌《咸有一德》。平生第一次亲临孔教的宣道活动,我有说不出的激动和震撼。因为宗教专业的关系,十几年来我已经不知走访过多少教堂、寺庙、道观、清真寺等等各种宗教的活动场所,但都是以观摩、研究的身份出现,唯独还没有置身于儒教或孔教道场。虽然不敢妄称儒教徒或孔教徒,但我在心底是服膺于儒家价值义理的。此时此刻,我终于感受到一种家的温暖,感觉到这是真正属于“我”的活动。圣歌之后,前任孔教总会主席陈清明先生上台讲道,他今天主讲的题目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大概也是为了欢迎我的到来。从2002年到2010年,陈清明出任两届共八年的孔教总会主席,印尼孔教现行组织机构和体制主要就是在陈清明及其前任黄金泉的任下完善起来的。在为孔教争取应有的合法权利上,陈清明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印尼政府终于在2006年正式给予孔教以官方宗教的地位,与其他五大宗教同等。从2000年开始,印尼总统每年都要亲自参加孔教总会举办的春节庆祝活动,而陈清明与历任印尼总统都保持了良好的私人关系。
宣道活动结束以后,陈清明主席专门抽出时间接受了我的采访,因为在抵达印尼之前我就向孔教总会表达了这个愿望。由于几年前华侨大学的王爱平教授已经对陈清明先生做过几次采访,并在其专著《印度尼西亚孔教研究》中有比较详细的论述,所以我的采访更像是闲聊,没有事先准备有针对性的问题。陈清明先生对孔教的发展持乐观态度,对中国大陆各种宗教迅猛发展的情况,他并不感到忧虑,因为他说他相信天命。中国民间各阶层对孔孟之道的回归,以及中国政府在世界各地大举兴办孔子学院,都让他对儒教在中国的前景感到乐观,殊不知目前的孔子学院与儒学义理根本没有什么关联。陈清明尤其强调了印尼孔教与伊斯兰教的友好关系,表示将来为了共同发展有可能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使得此前对两者关系一无所知的我倍感错愕。但从其一脸的真诚和庄重的语调来看,我没有理由不相信陈清明先生讲的是实情。最起码的一个例子,给孔教平反的前任印尼总统瓦希德先生,原本就是伊斯兰教学者出身。笔者问:为什么印尼孔教发展出了与香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孔教完全不同的一种模式,具备了其他一般宗教所具有的外在特征,在印尼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趋势?陈清明先生淡淡一笑,然后表示:首先是印尼的建国五原则“班查西拉”给予宗教最高的地位,为孔教成为宗教创造了政治条件;其次是印尼孔教出了一位极富个人魅力的精神领袖,那就是居住在中爪哇梭罗的徐再英学师,有现代颜回之称;再者,在印尼孔教发展最困难的年代,得到了伊斯兰教学者和领袖的真诚帮助;最后,印尼孔教实际上是印尼华人在反抗荷兰殖民主义统治的民族主义觉醒中成长壮大起来的,它也最能表达印尼华人的文化身份认同,所以今天的印尼华人在政治上认同印尼这个国家,但同时也坚持华人的民族身份。
采访结束时,十一点刚过,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一行人还要连夜赶回去。哈利的车不知什么缘故抛锚了,他要在当地过夜以便于第二天修车,而我们只好搭乘一位老先生的车回到雅加达吴炳邦学师的家。让我感动的是,吴学师及太太一直陪伴我参加当天的每一项活动。在回程的路上,我因为疲困交加竟然一觉睡了过去。硕果累累的一天,不知明天等待我的又是什么样的精彩日程。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三天
兴旺发达的茂物孔教(一)
昨晚在丹格朗孔庙礼堂参加完宣道活动以后,哈利的车抛锚了,无法送我们返程,最后只好搭乘一位老者的车回到雅加达吴炳邦学师的家。好在一晚上睡得还不错,感觉没有第一天晚上热,也许是我把风扇调得更大的原因吧,连蚊子好像也没有头天晚上那么猖狂。今天哈利告了病假,可能是连续两天奔波劳顿给累趴下了,孔教总会只好委派别人接送我。姚平波先生用传真发来了我的行程表,今天的活动主要有三项:首先参观位于雅加达东区的微缩公园的孔庙,然后去拜访茂物县一所由三间孔教礼堂共同兴办的中学,最后参加茂物县西芒格孔教礼堂的宣道活动。吴炳邦学师今天要去主持一对孔教新人的结婚大礼,所以也不能陪我去参加孔教总会安排的活动。印尼在1974年颁布的国家婚姻法规定,印尼公民结婚必须先在自己所属的宗教获得批准并举行宗教仪式,取得婚姻证书,才可以到政府的婚姻登记机关去履行法律手续。所以印尼孔教在1975年制定颁布了孔教婚姻法,与国家的婚姻法保持一致。按照孔教婚姻法,孔教徒的结婚立愿仪式需要在家里和孔教礼堂两处地方举行,在礼堂的仪式由一位主祭即主婚人、两位陪祭和一位司仪来主持。地区孔教会主席和副主席一般都要到场作证婚人,同时还要有孔教唱诗班以立愿圣歌伴唱助兴。
大约十点半钟,孔教总会派来接我的人到了,他们是雅加达西区孔教礼堂的副主席林昌奇先生和该礼堂理事小戴,两人的年龄介于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今天是小戴驾车。“姓戴的很厉害啊!编撰《礼记》的戴德、戴圣都是你们家的!”吴学师性格开朗直率,见面就跟小戴开上了玩笑。小戴曾在厦门大学留过几年学,能说比较流利的中文,林先生则不会说中文,但可以用英语表达,所以我今天的出行也没有语言问题。由于这一去就不知下一站在哪里落脚,所以我带上了全部的行李,与吴炳邦学师夫妇及福建安溪两位乡亲告别以后,匆匆上车往雅加达微缩公园新建的孔庙赶去。这是我今天活动的第一站。微缩公园共修建有为数众多的博物馆、文化中心和宗教场所。原来只有伊斯兰教、佛教、天主教、基督新教和印度教等五个宗教的场所,孔教在2000年瓦希德上台以后才获得平反,直到2010年12月孔庙才最后竣工,总统苏西诺还专门到场主持落成典礼,并亲手种植了一颗松树作为纪念,倡导印尼社会的宗教和谐。
雅加达孔庙主要由三个建筑组成,即大成殿、天坛和祈福殿,象征天地人三才。大门上分别用中文和印尼文刻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几个大字。大成殿在中间,里面供奉的是孔子塑像,上书“万世师表”,左联为“日月两轮天地眼”,右联为“诗书万卷圣贤心”。面对大成殿的左边是天坛,里边备有数十盏油灯,可能是供祈福所用。大厅正中间放置了一口大鼎,上部刻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个大字,下部刻着“天、地、人”,鼎的正面和上下沿则装饰着印尼孔教的标志:嵌有“忠恕”二字的木铎。大成殿的右侧是祈福殿,里边供奉着福德正神、关公、释迦牟尼等中国传统的神灵。祈福殿的旁边还修建有一座小亭,上书“灶君洞”,里边供奉的则是灶君公。大成殿的后侧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放养了不少金鱼,水池旁边塑着姜太公钓鱼的雕像。因为这座孔庙是由全印尼孔教徒捐资修建的,所以建筑物上都刻有捐资者的姓名,估计灶君洞和姜太公雕像等与孔教不太相关的建筑物也是应捐资者的具体要求而修建的。最重要的是,这座孔庙并不仅仅是作为旅游景点而存在,它同时也是印尼孔教的道场。大成殿实际上就是一座礼堂,里边摆放了几十把可折叠的椅子,供讲道活动所用。林昌奇先生告诉我,再过几天,也就是农历十月十五月圆的时候,这里要举办一个宣道活动。
看完雅加达孔庙,我们驱车前往位于茂物县西芒格地区的赛格尔中学。按照印尼的行政规划,茂物市和茂物县是两个平级的行政单位,前者被后者所环绕,都属于西爪哇省,是雅加达的远郊区。该地区位于熔岩高原北麓南北走向的山间盆地,西南是海拔2211米的萨拉火山,东南有高达3019米的庞朗奥火山和2958米的格德火山。这里人口非常稠密,众多市镇星罗棋布,城里和乡下都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茂物号称世界的雷都,一年有三百多天雷鸣电闪的日子,其中有二百多天是大雨滂沱。我到达印尼是11月初,正是雨季开始的时候,但今天茂物的天却是灰蒙蒙的,没有想要下雨的样子。小戴说,过去这里降雨很多,但最近几年明显变干燥了,降水大不如前,我不清楚是否跟全球暖化有关。飞驰在从雅加达到茂物的高速公路上,两边是碧绿苍翠的田野,再远处是时隐时现、高入云端的火山,倒也别有一番景致。雅加达炙热如火,位于山间盆地的茂物却自有一份难得的清凉。
赛格尔中学是由当地的三座孔教礼堂联合兴办的,因此对于考察孔教的办学模式很有借鉴意义。我注意到该校的校徽正是孔教的木铎,只不过中间没有“忠恕”二字,而是加上了一本书。学校的设备比较简陋,教室里的桌椅都很破旧,墙上挂着现任总统和副总统的肖像。学校教学楼的二层有一座小型的孔教礼堂,每逢周末都要举办宣道活动。该礼堂的许友惠先生在孔教内的职位是文师,也就是仅次于学师的级别,他向我介绍了学校的总体情况。该中学共有四百多名学生,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非华裔的穆斯林,师资也是来自于各种不同的宗教背景,这一点跟公立中学没有什么差别。根据印尼政府的宗教和教育政策,所有的公立学校,只要学生有需求,都必须提供各种宗教课程,私立学校则不受此限制。赛格尔中学是孔教礼堂办的私立学校,但他们只有少量的孔教学生,当他们需要上孔教课的时候,就到当地的孔教礼堂选修,最后也由礼堂安排考试。所有的孔教学生都被要求参加礼堂组织的活动,甚至在苏哈托当政的时期也是如此。除了中学生以外,该地区的在校孔教大学生也需要参加礼堂的活动,据说还有远在万隆上学的大学生回到本地参加礼堂安排的孔教课考试。听许文师介绍,该地区的华人天主教徒和基督新教徒也兴办自己的学校,而且办学条件和教学质量都比较好,但是他们的排他性比较强,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上天主教或基督新教的课,因而来自伊斯兰教的学生就比较少。三个月前,赛格尔中学刚刚举办了一次慈善义诊活动,为八百多名当地居民提供了免费的医疗服务和咨询,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而全校学生作为义诊队的帮手,也积极参加了该项活动,赢得诸多赞誉。
从赛格尔中学出来,我们的队伍已经壮大了不少,除了一早陪我的林昌奇先生和小戴以外,还有许友惠文师以及中学孔教礼堂的几位道亲。印尼孔教除了学师、文师和教生等职位以外,对一般的信徒都泛称道亲,听起来倍感亲切。目前全印尼孔教约有150座礼堂,其中发展最好的就是位于西爪哇省的茂物县,全县共有30座礼堂,而该县西芒格地区华人约有3000人,共有10座孔教礼堂,大多分布在小乡镇上,所以茂物县是考察印尼孔教的必经之地。我们一行人随后去茂物县的两间医院看望住院的两位道亲。但不巧的是两位道亲都刚刚办理了出院手续,我们扑了个空。林昌奇开玩笑说:“那两位病人很幸运,我们却很不幸。”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令人欣慰的是,印尼孔教相邻礼堂之间关系很好,孔教徒经常串访并联合举办活动。如果哪位道亲家里有生老病死或艰难困苦,其他的道亲都会相约去探望慰问,彼此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我跟他们东奔西跑去看望病人,虽然扑了空,还是能亲身感受到那份温暖和真情。由于离晚上的宣道活动还早,我们顺道拜访了位于芝德如小镇上的一家孔教礼堂。这座礼堂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建筑,外墙上有孔教的木铎标志,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牌,上书“入德之门”四个大字,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分别写着“财源广进”、“万事如意”等字样。礼堂内部很宽敞明亮,大致摆放有五十把椅子。前台供奉着孔子画像,上书“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左联为“金木水火土”,右联为“仁义礼智信”。因为是突击拜访,我们只与主持礼堂的陈先生随意交谈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在一位道亲家用完晚餐以后,急忙来到西芒格孔教礼堂,也就是今晚宣道活动的场所。这是当地办得非常成功的一座礼堂,其主席姓梁,是印尼孔教一位颇有名望的人物。除了礼堂以外,梁先生还创办了一所小学,学生有几百人,全校教授孔教课程,其课本的名称就叫《我是君子》,正是泗水姚平波先生及其妻子共同编写的。当我们步入二楼礼堂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都在静静等候,居然是年轻人居多。小伙子们都统一穿蓝色的短袖衫,女士们则身着淡紫色的传统印尼短衫。我抬眼望去,赫然发现前台的电脑投影屏幕上已经打上了致我的欢迎词,刹那间不由得又惊又喜。匆匆落座以后,宣道活动便正式开始了。梁先生主动做了我的翻译,向我详细介绍礼堂的各项活动。首先是上香仪式。一位主祭、两位陪祭身着淡蓝色的传统中式长袍,神情庄重地走向孔子塑像,恭恭敬敬地点上香,然后由主祭宣读祭文。上香完毕,全体人员肃立,双手合于胸前成“抱心八德”式,在庄严肃穆的琴声伴奏下齐声合唱孔教圣歌《咸有一德》。随后是礼堂主席梁先生上台讲道,对我致以热情洋溢的欢迎。再下来就是我上台发言,以既是学者又是朝圣者的身份,谨表诚惶诚恐之意,台下众人欣然。最后,全体人员再次齐唱《咸有一德》,宣道活动结束。今晚的主持人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伙子,主要负责活动程序和音乐伴奏。在梁先生和我发言的前后间隙都由年轻人组成的唱诗班引领大家一起唱孔教圣歌,前后一共唱了四首:《光芒普照》、《皇矣上天》、《聆听我祈祷》和另外一首叫Bunga Tongtee的歌曲。印尼孔教标准的歌本共录有超过二百首歌曲,都是孔教的宣道人员和普通道亲自己作词谱曲的,每次宣道活动可以根据情况选唱其中的几首。
活动结束以后,大家都不愿立刻离去,纷纷合影留念,包括妇女会、青年团都各自有自己的组织。梁先生和夫人以及他们的三个女儿更是热忱的孔教信仰者。随后大家到楼下集体用餐,虽然饭菜很简单,但很能感受到团体的亲切氛围。梁先生还专门赠送我印有西芒格孔教礼堂标志的棒球帽、T恤衫和歌本以作纪念,让我如获至宝。由于孔教总会安排我明天继续在茂物地区参加活动,所以我今天晚上要住在一个叫叶明宏的道亲家里。叶先生五十多岁的年纪,以经营汽车销售为生。他朴实而热情,能说比较流利的中文,而他的太太则一句中文都不会。夫妻俩平常都参加赛格尔中学孔教礼堂的活动,今天是和许友惠文师一道陪我到西芒格孔教礼堂。在去他们家的一路上,不断遇到华人以“抱心八德”式热情问候。小戴的老家就在茂物县,他告诉我这个地区的华人基本上都是孔教徒。叶先生夫妇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上学,所以家里有空房间。在他们家客厅的墙上,悬挂着孔子和关公的画像,但并没有其他的神灵塑像,这是西爪哇孔教徒家庭的标准摆设。傍晚在参加礼堂宣道活动之前,我们还到过两位孔教道亲的家,他们的家里也都是悬挂孔子和关公的画像。洗漱冲凉以后,做完当天的工作笔记,我便与叶先生夫妇道过晚安,急急向周公报道去了。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四天
兴旺发达的茂物县孔教(二)
早上六点起床以后,我们匆匆喝了点咖啡就出发了。叶明宏先生及其太太林凤兰都是虔诚的孔教徒,也是赛格尔中学孔教礼堂的活跃分子。我们先到许友惠文师的家与他会合,然后去参加一个孔教道亲的母亲去世三周年祭祀活动,是在当地一个华人墓园举行。该墓园面积相当大,里面大概有几百座坟墓,其中大部分都属于孔教徒。一般的墓碑刻写印尼文,有少量的人家则用中文,其制式也跟国内传统的墓碑相同,都是“先考”、“先妣”等称呼,孔教徒则在墓碑上刻有木铎图案,以及“忠恕”二字,也就是印尼孔教的标志。事主为其母亲准备了丰盛的祭祀食物,有鱼肉、蔬菜、水果、饮料等不下二十个杯盘碗碟,林林总总摆了一地。坟墓前点了数枝香,青烟袅袅,气氛庄重肃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但现在不是清明时节,十一月的爪哇岛正值夏季,一大早就已经是艳阳高照。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也,远隔天涯的印尼亦然,让人倍感欣慰。到场参加纪念仪式的有二十人左右,有不少面孔是昨晚在西芒格孔教礼堂举行宣道活动时见到过的。许友惠文师是今天祭祀活动的主持人,他用印尼文高声诵读一篇事先准备好的祷文,然后点火焚化,大家一起齐声唱祷歌,最后是鞠躬默哀。我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许文师在祈祷完毕,宣布“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的时候。主人准备了简单的盒饭,供大家在路上食用,因为是星期天,孔教徒都有很忙碌的活动安排。
九点半左右,我们到达西芒格孔教礼堂,应邀参加这里的儿童周日读经活动。偌大的礼堂里坐着三十来个孩子,年龄从三五岁到十来岁不等,几位年轻的辅导老师正在给他们讲解经典,另外有几位耐心的家长则陪坐在课堂的后边。在辅导老师的盛情之下,我给孩子们讲了几句励志的话,还按耐不住激情,清唱了《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和《康定情歌》两首民歌,都是我闲来无事爱哼唱的曲调。可能这些孩子此前都没有听过中国民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这间孔教礼堂是茂物地区办得相当成功的一间,给我印象极深。几年前新建的礼堂宽敞明亮,电脑投幕、音响设备一应俱全。礼堂的道亲们在参加活动的时候都着孔教服装,连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制服,在蓝色的T恤衫上绣着木铎的标志。礼堂主席梁叶喜先生是一位非常活跃的印尼孔教中坚人物,他在几年前朝拜过韩国成均馆大学和其他的儒教道场,去年又去曲阜三孔朝圣,今年还准备带领西芒格礼堂的一些孔教徒再次到曲阜朝圣。到曲阜孔庙朝圣是印尼孔教徒一生的梦想,而像梁先生这么全身心地投入印尼孔教的建设并不多见。
今天活动的第三站是赛格尔中学孔教礼堂的周日宣教活动。礼堂也就一间普通教室大小,挨挨挤挤坐着大概有六七十人,大都热络而低声交谈着。礼堂正前方的墙上挂着孔子的画像,左边是亚圣孟子像,右边则是一张麒麟图。孔子像的前边是一张不大的供桌,桌上摆有一个香炉和一些水果,几支香在炉里点着,吐出袅袅婷婷的青烟。供桌上铺着一张非常喜庆的红桌布,上面是福禄寿三星的图案,顶端则绣着“金玉满堂”几个字。供桌的最左边是一个木质讲台,上边贴着“八诚箴规”。右边则是一张单独的桌子,是活动主持人落座的地方。再旁边是电子琴等音响设备,有专门人员负责音乐伴奏。我昨晚寄宿家的女主人林凤兰是今天的司仪,另外有三位身着蓝色长袍的女士分别出任今天的主祭和陪祭。整个宣道活动的程序与昨晚西芒格礼堂的程序大致相当。先是主祭和陪祭举行上香仪式,其余的道亲则肃立,双手置于胸前作“抱心八德”礼。上好香后,由主祭宣读“八诚箴规”,众人也一起齐声诵读。“八诚箴规”是印尼孔教最基本最重要的教义和道德规范,其为:诚信皇天,诚尊厥德,诚立明命,诚知鬼神,诚养孝思,诚顺木铎,诚钦经书,诚行大道。其后,大家在电子琴的伴奏下齐唱《咸有一德》,这首圣歌是一般宣道活动的打头歌曲。然后是两位年轻人先后上台讲道,都是用印尼文。最后是我上台讲印尼之行的目的和计划,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充任我的翻译。她曾经在中国留学几年,会讲流利的中文。跟我此前在建国大学、丹格朗和西芒格遇到的孔教信徒一样,这里的道亲也都对我的到来甚感欣喜,同时也对儒教在中国国内的发展现状充满了好奇和关注。
两个小时的宣道活动结束以后,已是中午时分。我们顾不得休息,又匆匆上路,前往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乡村,参加当地一对孔教徒的婚礼。昨天告病一天的哈利驱车赶到了赛格尔中学,重新充任我的司机。刚刚与叶明宏和林凤兰夫妇稍微熟悉起来,又要说再见了,不免有些惆怅。“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我没有青鸟探路,却有许友惠文师和其他几位孔教道亲同行,心中略感宽慰。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上奔驰了半个时辰左右,我们抵达了一个由香蕉、椰子树和木瓜树掩映的小村落。在几户相邻人家之间的一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绿色帐幕,摆设了几十张酒桌,上百人已经在酒席上落座,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热烈交谈着。饭菜都已经事先做好,一溜装在十来个大盆里,谁要什么可以自己过去盛,好像自助餐一样。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乐手,在印尼流行音乐的伴奏下,唱着热情奔放的歌曲。由于印尼是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一般人不喝酒,宴席上也见不到酒精饮料。伊斯兰教崇尚绿色,我想这绿色的帐幕,多少也受了一定的影响。这个酒席很像中国乡村的传统婚宴,在四川的农村俗称“九大碗”,但又有明显的区别。中国的乡村酒席一般以吃饭喝酒为重,请来几个厨师现场烹饪,菜一道一道地上,新鲜而可口,但此外鲜有别的娱乐活动。眼下这个孔教婚宴,除了有业余歌手现场演唱以外,帐幕以及桌椅舞台的摆设都是西式的,参加婚宴的客人也是来来去去络绎不绝,没有固定的时间。
少顷,新郎和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婚宴现场向大家谢酒,不过是以饮料代酒。新郎身着标准西装,打领带,新娘是一袭白色婚纱,手持一束白玫瑰。单从色调来看,已经与中国传统婚礼崇尚红色大异其趣。许友惠文师带领同车前来的孔教道亲,为新郎新娘献唱了婚礼祝福歌,把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在两天的时间里,我已经亲眼见证了许文师对孔教的真诚与执着,凡有活动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年过花甲却不知疲倦的身影。不期然间让我联想起传统文献对“儒”的解释,就是殷商以降专门负责冠婚丧祭时司仪的祭官,不禁莞尔。其时正值印尼的午后酷热时分,即使站在青青的木瓜树下,也免不了挥汗如雨。茂物地区的华人有不少从事农业生产,大都皮肤黝黑,从肤色和体貌特征上已经看不出与印尼其他族裔有什么区别。席间偶遇一位前来参加婚宴的孔教道亲,眼如巨铃,色如古铜,留着硕大的山羊胡须,身着深色中山装,乍看上去颇像伊斯兰教的阿訇,自有一番不怒而威、不言而劝的厚重在里头。但他是地地道道的孔教徒,热情而友善,且是附近一间孔教礼堂的宣道人物。
未待婚宴结束,我们就早早撤离了,前去茂物市拜访印尼孔教三任之前的主席陈王礼先生,他从1987年到1993年之间任职,在其任上印尼孔教会开始和新加坡孔教会取得联系。在陈王礼之后,印尼孔教会的领导班子开始转移到华族年轻高级知识分子,以黄金泉和陈清明为代表,印尼孔教在他们的领导下经历了较大的变革。在一个干净整洁、绿树掩映的高档小区,我们叩开了主人的大门。陈先生和太太都已经年过古稀,但精神很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每天都坚持看中央电视台的时政节目,对发生在中国的一切都很关注。他向我们展示了不少印尼孔教的资料以及与太太到中国和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还提到四年之前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青年到当地走访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就是活跃在儒教复兴论坛上的“南山石”先生。陈先生的客厅里挂着关公和财神刘的画像,但我没有看到孔子的画像,应该是在别的房间或角落。从陈王礼先生家出来,我们顺道去茂物市一家医院看望了一位生病住院的孔教道亲,这一次没有扑空。病人看到我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看望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从医院三楼的窗口望去,茂物市的街景尽收眼底,红瓦绿树相映成趣,再远处是隐隐的青山一抹如黛。被三座火山环绕的茂物市,作为雅加达市民的避暑胜地,自有一番风姿绰约。
今天活动的最后一站是茂物县南格威镇一个叫“爱心”的孔教礼堂,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礼堂不大,只能容纳五六十人的样子,就坐落在喧闹拥挤的大街边上,环境并不是很好。但让人倍感惊喜的是,该礼堂竟然是妇女和孩子唱主角,占了三分之二以上,这也许就是起名为“爱心”的原因吧。今天的主祭是一位女士,陪祭则是两位年轻女孩,三人身着一袭白色长袍,恭敬虔诚地向孔子像上香,带领大家宣读“八诚箴规”。随后,一位中年女士做了宣道演讲,同时也欢迎我的到来。司职音乐伴奏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司仪则是一个叫莫妮卡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倒有些像地道的中国北方女孩。许惠友文师宝刀不老,围绕“忠恕”一题,在台上整整讲了一个多小时。轮到我上台发言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尽,恹恹欲睡,勉强说了几句,并清唱一曲《龙的传人》助兴。台下的听众倒是兴致颇高,还让莫妮卡现场翻译了歌词。大家听说我是从墨西哥来的,在宣道活动结束以后,还忍不住问了许多问题,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墨西哥有没有孔教礼堂。很遗憾的是,墨西哥的华人人口很少,全国连一座华人庙宇都没有,第二代第三代华裔基本上都被同化了。其实岂止墨西哥,具备完全意义上的宗教道场的孔教礼堂,全世界也就印尼能找到。正好随身带了一些小小的墨西哥风情的纪念品,顺手分发给了他们,但显然供不应求。天色已经很晚,与“爱心”礼堂的道亲依依惜别后,许文师和其他几位同行的道亲也在附近的德波小镇下车回家。只剩下哈利和我两人,在茫茫夜色中,踏上了返回雅加达的漫漫长路。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五天
拜访孔教总会
连着三天的紧张行程过后,今天的节奏终于慢了下来。按照计划,上午去雅加达的塔鲁那迦大学为孔教学生作一场演讲,下午去印尼孔教总会拜会主席黄耀德先生,晚上则应邀与前任主席陈清明和印尼实业家张锦泉共进晚餐。昨晚从茂物赶回雅加达比较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价格适中的旅馆。也许是耽误了休息吧,哈利今天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赶来接我。雅加达近一千万的人口,据说摩托车共有九百万辆,再加上几百万辆小车,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处于疯狂状态,任何时候、任何地段都可能堵车。塔鲁那迦大学建于1959年,是印尼最早建立的私立大学之一,在财会、医药、工程等学科都享有盛名。全校共有四个校区,都分布在雅加达及郊区,现有在校学生14000人左右。哈利告诉我,该大学是有名的华人大学,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华人子弟。这个小道消息让我吃惊不小。的确,无论是校园建设和教学设施都不错,校园里还停满了中高档的小车,看得出这是一所富家子弟的大学。我不由得想到印尼华人与当地土著民族在经济上的差异,以及历史和政治上的种种原因,使得华人在印尼独立以后长期受到制度性的歧视和排挤。好在1998年雅加达排华暴乱以后,华人的地位已经改善了不少,至少在政治层面上逐渐形成良好的对话机制。
原本计划给塔鲁那迦的学生讲一个小时,但左冲右突赶到教室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也索性扔开电脑临场发挥,讲了讲发生在2010年底的曲阜教堂事件。跟建国大学一样,塔鲁那迦大学也有自己的“孔教学生之家”,只不过总体规模要比前者小得多,因为这里的大部分学生是天主教徒或基督教新教徒。今天一共有8名学生到场,从头到尾却没有什么互动,远没有建国大学的学生活跃,仅仅问了一两个问题,都是有关印尼孔教的历史。校园里抬眼望去,到处都是华裔面孔的学生,印证了哈利告诉我的小道传闻。可喜的是,“孔教学生之家”创建于建国大学,现正慢慢地向雅加达的其他大学扩散开来,除了塔鲁那迦大学以外,位于雅加达的帕穆朗大学和位于巴厘岛的乌达雅那大学也成立了同样的组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虽然孔教学生组织还处在萌芽和生长阶段,但我看到在印尼的政治气氛逐渐宽松之后,华人子弟开始公开地认同和宣扬自己的文化传统和宗教信仰。
在塔鲁那迦大学的活动结束以后,又是一番与雅加达交通系统的艰辛搏斗,好不容易才赶到位于雅加达北区宋德大道的印尼孔教总会。这里属于中国城的边缘地带,大街上不时会遇到华人面孔的行人。商业小区内的办公楼都比较矮小破旧,有一所中文学校,还有几家华人开办的海运公司在此办公。孔教总会的门面简陋到了极限,只是用一张布幔挂在大门上,上面印着MATAKIN字样以及地址和联系方式,从表面上根本就看不出这是拥有几百万信徒的印尼孔教的总部所在。总会租用的空间分三层,底层是办公的地方,墙上贴满了有关孔教活动各种图片,橱柜里堆放了林林总总的各种资料。中层是司机哈利起居的地方,顶层则是一个小小的礼堂,孔子的画像以及供桌、香炉等一应俱全,这里偶尔会有宣道和祭祀活动。孔教总会的全职雇员一共就两位,哈利是司机兼做杂活,另外还有一位女孩是秘书,负责电话、邮件和文字信息处理。因为印尼各地的孔教会都是财务独立,各孔教礼堂的宣道人员基本上是义工性质,没有任何工资报酬。孔教总会没有充裕的资金来源,也只好因陋就简,蜗居在这样一个拥挤嘈杂的商业小区内。不过,我看到的却是其清廉、草根的一面,以及在种种不利条件下的顽强的生命力。
印尼孔教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00年在巴达维亚 (即雅加达) 成立的中华会馆,期间几经易名,1955年确定为“印度尼西亚孔教最高理事会”,中文习惯简称为“印尼孔教总会”。总会现在设有:主席团、宣道师委员会、理事会、名誉会员委员会、学者委员会、经费委员会和顾问委员会等机构。在以上机构之外,还设有相对具有独立性的孔教妇女会和孔教青年团。印尼孔教的地方组织称为孔教理事会,或简称孔教会,直接受孔教总会的确认和领导。有些地方虽然尚未成立孔教理事会,但有孔教宣道会、附属于华人庙宇的孔教部、以及一些孔教学生团体等各种形式的孔教组织。根据印尼孔教总会官方网站的统计数字,截止到2011年底,全印尼的孔教理事会、宣道会和孔教部共计有134个,这个数据不包括妇女会、青年团和学生组织。如果按地区来分,聚集了印尼主要城市的爪哇岛共有74个,华人较多的加里曼丹岛有20个,苏门答腊及周围岛屿有30个,苏拉威西岛有4个,此外就只有零散的几个孔教组织分布在较小的外岛。令我颇为惊奇的是,作为旅游胜地的巴厘岛竟然有4个孔教组织,其隔壁的龙目岛也有一个孔教会,而遥远的北马鲁古群岛也有一个孔教会,这可是几百年前因荷兰殖民者的血腥入侵而蜚声全球,盛产丁香、肉豆蔻的香料群岛。更有意思的是,曾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中国有领土主张的纳土纳群岛上,居然也有一个孔教会。实际上,中国对这个位于南海外沿的群岛从未有领土主张,只不过当初岛屿上的居民绝大部分是华人,印尼政府心存戒虑,从其他岛屿迁来大量移民,以至于华人现在成了少数。
现任印尼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先生是2010年才经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上任的,40多岁的年纪,是离雅加达一个小时车程的加拉璜市的汽车经销商,事业非常成功。黄先生出身于孔教世家,其过世的父亲曾经也是印尼孔教的重要人物,其母亲至今仍然活跃于加拉璜孔教会的各种活动场合。由于印尼孔教的主要领导都有自己的事业,他们在孔教内的工作都属于义务性质,没有任何报酬。黄耀德先生平常在加拉璜经营自己的事业,只是有事的时候才赶到雅加达孔教总会办理。总会每年最重要的事就是主办春节晚会,参加人数有好几千。从2000年开始,印尼总统每年都要亲自参加这个活动,并且发表重要讲话,倡导印尼社会各种族阶层的和谐共处。因为彼此都忙,我和黄耀德先生的简短交谈是在一家印尼餐馆的饭桌上进行的。他向我介绍了印尼孔教的现状以及未来的构想,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很有抱负的青年领袖,对孔教的发展前景也充满了乐观的期待。黄先生还询问了我印尼之行的计划和具体想要考察的地方,表示会全力满足我的意愿和安排。我在几天前初步拟定的行程表上,特意加上了孔教书院,一所正在修建中的孔教大学,这是我到印尼以后才听说的。我们相约两天后再见,到时黄先生开车把我从雅加达接到加拉璜,那里是我此行的下一站。
晚上与陈清明前主席和张锦泉先生的餐会安排在雅加达有名的“太阳城”高级会所,那里是印尼商界巨擘时常出没的地方。华人只占印尼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左右,但却控制了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经济。《福布斯》杂志2011年评选的印尼最富有的40名大亨中,大部分都是华裔。所以有人说,要知道为什么印尼社会的底层民众经常出现排华暴乱,只要数数雅加达的高楼大厦有多少是属于华人的就知道了。其实把印尼社会针对华人的种族冲突归根为经济的不平等,是非常片面的。但是华人在经济上相对占优,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绝不能因此而忘记他们所曾经遭受的制度性的歧视和打压。因此,华人要在印尼这片土地上繁荣昌盛、长治久安,有必要在政治上认同印尼为其祖国,在文化上保持自己的特性,积极参政从政,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并力所能及地回报社会、反哺社会。
我平常是一个自由散漫、不修边幅的人,这次印尼之行的装束完全是准备到热带丛林行走的背包客模样,没有一件适合正式场合的衣服。哈利比我还紧张,硬是拽着我去附近商场买了一件衬衣和一条西裤,还借给我一双皮鞋,说是晚上的会面非常正式,一定要注意形象。陈清明先生我几天前已经见过了,而张锦泉先生很平易近人,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其头衔是印尼华裔总会主席和印尼孔教最高理事会主席团成员。据哈利所讲,其家族拥有的麒麟集团在印尼属于中等规模,雅加达新建的孔庙大成殿门前的麒麟石雕就是他的家族捐赠的。无论如何,印尼孔教要发展壮大,尤其需要黄耀德、张锦泉这样的实业家大力支持。由此我也想到,儒教要在中国大陆的草根阶层重新生根发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言谈之间,张先生表达出对印尼孔教发展前景的殷切期望,也对中国大陆儒教的发展特别关注。随即,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隐隐在脑海中成形,那就是游说那些有心为儒教孔教出力的实业家,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创立一个青年基金会,每年从中国和印尼两地选出若干有志于儒教草根建设的年轻人,让他们到中印两地的儒教孔教道场互相学习,互相砥砺,应该有不错的效果。“礼失而求诸野”,其实这话饱含傲慢与偏见。如今中国内地礼崩乐坏、道丧学绝,哪里还有资格视印尼的孔教同胞为“野”。如南山石兄所讲,正像八九十年代新儒家从海外传回中国那样,现在正是时候让印尼孔教重新传回中国、反哺中国。
晚上我决定不住旅馆,而是在孔教总会办公室的地板上睡一夜,一是捱不过哈利的盛情相邀,二是顺便可以省点本就拮据的旅行经费。哈利拿来被褥为我铺好简易的床,在周围点上几支驱赶蚊子的盘香,极尽地主之谊。我没想到总共就一床被褥,这样一来他只好在沙发上凑合睡一夜,深感过意不去。兴许是大部分时间形单影只的缘故吧,哈利非常渴望与我攀谈。无奈我又累又困,在酷热与蚊子叮咬的双重夹击中,仍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六天
印尼宗教部与孔教青年团
今天的任务很简单,主要就是跟印尼政府宗教部负责孔教事务的莫迪先生见面。印尼是一个穆斯林占绝大多数的国家,但其政治体系是世俗性的。不过在中央政府设立宗教事务部,除了印尼之外全世界可能找不到第二个例子。宗教在印尼政治体系中占有至高的地位,这要归功于印尼的国父苏加诺制定的建国五原则,也就是“班查西拉”。第一项原则就是“信仰至高无上的唯一神”,这是其他几项原则的宗旨和根基。第二项原则为“正义和文明的人道主义”,第三项为“印度尼西亚的团结统一”,第四项为“代议制和协商一致之下的民主”,最后一项原则是“为全体印尼人民实现社会正义”。苏哈托上台以后推行所谓的“新秩序”,更加强化“信仰至高无上的唯一神”这一原则,目的是把当时甚为活跃的印尼共产党及其同情者排除在国家建设之外。可以看得出,“唯一神”的原则来自于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并且凌驾于印尼的政治体制之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印尼又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世俗国家。同为官方宗教的印度教和佛教,就不太符合这个“唯一神”的原则。而印尼佛教为了获得和巩固官方宗教的地位,重构出了一个“至上佛”的概念,这也是印尼特有的现象。
印尼孔教在五六十年代苏加诺当政时期曾短暂获得过官方宗教的地位,之后几十年一直受排挤打压,直到2000年瓦希德上台以后才在法律上重新获得官方地位,而直到2006年以后才从行政上正式给予孔教以官方待遇。印尼的法律规定每个人的身份证上都要填写宗教信仰一栏,以前孔教徒是没法填写自己的真实宗教身份的,许多人就选择填写佛教、基督教等其他宗教。负责印尼孔教海外交流部的姚平波及其妻子魏爱兰,当年就是因为以孔教徒的身份登记结婚被拒绝,把泗水民政局告上了法庭。官司从1996年一直打到2000年,最终赢得胜诉,印尼孔教以此为契机重新获得官方宗教地位。这是当年轰动一时的著名民事诉讼案例,也是印尼孔教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当然,姚平波和魏爱兰夫妇不屈不挠,与印尼行政当局抗争到底,背后一直都有印尼孔教的集体力量和智慧。
负责孔教事务的莫迪先生四十出头的年纪,对人热情而真诚。其本人是穆斯林,美国乔治-梅森大学的宗教学博士。他向我详细解释了印尼的宗教政策以及孔教在印尼所处的境况。相对于其他五大宗教,孔教是一个后来者,在宗教事务部还处于边缘地位。其他五大宗教在宗教部的行政机构中都有自己的局一级的部门,唯独孔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宗教部官方网站上也没有列出孔教。莫迪先生向我解释说,这主要是因为孔教的机构建制还没法跟五大宗教比。举例来说,印尼孔教现在一共只有八位学师,且都年届耄耋,而文师和教生的人数也就几百人而已,远远不能满足全印尼那么多孔教社区的需要。再者,官方宗教都要求建立自己的高等学府以培训教职人员,而高等学府的教师必须是相关专业硕士以上学历,但印尼孔教至今没有一所正式的高等学府。即便是中爪哇省靠近三宝垄的拉森市正在修建的孔教书院,硬件上也许符合要求了,然而也严重缺乏合格的教师。所以莫迪先生也向我详细询问世界各地主要学府的儒学和中国哲学专业设置,以备将来印尼孔教把师资选送到世界各地进行学术培训。言谈举止之间,可以看得出莫迪先生是真心同情印尼孔教所处的境况,他反复表示希望看到孔教能迅速发展壮大。从笔者所掌握的文字和图片资料来看,印尼孔教与莫迪先生之间一直保持着良性的沟通,而他的工作应该是得到了孔教内部的认可的。从莫迪先生的办公室出来,在楼梯口正好碰到了一位在孔教事务处任职的年轻人,看上去是华裔面孔,据介绍他是整个宗教部具有孔教徒身份的唯一的一个公务员,让人倍感新奇。很遗憾我们行色匆匆,没有来得及与他细聊。
与我同到宗教部与莫迪先生会面的有印尼孔教理事会的王春来学师和孔教青年团主席克里斯陈。王春来学师已经八十高龄了,但还是不辞劳苦,四处奔走,联想到印尼孔教的处境,让人不觉嘘唏。克里斯的中文名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姓陈,其父亲就是茂物县芝德如孔教礼堂的主席,我在几天前刚刚见过。克里斯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身材,说话坦诚而直率,极富激情和活力。正逢他的第二个女儿刚刚出生,所以克里斯打趣地说,他要再生一个女儿,正好凑齐又一个“宋氏三姐妹”。孔教青年团2000年成立于万丹省的丹格朗市,现已经在全印尼孔教发展比较好的地方成立了分支机构,连遥远的西加里曼丹省也有其组织。它是隶属于印尼孔教但又相对独立的青年组织。其理事会设立主席、副主席、秘书长、财务等职位,主席四年一任,最多可以连任一次。孔教青年也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热爱新鲜事物,充分利用了网络的传播方式,各地分支机构纷纷在“脸书”facebook上建立了自己的网页。笔者在“脸书”网站上初步搜索了一下,共找到19个孔教青年团分支机构的网页。此外,他们还专门建立了独立的孔教社交网络“儒学会网”(www.confucian.me),功能设置与“脸书”有些类似,吸引了众多的年轻人。据克里斯介绍,光在茂物县就有孔教青年团的会员一万多人。茂物县是印尼孔教的重镇,从我在西芒格礼堂和南格威礼堂看到的情况来看,都是以年轻人居多,所以这里孔教青年众多也一点不令人奇怪。
从宗教事务部出来以后,王春来学师又顺便带领我们去了雅加达另一处政府会议中心,那里正在举行每月一次的宗教和谐对话,这是原定行程之外临时增加的活动。从2005年开始,印尼政府着手推进各宗教之间定期举行对话,以期减少宗教冲突,促进社会各族和谐共处。它规定印尼各省、县的行政首脑有义务帮助各宗教团体共同建立“宗教和谐论坛”,并积极参与宗教对话。目前,印尼大部分的省和县都建立了这样的对话论坛,来自各宗教社团的领袖、学者和积极分子每月定期举行宗教和谐对话,试图沟通思想达成共识,以期共同解决各种宗教和社会问题。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教皇本尼迪克特十六世都曾对印尼的宗教对话机制赞不绝口,认为是为世界各地的宗教对话设立了一个良好的范式。我们到达会议现场的时候,与会者正在热烈讨论,他们主要是来自伊斯兰教、天主教、佛教、华人伊斯兰教团体的学者,会议主持人则是一位伊斯兰教学者。我受主持人之邀,即兴讲了讲目前宗教理论的发展,特别是有关宗教定义问题的探讨,以及我对儒教宗教性层面的一些认识。大家都静静地倾听,没有出现激烈的争论,几位伊斯兰教学者比较认同我的观点,其他宗教的代表好像都默不作声。全场一共有十来个人,华人面孔的代表大致占了一半。由于此前已经了解到印尼孔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默契,以及它们与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之间微妙而紧张的关系,我对与会者的反应一点都不感到吃惊。最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宗教对话论坛存在,各宗教之间不管有多大的矛盾和冲突,都可以坐下来协商解决,从而避免事态的恶化。独立以来的印尼饱受种族和宗教冲突之苦,由政府直接出面主导宗教对话,虽然与西方所倡导的政教分离原则有所背离,但不失为独辟蹊径的明智之举。从这个意义上说,印尼的宗教对话论坛的确为世界各地解决宗教纷争设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七天
从雅加达到加拉璜
在雅加达停留了一个星期以后,今天要启程前往外省了,第一站就是西爪哇省的加拉璜市,离雅加达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看介绍,该市大概有一百万人口,其中百分之五是华人。近年来,大批工业迁离过度拥挤的雅加达,原本是水稻主产区的加拉璜日渐发展成了一个工业城市。终于要离开交通拥挤、污染严重的雅加达了,我感到由衷的兴奋。虽然这几天已经认识了众多的朋友,也参与了许多重要的孔教活动,但还是想去外省看看,对印尼孔教有一个更全面的认识。同时也可以顺路饱览印尼的热带风光,可谓一举两得。
一位叫菲菲的职业女士,受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先生之托,顺路开车送我,因为她住在雅加达,但是在加拉璜上班。菲菲来自南苏拉威西省的望加锡市(乌戎潘当),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没有一点口音,让我颇为惊讶。她在加拉璜市拥有一间自己的公证事务所,手下雇了六个员工,另外还有一位司机负责开车接送她上下班,毫无疑问她是一位成功的职业人士。昨天联系上了华裔作家林世芳女士,她著有《西加风云》一书,讲述六十年代西加里曼丹的共产党游击队抗击苏哈托政府军的历史。她本人当年是游击队的领导之一,后来革命遭遇失败,她也同其他游击队战士一样不幸被捕,在监狱和集中营中度过了十一年,于七十年代末才重获自由。她答应今天送给我一本她的著作。可是雅加达的交通实在让人痛不欲生,原本十五分钟的车程,林老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我们约好的地方。看到她不辞辛劳亲自把书送到我的手上,心中不胜感激。林老师原本还想跟我攀谈一阵,有来自万里之遥的后辈对她当年的革命故事感兴趣,她一定是很激动的。但因为我们要急着赶路,只好匆匆惜别,希望后会有期吧。
汽车甫一进入加拉璜地界,高速公路两旁盎然的绿意扑面而来,一眼望去是无边的水稻田,稻子正是抽穗的时节。“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块热带沃土上的米粮仓,不知道在工业化的隆隆轰鸣中,还能挺立多久。掐指一算,阔别故乡的水稻田已经二十年了,浓浓的乡愁,在这遥远的赤道国度,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释放出来。黄耀德先生的太太培芳女士迎接了我们。“哟,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初次见面,她就开起了玩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说这么地道的中文。看到菲菲和培芳两位女士话匣子一开,我感觉好像置身于国内的任何一个城市街头,谁能想到她们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土生华裔。在一间颇具热带乡土风情的巴东饭馆,我们见到了加拉璜市孔教会主席李先生及秘书长陈国源,他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巴东菜起源于西苏门答腊省省会巴东,是印尼菜在海外的代名词,其中的巴东牛肉在CNN于2011年做的一次民意调查中,被评为全世界最可口的菜。巴东菜口味火辣、上菜迅速,主要以油炸为主,并配上各种香料,如辣椒、咖喱、椰油和小橘叶等,特别是辣椒,每道菜几乎都少不了。出门在外,吃饱肚子最重要,我顾不得餐桌礼仪,一时狼吞虎咽起来,特别是油炸青辣椒,让我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两位女士把我交接给加拉璜孔教会以后,便告辞上班去了。下午,李先生和陈先生陪着我参观当地的两座华人寺庙,仙母宫和协天宫。而另一座寺庙慈恩宫,是晚上要参加孔教活动的地方。李先生一句中文都不会,总是面带憨厚淳朴的笑容。他在加拉璜经营两间西药房,生意做得不错。其太太是印尼孔教妇女会主席,两个儿子则在万隆理工学院上大学。看得出他家道殷实,三层小洋楼用大理石建成,家里雇着两个佣人,一个园丁,和一个专职司机。陈国源是一位建筑师,会讲比较流利的中文,协天宫就是他义务设计的。此外,我几天前见到的雅加达微缩公园新修的孔庙,也出自他的手笔,都是义工性质。
仙母宫坐落在加拉璜郊外一个偏僻的小巷里,但是修得富丽堂皇,据说常有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香客前来烧香祈福。这是一座以道教信仰为主的寺庙,融合了佛教和民间宗教的元素,主要供奉仙人姑婆,是起源于广东梅州的客家信仰,在东南亚华人社区也有很大的影响。除了仙人姑婆以外,庙里还供奉有释迦摩尼、观音和福德正神的塑像,但是我没有见到关公或孔子。墙上绘有八仙过海、西游记等民间传说和故事。庙里有两位长年负责打理事务的庙祝,身着红色短袖的寺庙制服。由于不是宗教节日,寺庙空空荡荡的,没有香客或游人,只有大门外有几个百无聊赖的老人在晒太阳。庙门外的广场上有几个卖水果、饮料和小吃的货摊,但鲜有人光顾。
协天宫坐落于加拉璜市内,就是我们熟知的关帝庙,印象中印尼的很多关帝庙都叫协天宫。关公从一介赳赳武夫,晋身为儒释道三教都信奉的神祗,从一个独特角度体现出华夏宗教信仰的发展脉络。作为儒教的神祗,他被视为忠义勇的化身,尊称为“武圣”、“山西夫子”、“文衡圣帝”,由“侯”至“圣”,被历代皇帝加封二十三次之多。佛教宣称其忠义足可护法,并传说他显圣玉泉山,皈依佛门,因此尊他为“盖天古佛”、“护法伽蓝”。道教则奉关公为玉皇大帝的近侍,尊他为“翊汉天尊”、“协天大帝”或“武安尊王”,协天宫的名字就是因协天大帝而起。令人称奇的是,加拉璜协天宫的大门顶上除了双龙以外,还塑有一尊硕大的螃蟹像,而东爪哇省厨闽市的关圣庙门上也塑着一尊更加硕大的螃蟹像。据说印尼华人经常要出海,相信螃蟹能够保护他们,所以就放在关帝庙供奉起来,这也是华夏宗教信仰在印尼本土化的一个显例。除了关公以外,协天宫内还供奉有观音、玄天上帝、太上老君、福德正神、土地公等神祗。有意思的是,墙上挂的释迦摩尼像,与观音画像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具有鲜明的女性特征,体现出端庄凝静的阴柔之美。
加拉璜的孔教礼堂坐落在慈恩宫内。慈恩宫是一座三教寺庙,也就是儒释道三教兼容。但与许多别的寺庙不同的是,三教在慈恩宫内有各自独立的礼堂,彼此分隔,互不干扰。孔教礼堂在楼上,能容纳八十人左右。我们到达的时候,礼堂差不多已经坐满了。这里的礼拜活动每逢农历的朔望日举行,也就是每月两次,而不是每周一次。一位名叫卢华沅的老大姐,精神健朗、中文流利,她告诉我这里的礼堂严重短缺孔教职业人士,既没有文师也没有教生,更不要说学师了,礼堂的道亲只好轮流上台讲道。今晚讲道的是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的母亲,一头银发,神采奕奕,赢得了满堂的欢呼。这里的孔教礼拜活动内容和程序与我在茂物县见到的大体相似,只是举行上香仪式的三位女士身着白色短褂,虽说也是孔教制服,但缺乏长袍的端庄肃穆之感。随后我给大家演讲的题目是“儒教作为生生不息的传统在21世纪的中国”,也就是几天前在建国大学为孔教学生们讲的内容,但我今天重在演示一些图片。一位名叫特迪的大学生担任我的翻译,他来自西加里曼丹的坤甸市,能讲地道的中文。那里的华人比较多,中文教育也比西爪哇普及得多。但特迪此前从没有接触过孔教,所以今晚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受益良多。
孔教宣道活动结束之后,黄耀德先生和我又一同前往协天宫,与那里的道教和佛教信众切磋交流。儒释道三教的人围坐一桌,喝着饮料,品着小吃,天南海北地闲聊,的确是一道颇为有趣的风景。黄耀德先生每进一座寺庙,都要恭恭敬敬地上香礼拜,不少其他孔教人士也都如此。相对而言,只有茂物县的孔教信众主要祭拜孔子及其弟子,与佛教和道教融合的成分最少。加拉璜当地华人社区的三教兼容不仅体现在信仰上,而且表现在组织管理上。孔教会主席李先生和秘书长陈国源都是协天宫的理事会成员,而黄耀德先生捐赠的一幅关公油画则摆在宫内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书一副对联:志在春秋功在汉,心同日月义同天。协天宫没有像孔教礼堂那样的宣道或礼拜活动,各种宗教信仰的人都可以来这里向关公和其他神祗烧香祈福,特别是每逢这些神祗生日的时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从雅加达到周围的几个城市,我有幸见识了印尼孔教发展的诸多方面,虽说是跑马观花,但也是大开眼界,收获颇丰。印尼华人在当地落地生根,同时又努力保存自己的文化传统,固执于自己的身份认同,他们用血泪和汗水谱写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和传说。丹格朗的林振鹏、林振智兄弟,茂物县西芒格的梁叶喜,雅加达华商张锦泉,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加拉璜的公证师菲菲,加拉璜孔教会主席李先生,似乎都在用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向我印证华人在印尼商界所具有的“神话”一般的地位。喜耶?忧耶?我不禁悄声问自己。希望1998年那样的排华悲剧永远不要再上演。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八天
万隆宗教和谐晚会
昨晚住在加拉璜孔教会主席李先生的家,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起床,因为要随李先生一家去参加他母亲去世一个半月的纪念仪式,也就是中国民间通常所说的七七。李先生共有四个哥哥和三个姊妹,算起来一共就是八个兄弟姐妹,让我想起雅加达的吴炳邦学师一共也养育有八个孩子。李家所有五兄弟加上一个妹妹,以及他们的家人,都去参加纪念活动,场面甚为壮观。墓地坐落在加拉璜郊外一个华人公墓,面积很大,掩映在参天古木中。据李先生所讲,这座公墓现在共有六千座坟墓,都是属于华人家庭,但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坟墓没有后人前来祭扫。相对而言,我在加拉璜市内见到的一个穆斯林公墓就要小得多,众多的坟墓密密麻麻排在一起,显得简陋而拥挤。按照穆斯林的习俗,人死后要在一天之内掩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其丧葬从简的原因。
李先生的大哥能说流利的中文,志愿充当了我的解说员。他在三十一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但是精神很好,开朗而健谈。他们兄弟姐妹是第三代旅居印尼的客家人,祖上来自广东梅州。可以说,他们一家的奋斗史就是印尼华人历史的缩影。大哥在当地经营一家糖果店,最早是从其父亲手上继承下来的,现在已经发展到相当规模,单是库房面积就有几千平方米。李家的二哥从事的是金子的加工和销售,印尼拥有众多金矿,靠这一行业谋生的人并不少。三哥开的是电器商店,刚刚从孔教总会黄耀德主席经营的本田车行买了一辆新车。李家的四哥从事的是燕窝行业,拥有六间库房。燕窝俗称印尼的软黄金,是一个相当辛苦但又利润丰厚的行业,而中国是燕窝的巨大消费市场。李先生是最小的兄弟,拥有两间西药房,手下雇佣员工十多人。李先生的大哥说,他们五兄弟选择不同的职业,是为了避免兄弟之间恶性竞争。五兄弟从近乎白手起家,如今事业都蒸蒸日上,看来客家人精明强干、吃苦耐劳的名声不是虚得的。
纪念仪式结束以后,我们又前往加拉璜工业园区的富贵山庄参观,这是由一家马来西亚公司和一家美国公司联合投资开发的豪华墓园,从2010年起才开始兴建,但已经初具规模。第一次听说有人投资墓地赚钱,并且利润颇丰。墓园占地在一平方公里以上,雇佣了大量的印尼工人在平整土地,修剪花草,装修建筑等等,一派忙碌的景象,大门口还有专门的保安。富贵山庄吸引了大量来自雅加达和其他地方的客户,李先生的大哥也买了两块墓穴作为夫妻俩百年之后的安身之所,花费一万美元。紧挨着富贵山庄的隔壁是圣地亚哥山庄,一座西式风格的墓园,奢华程度与前者不相上下,也是2010年开始兴建的。所不同的是,圣地亚哥墓园直接把逝者埋在地下,不垒坟茔,只在地上嵌一块小小的墓碑,不是竖立的,而是与地面平齐,所以满眼的绿地看起来更像是一处高尔夫球场。两处墓园都按照风水理念,在中间部位人工挖掘了一个小小的湖,有山有水,玲珑别致。
加拉璜一站的活动结束了,我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一个小时车程之外的万隆,也就是著名的1955年万隆会议召开的地方。今天是农历十月十五月圆日,万隆的孔教礼堂晚上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宗教和谐晚会,邀请了众多其他宗教界人士参加。六位加拉璜孔教礼堂的女士自告奋勇要护送我前往万隆,包括李先生的太太,也就是印尼孔教妇女会主席(很遗憾她不会说中文或英文,我也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以及昨晚和我攀谈的一位叫卢华沅的老大姐。她们专门雇了一辆面包车,六人加上我以及司机,塞得满满的,一路上喧嚣扰攘,可是其乐融融。看来印尼孔教相邻礼堂之间的串访互联相当频繁,有形无形中强化了孔教内部的友爱协作精神,茂物和加拉璜的见闻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抵达万隆的时候,瓢泼大雨下得正猛,这里的交通几乎和雅加达一样混乱。这座曾经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城市,如今已难以寻觅昔日的恬静和优雅,现代化的步伐已经把她裹挟在一片机器的轰鸣和人群的喧嚷之中。趁着离晚上的活动还早,我们一行人前去看望了一位加拉璜孔教礼堂的道亲,她因为生病暂时住在万隆女儿家。看来对道亲生老病死的探望,是印尼孔教很重要的一项活动内容,也是把孔教信徒凝聚起来、巩固社团意识的重要手段之一。李太太也顺道去看望了在万隆理工学院念书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学电子工程,小儿子学医药学,能说一口地道的英文,却不会说中文。李太太还有一个大儿子,已经从大学毕业了。
万隆孔教礼堂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拥有自己的一处独立院落,不是典型的寺庙建筑,而是普通的楼房改造而成。楼下一间厅权作庙堂,里面供奉着老子、孔子和释迦牟尼的塑像,老子在中间,塑像也更大。上方悬挂一横幅,上书“三教圣人”,一左一右对联为:三圣启坛信仰无分中外,教化众生向善何论东西。由于天色已暗,加上人多拥挤,我不知此地是否还有道教和佛教的单独活动场所。举行宣道活动的孔教礼堂在楼上,门口的匾牌用汉字写着“孔庙”二字,而不是“礼堂”,但是在印尼孔教内部,“孔庙”和“礼堂”是通用的。为了迎接宗教和谐晚会,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了许多椅子,大约能容纳三四百人。院子中央搭了一个舞台,音响设备一应俱全,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主持人来自万隆孔教礼堂。夜幕降临,两组舞狮队伍在大门口开始精彩表演,准备迎接万隆市长的到来。与此同时,舞台上的节目也开始了,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字正腔圆地演唱了流行歌曲,紧接着是一组少女表演的印尼传统舞蹈,音乐动感十足,舞姿曼妙撩人。
过了许久,万隆市长及其随从才姗姗来迟,众人忙不迭地起立迎接,所有的节目又重新表演了一遍。一位当地孔教领袖致欢迎辞,接下来就是各宗教代表人士上台发言。伊斯兰教来了不少人,他们的一位学者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我临到会场的时候才被告知要代表孔教上台发言,限定三分钟,主题围绕宗教多元和宗教宽容。由于一路奔波,身上穿的是很随意的T恤衫,慌忙中向主持人借来了一件印尼传统蜡染衬衫巴蒂克,勉强充充门面。我的演讲很简短:主要就是申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和而不同”的原则;印尼的昨天充满了波折和痛苦,但我们完全有理由通过共同努力,创造一个道并行而不悖的宗教和谐局面;所有的宗教都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把孔子、释迦牟尼、老子、耶稣、穆罕默德当作共同的先知。从台下听众的反应来看,我的演说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万隆孔教界的人士尤其感到满意,脸上都露出愉悦的神情。
天色渐晚,加拉璜来的六位娘子军要连夜赶回去,我也要回到预订的酒店休息。趁着市长发表冗长的演讲之际,我们悄悄离开了现场。此时正是晚上十一点。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九天
蒙古裔的孔教徒?印尼的高科技公司?
早上十一点钟,万隆孔教会主席邦邦驱车来到我住宿的酒店,他今天负责送我到此行的下一站打横市。该城市也属于西爪哇省,人口近70万,据说华人有5万左右,主要是福建移民后代,市中心还有一条华人商业街。由于两地之间没有高速公路连接,地图上看着不远,但实际车程要两个小时。邦邦四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胖,满脸笑容,英文很好,但不会说中文。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公司的三个年轻雇员,少言寡语,都是印尼土著民族,其中一个是司机。作为万隆孔教会的主席,邦邦不善言谈,显得很低调。据他介绍,万隆孔教礼堂每周都有宣道活动,昨晚的宗教和谐晚会是月圆日举办的特别活动。此外,礼堂还开办有太极课,由于学习的人多,每天都开课。他们还在星期六开办烹饪班,每两周开一次课,供孔教内外人士学习和切磋厨艺。
离开万隆之前,我们先去参观了市内最大最古老的华人寺庙协天宫,也就是关公庙。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关公庙,此言不虚。万隆协天宫还有一个名字叫大伯公庙,始建于1885年,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仍然保持着当初的原貌,香火也很旺,从未间断过。寺庙的正门前矗立着关公跃马扬鞭的青石雕像,蚕眉怒目,威风凛凛。大门的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廊,分别镌刻着“桃园”、“汉室”四个字。这座关公庙也充分体现出了印尼华人的宗教融合特征。除了关公像以外,庙里两旁的侧厅还分别供奉有释迦牟尼、观音、福德正神、天后等等诸多神祗,甚至还有达摩祖师的画像,牌匾上书“南无西天东土历代祖师诸莲”。协天宫的旁边还单独建有一座佛教寺庙灵山寺,由于当日没有开放,无缘一窥真容。
邦邦本人来自北苏拉威西省的首府万鸦老市,是世界有名的潜水胜地。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有关万鸦老的传说。据说当年蒙古军队攻打印尼失败以后,有不少掉队的士兵留在了当地,形成了今天的米纳哈撒族,是北苏拉威西省的主要民族。与印尼全国的主要民族如爪哇族、巽他族、马来族所不同的是,米纳哈撒族不信仰伊斯兰教,而主要由基督徒组成。从网上能找到的相关图片来看,这个民族的肤色要比印尼其他民族偏浅。有关他们可能是蒙古后裔的传说无疑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近几年由于印尼成为中国游客的旅游目的地,有些旅游中介更是拿此作噱头,直接把米纳哈撒族跟蒙古后裔画上了等号,令人有些莫名所以。与此相类似,居住于加里曼丹岛上的达雅族,也有人认为他们是蒙古人的后裔,再加上他们肤色偏浅,大部分信仰万物有灵教,少部分信仰基督教,因此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些都是以讹传讹而已。即便他们真正有蒙古血统,那也只占极小的比例,传说终归是传说。有意思的是,邦邦本人就自称是蒙古后裔,但同时也混合了其他不少族裔的成分,所以究竟有多大比例的蒙古血统,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让我更为震撼的是,原本在高校教授电子工程的邦邦,于两年前创办了一间规模不小的高科技公司,手下雇佣了240名工人,2010年的营业收入超过了一千万美元。公司的业务涵盖军工、安保、地理信息和绿色能源等方面,是全球仅有的五家涉足地理信息产业的公司之一。邦邦的身份让我倍感惊奇,原本几乎完全不相关的标签都贴到了他的身上。一个来自北苏拉威西省万鸦老市的蒙古后裔孔教徒,在万隆开办全球屈指可数的高科技公司?这该是一个多么神奇的组合!
从万隆到打横一直都是山路,虽然群山并不陡峭险峻,但也是高低回环、蜿蜒起伏。一路都是碧绿和金黄的水稻田纵横交织,由于气候和海拔的关系,有的刚刚插秧,有的马上就要收割了。还有的水稻田已经收割了,但又灌了水,犁了地,准备插上新一茬的秧苗。热带地区土地肥沃,自然条件得天独厚。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大多是椰子树、棕榈树、咖啡树以及其他各种不知名的热带植物,漫山遍野的青葱翠绿,沁人心脾。车行到群山深处,我们在一个叫做“草莓庄园”的餐厅稍作停留。这是一个完全符合生态环保概念和低碳标准的场所,用篱笆和茅草搭成的一间间小餐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下、水田边、小溪旁。四周是碧绿的水稻田,婀娜的椰子树,婆娑的竹林,累累的香蕉,流水淙淙,微风习习,水车咿呀,鸟鸣啾啾,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不意人烟稠密的爪哇岛上还有这等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过往的食客都在这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我们随意点了几个水果小吃,其中一个用新鲜辣椒泥拌的地瓜片,清新爽口,香甜脆辣,令人爱不释口。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抵达了打横市的孔教礼堂,当地的孔教道亲热情地迎接了我们。领头的是打横孔教会的财务秘书陈汉娘女士,她的丈夫陈端新,以及78岁高龄的老先生陈绵盛,他会说中文,充当我的翻译。真是无巧不成书,感觉天下姓陈的突然间都扎堆在一起了。邦邦把我交接完以后,随即赶回万隆去了。打横的孔教礼堂也叫孔庙,但是没用汉字,而是用汉语拼音Kong Miao。问原因,他们说对当年苏哈托的华文禁令还心有余悸,所以还是小心一点好,不敢冒然改回汉字。由于他们在周日晚上七点才举行宣道活动,我没有机会参加,就临时举行了一个非正式的座谈会。据他们讲,打横市共有六百多孔教徒,经常参加孔教活动的有70多人,包括不少年轻人和儿童。打横孔庙建于1956年,距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陈端新的父亲当年还是打横孔教会主席。我问大家为什么选择了孔教而不是其他的宗教,也就是它的特别之处。有一位姓陈的先生说,他从小就参加孔教活动,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对他来讲,孔教比较实际,对日常生活更具有指导意义,也就是我们所讲的孔教或儒教的安身立命和人伦日用的功能。陈汉娘认为道和德对人类社会很重要,而孔教的特别之处在于对孝道的强调,教导人们要孝敬老人。陈绵盛老先生试图从理论的高度来谈论孔教的优势,他认为孔教是一神教,基督教是多神教,而佛教则是万物有灵教。
除了孔庙以外,打横市还有两座华人寺庙,但是佛教徒和道教徒相对较少。华人中的基督徒尤其是天主教徒很多,近几十年增长很快,现在全市共有14座天主教堂,信徒基本都是华人。天主教徒缴纳什一税,也就是把收入的十分之一交给教堂,所以他们的经济实力很雄厚。除了举行宗教以及慈善活动以外,他们还大力兴办学校,而且天主教会学校一般都有很好的口碑。但是教会学校往往要求所有的学生参加教会活动,久而久之,许多原本非天主教徒的青少年也皈依了天主教,这是他们取得成功的重要条件之一。相对而言,孔教礼堂的经费来源有限,主要靠一些慷慨的商界人士赞助,有时还需要向孔教徒及社会各界募捐。不过,打横的孔教礼堂是我见过的最新最漂亮的礼堂之一,木质的长条椅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看起来赏心悦目。打横离附近的另外两座城市尖米士和班贾尔比较近,三地的孔教礼堂经常一起举办活动。就在我抵达打横的几天前,印尼孔教的精神领袖徐再英学师刚刚访问过当地,三个礼堂的道亲一起举行了盛大的宣道活动。
陈端新和陈汉娘夫妇无疑是打横孔教礼堂最为活跃的成员,有关的外事活动都由他们主持,想来跟经济实力有一定的关系。几天前徐再英学师到当地访问,也是由他们夫妇俩接待的。陈端新原来经营印尼传统蜡染衬衫巴蒂克,陈汉娘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打横孔教礼堂的几套制服就是她设计的,款式优雅美观。两人的年龄在六十上下,衣着入时,举止大方。他们育有两女一儿,都已经成家立业,其中一个女儿全家定居澳大利亚,而儿子一家也有澳洲居留权。两人的孙子辈也已经有六个,看得出他们现在的精力不在事业上,而是尽享天伦之乐。除了在打横有宽敞的家居和经营布料杂货的店面以外,两人在澳洲还有一座房子,所以他们经常去那儿度假。毫无疑问,陈端新和陈汉娘夫妇俩是印尼华人成功故事背后的又一个典型例子。从雅加达到丹格朗,从茂物到加拉璜,从万隆到打横,几乎在每个地方都能遇到类似的故事,虽然他们的版本各不相同,但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品质却是一致的。不过同时也应该看到,在这众多的成功人士背后,还有千千万万不那么成功、不那么耀眼的普通华人,他们跟印尼其他族裔的居民一样,构成了印尼人口的主体,做着默默无闻的事业,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印尼社会历次排华骚乱,都有仇富的因素在起作用。但把华人等同于富人,并视其为印尼社会不公的罪魁祸首,不仅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而且是对整个印尼华人社会的极大不公正。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天
穆斯林女翻译玛利亚
早上六点半钟,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起床开门一看,原来是旅馆的服务生送来了早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早餐包括在旅馆费里头很好,但是你好歹得征求房客的意见,等到房客方便的时候再送来。话说回来,廉价的旅馆自然有不方便的地方。早餐包括两片面包,两杯甜茶,和两个煮鸡蛋。生平讨厌煮鸡蛋,所以只吃了面包,喝了甜茶。八点钟,陈端新和陈汉娘夫妇以及陈绵盛老先生前来带我去一家华人面馆吃早餐,我的第二顿。印尼的饮食除了巴东饭以外普遍偏甜,我不大适应。但这家面馆很地道,用木炭烧烤和烹煮食物,面条、牛肉丸子和牛百叶都香辣可口,我当仁不让地饱餐了一顿。
今天,三位姓陈的道亲要亲自送我这个远来的本家到下一站尖米士,离打横(斗望)半个小时的车程。乘着意兴正浓,主人先带我游览打横的市容。孔教礼堂就在市中心,附近有一条华人商业街,两边的店铺大都是华人开的。此外,打横全市有六家高级购物商场,其中有五家属于华商,包括最大的一家“亚洲广场”。1998年印尼排华骚乱的时候,打横也发生了暴乱,当地华人受到一定的冲击。陈端新和陈汉娘夫妇的商店就在华人商业街上,主要经营日用百货,雇佣了几个员工。他们的家在商店的后院,面积很宽敞,在1000平方米以上。房间布置得优雅整洁,在客厅的一角是孔子画像,他们每天都要向孔子祭拜。商店隔壁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的店铺,专门经营布料,生意相当红火。小夫妻俩是在澳洲留学的时候认识的,但毕业以后他们回到印尼开创自己的事业。
陈端新先生出身于孔教世家,他的父亲当年就是打横孔教礼堂的创办人之一,后来还出任当地孔教会主席。他们家里保存着大量打横孔教礼堂以及印尼孔教的图片和资料,从中可以一窥印尼孔教的发展轨迹。据说1965年苏加诺总统还在任时,为了决定要不要给予孔教以官方宗教的地位,专门派了集大学教授、牙科医生和退休将军等诸多头衔于一身的穆斯塔普博士 (Dr. Mustopo) 前去实地考察。当他来到打横孔教礼堂的时候,正好看到众多的孔教信徒在举行宣道活动。于是他把情况如实向苏加诺总统汇报,孔教随即被认定为印尼的官方宗教之一。这个故事究竟有多大的可靠性值得进一步探讨,但孔教在六十年代苏加诺任上被承认为印尼官方宗教是不争的事实。我在陈氏夫妇的家里看到了一张穆斯塔普博士在孔教会演讲的图片,是非常珍贵的文献资料,因为即便在印尼孔教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段历史。穆斯塔普博士曾经创办了一所牙医学校,后来发展成有名的穆斯塔普大学。他于1987年在故乡万隆去世,并葬在当地。2007年,尤西诺总统追封穆斯塔普博士为印尼民族英雄。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启程向下一站尖米士进发。从万隆到打横沿途山峦起伏,风景优美,但是从打横到尖米士一路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公里两边都挨挨挤挤修满了房子。尖米士礼堂的道亲已经早早地等着我的到访,他们还专门花钱请了一位会说中文的穆斯林女孩玛利亚做翻译,因为当地孔教会里没有会说中文或英文的人。玛利亚长得白皙而文静,总是面带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她当年以优异成绩被西爪哇省选派到中国学汉语,六年后取得暨南大学硕士学位,今年夏天刚刚回到故乡的一所中学教中文。她说得一口很纯正的普通话,并没有觉得教中学是大材小用。像许多印尼穆斯林女孩一样,玛利亚也戴着穆斯林头巾。据她介绍,印尼的穆斯林女孩可以选择戴头巾或不戴头巾,但是一旦选择了戴,一辈子都不能摘下来,所以这一步对自己来说是一个非常庄严神圣的决定。玛利亚长年在中国追求学业,所以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她对自己的未来既满怀着希望,又带有一些淡淡的哀愁。
尖米士是一个小城市,全市人口12万多,其中华人约4000人。孔教礼堂与福德庙隔街相望,始建于1975年,信徒有500人左右,但经常参加活动的也就几十人。礼堂主席叫林有机,是一个非常热情而实在的人。林先生经营一家药房,他的家就在礼堂附近。一般地方孔教会主席任期四年,林先生的任期马上就要到了,所以他事无巨细,都十分认真。尖米士礼堂的布局与其他地方的孔教礼堂差不多,正前方是孔子画像,上书“至圣先师”四字,一左一右是两只麒麟,香案的布幡上绣着“文行忠信”四字,讲台上印着“皇矣上帝”,大门的内侧上方则是“勤俭”两字。礼堂两侧的墙上分别用中文和印尼文写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尖米士礼堂每个月举办六次活动,一般在每个周末以及农历的一号和十五号。每逢传统节日、婚礼、葬礼和立愿仪式,该礼堂也会举办宣道和祭拜活动。此外,每个周末还有分别为成年人和青少年开办的读经班,目前青少年班共有小学生五人和初高中生八人。下午六点钟开始,正好有青少年读经课。我数了一下,今天来上课的共有八个孩子,他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学习《四书》。班上最小的是一个十岁的男孩,最大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学女生,她还有三个妹妹也在同一班上。老师介绍说,这几个女孩都是因为学校的要求来上读经课的,期末她们还要参加这里的考试,由礼堂老师出题。这些青少年除了要学习儒学和孔教的历史、儒学义理价值以外,还要学习孔教的仪礼和行为规范。
晚上七点钟,礼堂的宣道活动正式开始,仪式和内容与我在丹格朗、茂物和加拉璜所看到的大致一样。男士统一坐在相对讲台的左边,女士统一坐, 在右边。主持人和音乐伴奏者都是刚刚上完读经班的青少年,他们主持仪式中规中矩,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举行上香仪式的一男两女三人身着白色短袖衬衫,前胸后背都绣有木铎和麒麟的图案,是印尼孔教的常见制服之一。与我在丹格朗和茂物的所见所闻相比较,感觉上香仪式还是穿传统中式长袍显得更庄重肃穆些。林有机先生上台致热情洋溢的欢迎辞,玛利亚在一旁作简短的翻译。随后是一位年轻的教生维迪先生上台作今天的主题宣道演讲,洋洋洒洒,有如江河恣肆。维迪先生是爪哇族人,个子不高但身材健硕,身着一袭黑衣,留着一抹八字胡,给人干练果断的印象。他是附近班贾尔孔教礼堂的专职教生,今天是到尖米士礼堂作友情宣道。印尼孔教来自其他友族的信徒很少,万隆的邦邦和班贾尔的维迪是我迄今为止仅见的两例。看来孔教要超越“华夷之辨”的民族宗教而真正成为“有教无类”的普世宗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幸我没有被邀请上台演讲,如释重负。与其他孔教礼堂一样,今晚的宣道仪式在“咸有一德”的圣歌中开始,也在同样的歌声中结束。
在万隆,我遇到了此行的第一场大雨,印尼的雨季正好从十一月开始。尖米士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不停地下雨。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将睡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一天
爪哇族教生维迪先生
早上应邀参加尖米士礼堂青少年组织的周日宣道活动,虽然其程序和仪式与成年人的宣道活动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完全由一群几岁十几岁的少年儿童独立完成,还是挺有意思。昨天下午我在青少年读经班上看到的一个很活跃的男孩是今天宣道活动的主持,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调皮而聪明,可惜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九点钟左右,来参加活动的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了,一共有14个,很不错的出勤率。其中有一个最多两岁大的小女孩,也跟着大孩子一起,有模有样地学习孔教的礼拜仪式,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史记:孔子世家》里记载的年幼时的圣人:“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主持仪式的小男孩宣布礼拜活动正式开始。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肩并肩,虔诚肃穆地走到孔子的画像前,然后恭恭敬敬地三鞠躬,点燃香案上摆放的蜡烛,再一起向孔子像诵念祷文。上香仪式之后,全体孩子一起肃立,在音乐伴奏下齐唱“咸有一德”,也就是印尼孔教的开场圣歌。在此之后,另外一个男孩到讲台上诵读《四书》中的一些章节,这应该是今天宣道活动的主要内容,毕竟孩子的学识有限,无法像大人那样讲经。大家再一次齐唱三首孔教圣歌,然后是为我安排的一个问答讲座。孩子们兴致勃勃,问了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玛利亚在一旁做翻译。宣道活动的最后,那三个主持上香仪式的孩子再次走到前台,向孔子画像鞠躬敬礼,并熄灭了蜡烛。随着三声悠扬的钟声,众人起立向孔子像三鞠躬,整个活动宣告结束。有一个经营糕点生意的张佩华女士,家就在孔教礼堂的对面,她的几个孩子都定期参加礼堂的宣道活动,再加上她及丈夫都是孔教徒,可以说是一个虔诚的孔教家庭。孟母三迁才找到一个适合孟子成长的环境,张女士的家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左靠福德庙,面对孔教礼堂,一家的生活都与孔教紧密相关。今天司职音乐伴奏的就是张女士的最小一个女儿,而她的另外一个女儿即将到万隆上大学,也经常参加孔教活动。
向礼堂主席林有机先生告别后,我们一行人向下一个城市班贾尔进发。与我同行的有张佩华女士和另外四位当地的女道亲,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翻译玛利亚,此外还有司机,一共九个人,把面包车塞得满满的。这辆车是尖米士礼堂的专用车,虽然有点破旧,没有空调,但是经济又实用。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竟没有感觉有多热,虽然当天的气温可能高达三四十度。车出尖米士城外,我们停在一家颇具印尼特色的路边餐厅吃午饭,有巴东菜的风格,但还有几道蔬菜我从来没有见过,新鲜欲滴,让我食指大动。其中一道菜,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来自水稻田里的野草,在这里却变成了一道特色菜,用青辣椒素炒而成,清新爽口,回味无穷。印尼巴东风格的餐厅有一个特点,就是大部分的菜都是现成的,一古脑儿全摆在桌子上,你吃什么自己拿,结账的时候只算吃了多少,没吃的不算在内。我想这多少也体现了当地淳朴的民风,老百姓相互之间,不管来自什么种族,还是有最起码的信任。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抵达了班贾尔的孔教礼堂,几天前印尼孔教的徐再英学师刚来过打横(斗望)、尖米士和班贾尔三个城市举行宣道活动,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孔教家庭出身的礼堂主席黄壹亮先生和爪哇族的教生维迪先生,以及其他几位道亲热情迎接了我们,尖米士礼堂的几位娘子军把我送到班贾尔以后就径直打道回府了。由于礼堂当天没有宣道活动,所以只开了一个简短的座谈会,黄壹亮先生作了礼堂的总体介绍。尖米士和班贾尔两地的孔教礼堂都没有会说中文或英文的人,因此翻译玛利亚一直随行。班贾尔也是一座小城市,人口大约20万,华裔家庭有300个,其中孔教信徒有200人左右,但是经常参加孔教活动的有75人。与其他地方的情况类似,这里的孔教徒也以三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居多,年轻人偏少。可喜的是,这个礼堂也有自己的青少年周日读经班,现在有14个孩子经常参加活动,年龄从上幼儿园到上初中的都有。班贾尔礼堂建于1972年,日常开销靠信徒捐款以及当地华商的捐助来维持,有时礼堂还要举办抽奖活动来筹集资金。由于该礼堂规模不算大,他们每个月只举行两次活动,就是农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另外再加一些传统节日、国家节日和婚丧嫁娶等特殊活动。
爪哇族出身的维迪先生直爽健谈,昨晚在尖米士礼堂作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之后,连夜赶回了班贾尔,他是这里的教生。他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成家立业并养育有三个孩子。作为印尼孔教的年轻一代教职人员,维迪加入孔教的经历对于了解孔教内的非华族信徒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穆斯林,经常参加清真寺的礼拜活动,但是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完全认同的信仰。后来他又有意识地接触了基督教和佛教,仍然没有满足心灵的渴求。最后他终于在印尼孔教这里,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源泉,到现在已经信仰孔教十五年了。对于一个半路出道的孔教信徒,做到教生这个职务要付出很多艰辛的努力,维迪也不例外,这十多年中他都在不断学习,同时也得到了许多孔教道亲的帮助。要获得印尼孔教的教职,在多年的辛苦学习之后,还要到中爪哇的梭罗市参加考试,通过了才被授予相应的职称。从某种意义上说,梭罗就是印尼孔教的梵蒂冈,不仅在孔教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世的八位学师中有三位住在那里,包括德高望重的徐再英学师,他们堪称解释印尼孔教教义的最高权威。
班贾尔之后的下一站是井里汶,两个城市都在西爪哇省的最东端,但是前者靠近爪哇岛的南岸,也就是印度洋海岸,而后者在该岛的北海岸,属于太平洋的爪哇海。因为从班贾尔到井里汶没有直通公路,我要先折回尖米士,再从那里前往目的地,需要穿越横亘东西的火山群,俗称普里雅甘山脉。按照印尼孔教总部为我制定的计划,明天我要走访三个地方:井里汶,阿地维那和直葛,好在后两个地方紧挨在一起。黄壹亮、维迪以及另外两位班贾尔的道亲不辞劳苦,专程送我回到尖米士,入住与昨晚相同的普里雅甘旅馆。一路走来,有这么多热心的孔教道亲倾情相助,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明天的旅程,应该有同样的惊喜吧。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二天
陈三财和井里汶孔道教堂
早上九点钟,班贾尔礼堂的黄壹亮主席和另外两位道亲,尖米士礼堂的张佩华女士,我的翻译玛利亚,外加司机和我,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向井里汶开拔。这座城市是印尼主要的港口之一,由于紧靠海岸,夏天尤其闷热潮湿,好在我只作短暂停留。从尖米士到井里汶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公路穿越横亘爪哇岛的普里雅甘山脉,沿途风景十分优美,高低的山峦,起伏的稻田,满山的香蕉树、椰子树和其他各种热带植物。有意思的是,沿途一共看到三个供有老虎塑像的神龛,想来早年的爪哇岛老虎肆虐,百姓不堪其苦,所以修了老虎神龛来祈求虎神的大慈大悲。印尼的华人寺庙大都也供奉虎神,一般安放在主神的底座下,或者与福德正神放在一起。这也可以看作是华人宗教在印尼本土化的一个显著特征。
经过海拔三千多米、云蒸霞蔚的芝雷迈火山之后,掩映在万绿丛中的井里汶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一座常住人口三十多万的中等城市,华人在两三万左右。但是白天加上从郊区赶来上班和经商的人士,全部人口高达一百多万,掩不住的躁动和喧嚷。井里汶位于西爪哇和中爪哇的交接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历史上就是巽他文化、爪哇文化和华人文化的交汇点。十六世纪时它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伊斯兰教苏丹王国,前印尼总统瓦希德的先祖陈英发,身为伊斯兰教长老,当年就在这一带建立回教社区,积极推动伊斯兰教在西爪哇的传播。所以瓦希德在总统任上时,每年都到井里汶祭拜先祖,以示不忘其文明开化的功绩。近几年来,印尼学术界和华人社群为了治愈族群冲突留下的伤痕,特别是原著民族与华族冲突的痼疾,正试图重新认识和评价华人对于伊斯兰教在印尼传播所做的贡献。根据一些历史学家的考证,井里汶的苏丹王国和万丹苏丹王国,都是由华裔卓阿波建立的,甚至他也是雅加达的开埠者,距今有480年的历史。
华人移民井里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六百年前,这里的孔教礼堂也具有同样悠久的历史。由于坐落在井里汶旧港口边上的达朗街,更早以前是华人聚居的达朗村,所以也俗称达朗庙。不过,这里的孔教会不把他们的道场叫做“礼堂”或“孔庙”,而是称为“孔道教堂”,但意思和功能是完全一样的。根据荷兰人波特曼的《达朗三宝公庙纪事》,该礼堂始建于1450年间,是郑和下西洋来到印尼的时候最早建立的回教堂之一。后来随着伊斯兰教在当地的一度衰落,该回教堂逐渐演变成纪念郑和的三宝公庙,被当地华人用来祭拜三宝大人和其他神明。其间,该庙也曾经成为华人社区的义祠,收容穷苦华人。1930年,三宝公庙改名为孔道教堂,一直沿用至今。2005年,当时的礼堂管理人员利令智昏,差点把整个建筑卖给开发商,幸好当地孔教信徒和华人社区群起抗议,成功游说井里汶市政府把该建筑列为历史文化遗产,才得以保存下来。三年前开始,礼堂在民间集资的基础上陆续得到了维护和翻修,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礼堂的红漆大门上,一左一右镌刻着“孔道教堂”四个大字,鲜艳夺目。进入礼堂,映入眼帘的是“入德之门”四个金黄大字,悬挂在第二进的大门门楣之上,门面上是“礼智仁义”四个大字。一左一右的墙上分别挂有两块牌匾,左面的写着“以仁慈善良为基本,以坦率友爱为胸怀,言之以理,待之以礼,动之以情,行之以果,”右面的写有“天下有二难,登天难,求人更难;人间有二苦,黄连苦,贫穷更苦;天下有二险,江湖险,人心更险;人间有二薄,纸张薄,人情更薄”。还有一块单独摆放的木质牌匾,上面列着印尼孔教的传统节日,共计有:春节,敬天公(正月初八),上元,至圣忌辰(农历二月十八),清明,端阳节,中元,敬和平(农历七月二十九),中秋节,至圣诞(农历八月二十七),下元,冬至节,二四升安(腊月二十四),和除夕。
礼堂的大厅在最里面,中央摆放有孔子和弟子以及儒教诸圣的神位,两边还有关公和福德正神的塑像。与其他地方的孔教礼堂显著不同的是,井里汶礼堂还供奉着三财公的灵位,灵位的上方悬挂一匾,写着“财政之诚”四个大字。据说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祭拜三财公的灵位。三财公原名为陈三财,是井里汶苏丹王国的财政部长。他是穆斯林,但是却非常崇拜孔夫子,因此经常到孔庙 (当时的三宝公庙,现在的孔道教堂) 去祭拜孔子,人们甚至认为他是伊斯兰教的叛徒。当时首任井里汶苏丹(有人考证为华裔卓阿波) 逝世,由他与“中国公主”所生的儿子继位,这个“中国公主”据说就是陈英发 (瓦希德总统的先祖) 的女儿,而陈三财是公主的侄儿。由于小苏丹年龄太小,因此就由陈三财实际掌握井里汶苏丹王国。1585年,陈三财在王宫内因食物中毒而死,其妻子将其尸体以伊斯兰教的方式葬在自家住宅后院。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很喜欢到孔庙烧香,因此在他葬后,非伊斯兰教的华人将他的灵位摆放在了孔子神位的旁边作伴,几百年来与孔子一起受到后人的祭拜。
井里汶礼堂的主席因事外出,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叫陈瑞璋的年轻理事和一位被众人尊称为老师的老先生。主人已经煮好了绿豆粥款待我们,在酷热的夏天尤其清热解渴。陈理事和“老师”两人都能说流利的中文,所以翻译玛利亚可以暂时歇一口气。据他们介绍,这里的孔教信徒以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居多,年轻人很少。礼堂一般在农历的初一和十五以及传统的孔教节日举行宣道和祭拜活动,平常时间也就二三十人参加活动。这座庭院宽敞、建筑宏丽的礼堂是印尼孔教里数得着的“豪华”道场之一,但是看来人气并不旺,其中有诸多原因,最主要的就是前几年的一位姓Oei的礼堂领导人的昏庸腐败 (我不知此人现在是否仍在礼堂任职,陈瑞璋理事没说清楚)。那位被尊称为老师的老先生是第二代侨生,也并不是孔教信徒,自称尊孔,但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他经常到孔道教堂跟大家一起练习盘古神功,也就是传统气功的一种。此外,礼堂还开办有武术、太极、舞狮、中文、《弟子规》等课程,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与井里汶礼堂的道亲话别之后,我们直奔一个小时之外的阿地维那镇孔教礼堂,从尖米士和班贾尔陪我来的同伴们也就此打道回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天都认识新朋友,同时又送走旧朋友,这新旧之间也就一两天的差别而已。阿地维那是一个有十万人口的大镇,其中华人两千左右。这里的礼堂也是每个月举行两次宣道活动,农历的初一和十五,经常参加活动的有六十多人,大多是老年人。可喜的是,他们还办有周日青少年读经班,有三十个少年儿童参加,他们除了学习《弟子规》等经典外,还要学习孔教的崇拜礼仪和行为规范,此外还有中文课。这个礼堂是在华商的赞助下重新修建的,正门上镌刻着“孔教礼堂”四个大字,苍劲古朴。有意思的是,紧靠礼堂的左边是一座佛教寺庙万应庙,礼堂的楼上是一座观音堂,三个道场属于同一建筑群,紧密相连。据这里的道亲讲,他们除了到孔教礼堂祭拜孔子、举行宣道活动以外,还同时到万应庙烧香,到观音堂向观音祈福。也就是说,参加三个道场活动的都是同一群人。可以看出,这里三教合一的特征更加明显,与加拉璜的情况有所不同。在加拉璜的慈恩宫,虽然孔教礼堂、佛寺和道观都栖身于同一座庞大建筑内,但是它们相对分隔开,参加三个道场活动的也是相对独立的不同人群,尽管其中肯定有交叉重叠的部分。
阿地维那镇孔教礼堂每年有一个重要活动,就是元宵节抬神上街游行,这在整个印尼华人社区也是一个重大的宗教民俗活动。我看到礼堂建筑的一间偏厅里摆放着一顶专门供抬神游行用的轿子,漆成鲜艳的红色,边角镶嵌着金龙,还镏有“万应庙”和“福德正神”几个金色大字,非常喜庆耀眼。印尼华人的元宵节抬神游行颇具特色,其中以西加里曼丹省三口洋市的扶乩游行独具盛名。最盛时,有多达七百名男女组成的乩童,华族为主,也有当地的土著达雅族,身着传统的中式戏服和其他各种眼花缭乱的服装,站在众人抬行的轿子上,待到请神上身以后,用利刃割舌头,赤脚站在刀尖上起舞,用粗大的钢针甚至树枝穿透脸颊,或者做出其他常人难以想象的骇人动作,但他们却毫发无损。据说早年华人刚移民到婆罗洲也就是加里曼丹岛的时候,当地闷热潮湿,瘟疫横行,许多人当即病倒或者病逝。于是人们采用扶乩的方式,战胜各种瘟疫得以幸存下来,而元宵节扶乩游行的习俗也流传了下来。阿地维那镇的华人元宵节游行有没有扶乩活动不得而知,但他们每年抬神游行的时候,全镇的人不分华族爪哇族都参加,规模相当庞大,也反映出华人文化传统在当地的影响。即便在苏哈托统治时期,华人语言、文化和传统习俗被全面打压,每逢元宵节,阿镇的华人仍然在室内举行抬神游行,让华人文化传统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三天
北加浪岸的孔教礼堂官司
早上,直葛孔教礼堂的三位老大姐来到我住宿的旅馆接我,阿地维那礼堂正式把我转交到了直葛礼堂手上,其实两地紧挨在一起,更像是同一个城市。直葛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位于爪哇岛北海岸,曾经是印尼的蔗糖工业重镇,也盛产各种印尼茶,更以遍布大街小巷的名叫“瓦弄”的茶棚闻名于世。史载,直葛人在17世纪时期,已受中国人饮茶文化风气之薰陶,至今当地人品茗风气很浓,他们把饮茶当作是饮食文化的高度享受,可以说直葛是印尼的茶文化之都。在荷兰殖民统治时期,印尼就已成为全世界著名的五大产茶国之一,其中尤以直葛一带为产茶胜地。时至今日,直葛茶的品种丰富而且多元化,茶叶、茶粉、即溶茶已在印尼茶叶市场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直葛人办喜事,爱用直葛茶装入精致礼品盒惠赠嘉宾,表明直葛人以直葛名茶为自豪。此外,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直葛还一度成为印尼共产党的活动中心,但印共很快受到镇压,活动中心也转移到他地。
爪哇岛北海岸的城市普遍有相对集中的华人社区,直葛也不例外,当地有一座泽海宫,在印尼远近闻名。泽海宫建于1760年左右,已有两百五十多年历史,供奉的是大伯公泽海真人 (也有说大伯公另有其人或另有其神)。据说泽海真人来自福建垄川,名字叫郭六官,官是人们对他的尊称。据三宝垄华人公馆史册记载,郭六官曾经率众抵抗荷兰统冶者对华人的暴行,其事迹在印尼历史上被称为“唐人轰动史”。民间也广泛流传着许多关于郭六官的故事,比如说他在各岛间经商时施计巧胜海盗;也有说他同时在好几个地方现身,向当地人传授先进生产技术、帮助解决生活上的苦难,等等。在这些故事传说里,郭六官从一个人人敬拜的英雄豪杰逐渐演变成一个海上航行的保护神,受到印尼华人的顶礼膜拜。因此,泽海真人是具有印尼本地特色的神灵,是除了郑和以外第二个被神化的人物。这也是华人宗教信仰在印尼本土化的又一个典型例子。
来接我的三位老大姐名叫陈宝英、陈水金和金玉娘,都在七十多近八十的年龄,但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两位姓陈的老大姐说得一口标准的汉语,金大姐也能说一些中文,不是很流利。特别让我惊讶的是,金玉娘是朝鲜族,其父亲二十五岁的时候才从新疆移民到印尼,所以她是第二代侨生。在爪哇遇到从新疆来的朝鲜族孔教徒,这也算是一个奇遇了。万隆的蒙古后裔孔教会主席邦邦,班贾尔的爪哇族教生维迪,和直葛的朝鲜族孔教徒金玉娘,他们虽然寥若星辰,但却证明了印尼孔教的多元化和生命力,令人倍感惊喜和振奋。
直葛孔教礼堂有一百多信徒,在印尼孔教里算是比较大的规模。今天是星期二,正逢直葛礼堂举办规模宏大的卡拉OK大赛,共有三十六名参赛选手,老中青少都有,但以中老年选手居多。为了达到轰动效果,组办方专门从马来西亚请来了一位名叫“小黑”的印度裔歌星助阵,因为他能演唱中文歌曲。我们到达一个叫“天堂”的会展中心的时候,看到直葛礼堂的道亲们正在忙着布置比赛会场,舞台上音响设备一应俱全,一张巨大的海报张贴在墙上。几位跃跃欲试的歌手正在舞台上放声高歌,为即将到来的决赛作最后的热身。投影机上播放的是港台流行歌曲,看来他们晚上的比赛都是用中文演唱,这也从侧面说明当地华人社区的中文水平。匆匆与直葛孔教会主席打个照面以后,陈宝英和陈水金两位老大姐就和我一同上路,往五十公里外的北加浪岸进发。此时是早上九点钟。那里的孔教礼堂今天要出庭打官司,有关他们与隔壁佛教寺庙保安殿的产权纠纷。这是我今天活动的重头项目。
官司原定十二点开庭,但是因故推迟到了下午两点。代表北加浪岸孔教礼堂一方的是春乃帝律师,这是他的印尼名字。因为他姓苏,华人都叫他苏律师,家住在泗水 (苏腊巴亚)。苏律师本人是坚定的孔教徒,所以他帮助孔教礼堂打官司是义工性质,不收取任何报酬。同行的还有他的儿子,也是律师出身,担任其助手。颇令苏律师自豪的是,如今父子俩都有了法学博士学位,事业上蒸蒸日上。他说,家族的优良传统正是来自于儒家价值,虽然他儿子不是孔教徒,但是他想让其跟孔教徒接触,熏染儒家传统的伦理价值。苏律师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的父亲是来自福建永定的客家人,全家一共有十一个兄弟姐妹。他本人有三个孩子,同行的助手是他的第二个儿子,曾经在澳大利亚和日本留学,会说流利的英文和日语,却不会说中文。这似乎是印尼华人年轻一代精英的普遍现象,大都会说程度不同的英文,却几乎不会说中文。大概是作律师的职业要求,苏律师父子都西装革履,仪表不凡,并具有典型的中国北方人的形貌特征。
北加浪岸孔教礼堂的产权官司背后有很深的历史背景,它同时也是整个印尼孔教与其他兄弟宗教之间处理产权纠纷的一个缩影。起因还是在苏哈托的排华政策,华人不得说中文,写汉字,庆祝传统节日,孔教礼堂也成为重点打压的对象。于是许多礼堂要么与佛教、道教的寺庙联合,挂上三教的牌子,有些单独存在的礼堂则改称佛教或道教的寺观。由于佛教在印尼一直是官方承认的宗教,没有受到政府的打压,所以孔教礼堂改称佛教寺庙或与其联合实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而且也具有正面的历史意义。在后苏哈托时代,孔教得到平反,正式成为官方宗教,从地下活动走向公开活动,曝光率大增。在瓦希德任上,华人的春节被印尼法定为全国性的公共假日,印尼孔教立下汗马功劳。此外,借鉴基督教的主日崇拜,孔教礼堂发展出定期和不定期的宣道活动,一有活动,孔教信徒蜂拥云集,热闹非凡。相对而言,佛教和道教寺观都没有宣道活动,他们只是提供场地和服务,让善男信女前来烧香磕头,求神拜佛,与俗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因此,有些原先与孔教联合的佛教或道教寺庙在孔教重新公开化以后,感觉受到冷落、排挤或骚扰,就试图把原本和谐共处的孔教礼堂驱赶出来,他们在产权上的最大的根据就是寺庙的名称。北加浪岸礼堂是一个典型的案例。苏律师说,这个案子非常重要,如果礼堂输了,全印尼的佛教道教寺庙可能会竞相效尤,影响将十分恶劣,所以他要不顾一切帮助礼堂打赢这个官司。
趁着还未开庭,我们回到北加浪岸礼堂举行了非正式 的礼拜宣道活动,部分目的也是为了让我观摩。礼堂坐落在一条狭窄街道的拐角处,场地不大,只有几百平方米的样子。隔壁就是与之打官司的佛教寺庙宝安殿,金碧辉煌,宏伟壮丽。寺庙的旁边还刚建了一栋高达四层的龙凤堂,雕檐画栋,气势非凡。相形之下礼堂显得尤其矮小破旧,但不知为何宝安殿竟容不下小小的礼堂,非要赶出去而后快。今天参加礼堂活动二三十位道亲,无一例外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竟然没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他们因为官司的纠纷而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心如刀割一般。如果他们打输了官司,真的很难再找到别的场所举办宣道活动,除非有巨商大贾愿意鼎力相帮。在中爪哇一带的中小城市,很多华人都是空巢家庭,年轻的子女都在雅加达、万隆等大城市学习、工作,只有老年人留守在故乡。孔教活动为许多中老年华人提供了精神慰藉的场所和渠道,使他们在人生的黄昏阶段不再空虚和寂寞。
下午两点正式开庭。不大的法庭内座无虚席,都是前来旁听的孔教道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写着殷殷的期盼。苏律师事前向法官陈情,我被允许在法庭上拍一张照片。不过我关掉闪光灯,偷偷地多按了几次快门,想把这对于印尼孔教来说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更真切地记录下来。印尼法律规定,公民到政府机关任职,或者到法庭诉讼或作证,都要履行宗教宣誓仪式。在孔教受到压制的时期,孔教徒在法庭上一般是对着关公像宣誓。关公在印尼孔教里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凡是有孔教礼堂的地方都能找到关公像。有意思的是,关公同时也被纳入了佛教和道教的众神殿堂,在佛教里他是伽蓝菩萨,在道教里则是协天大帝。就在开庭的时候,我们也见证了这有趣的一幕。宝安殿起诉方的证人,和孔教礼堂辩护方的证人,先后都向置放在法庭一角的关公像祭拜宣誓,然后才开始作证。苏律师和起诉方代表人争锋相对,甚至到面红耳赤的程度。一个小时以后,法官宣布休庭,并没有作任何判决。原来,今天的出庭只是这场马拉松式官司的第八次,以后双方还要出三次庭。孔教道亲们久久不愿离去,聚集在法庭外的院子里,热烈而激动地交谈着。我不知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最后的官司会是什么结果。但是我知道,不管未来是荆棘满途还是阳关大道,印尼孔教都将一步一个脚印,坚定而顽强地走下去。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四天
热心孔教事业的实业家余长秀
井里汶、阿地维那、直葛和北加浪岸都位于中爪哇的北海岸,从西到东横向一字排开。今天要掉头一路向南进发,再次穿越横亘爪哇岛的中部山地,抵达靠近印度洋海岸的普禾加多市。一如其他孔教礼堂一样,北加浪岸礼堂也派出了强大的阵容一路护送我到目的地,包括主席叶春兰和其他三位老大姐,一位不知名的老先生,和年轻司机赫曼。车里挤得满满登登的,大家有说有笑,偶尔还停下车来买点小吃,完全看不出他们昨天在法庭上旁听时愁眉苦脸的样子。早上九点钟,车出北加浪岸,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碧绿青翠的水稻田,向人展示着这一方鱼米之乡的富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开始进入山区,逶迤回环的公路在山谷中穿行,四处的景色异常优美。印尼降水充沛,只要走出城市的喧嚣,哪里都是山清水秀,青葱苍翠,让人赏心悦目。途中偶然见到一座新修的华人清真寺,就在公路旁边,碧瓦红檐,华丽壮观,粉白的墙上还写着斗大的几个字,“祝你们平安”,让人倍感惊喜和亲切。中午一点左右,我们抵达了普禾加多,一座隐藏在山间盆地的美丽城市,全市人口约25万。据说雅加达因为交通堵塞,污染严重,印尼正在考虑迁都,普禾加多是来自爪哇岛的唯一的候选城市。当地的华人人口数目不详,但是在几个街口都看到貌似华人面孔的行人,想必华人社区有一定的规模。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座叫做“和谐大厦”的大楼前,我们与普禾加多孔教会的负责人碰上了头。和谐大厦的门前矗立着一座孔子雕像,是香港孔教学院院长汤恩佳博士于2005年捐赠的,据说这是全印尼唯一的来自汤博士捐赠的孔子像。接待我们的是普禾加多孔教会主席张猛粦、孔教活跃人士余长秀和布迪。印尼孔教会的职务都是兼职,没有任何报酬,无论是普通信徒还是负责人一般都有自己的事业。比如说,张猛粦从事的是化工塑料产业,余长秀拥有三家工厂,布迪则有自己的商业咨询公司。余长秀在孔教内没有任何职务,但他自称是孔教事业的推手,热心参与孔教的建设,积极回报社会。所以除了管理三家工厂以外,他还是当地两家三语学校 (也就是中文学校) 的共同创办人。布迪在孔教内的职称是教生,不过他同时也是正在修建的孔教书院的院长。根据布迪所说,普禾加多市主要的华商都信奉孔教,而他本人也是按照儒家的道德价值来立身处世。
午餐就在和谐大厦斜对面的一家面馆,一人一碗面条,简单而随意。余长秀身为普禾加多市最大的雇主,生活却极其简单,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坚持练气功,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每天的午餐都是在这家面馆解决,店主正是他的亲妹妹。午餐过后,我们回到和谐大厦参观,原来这是一所刚具雏形的三语学校,由当地孔教基金会创建,余长秀本人是基金会的创办人之一。现在印尼华人办的中文学校一般都叫三语学校,学生不限于华裔子弟,都要学中文、英语和印尼语。之所以叫三语学校而不是 中文学校,我想除了全球化的市场需求考虑以外,也是为了避免其他兄弟民族的猜忌和嫌疑,长期以来的经验和教训还历历在目。余长秀想把这所学校办成以儒家价值义理为宗旨的孔教学校,招收中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华裔和非华裔不限,每月的学费只有两万印尼盾,也就是十四元人民币。现在孔教幼儿园已经开办四个月了,明年这批孩子就将进入一年级学习。幼儿园的墙上绘着以宗教和谐为主题的图画,以及一些耳熟能详的儒家传统故事。
这是一所规模相当大的学校,和谐大厦内部除了幼儿园教室和办公室以外,剩下的空间现在是室内运动场,不知将来是否分隔成教室。在大厦的后面还有面积很大的一片空地,将来也要建教学楼。在三语学校的旁边,是另一所漂亮的学校,隶属于前总统瓦希德的政党“民族觉醒党”。余长秀先生说,现在这所学校的场地和资金都不是问题,但是急缺中文老师,所以他希望能够得到中国国家汉办的帮助,在志愿教师、课本和教学大纲等方面给予支持。此外,他还想在普禾加多市的一所大学建立孔子学院和中医药研究所,把中华文化介绍给当地人民并使之受益。让余先生引以为豪的是,普禾加多是印尼开国之父苏莱曼将军的出生地,而成为印尼新首都的候选地更彰显出这个城市的魅力。看得出来,余先生深爱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所以他想尽己所能,来回报当地社会。
从余先生的学校出来,我们又去参观了福德庙,普禾加多的孔教礼堂就在庙里。福德庙坐落在一片闹市区,但是庙门显得高大雄伟,富丽堂皇,门上边一左一右拱卫着两条飞龙。和其他地方的福德庙一样,这个庙也供奉着众多的华人神祗,从孔子、关公、老子、福德正神、释迦牟尼、观音,到福禄寿星、三保公郑和、天母娘娘、尉迟恭、秦叔宝、虎神等等,共达十八位之多。孔教礼堂没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只是坐落在大殿的左侧角落,显得昏暗拥挤。福德庙有自己的舞龙舞狮团,团队锦旗上绣着佛教、道教和孔教的标志,体现了三教和谐共处的精神。就在我们一队人马在福德庙的二门外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一群爪哇族的孩子来到庙门前的小院子,开始舞龙排练,技艺娴熟,动作敏捷,看起来像是本庙舞龙队的成员。喝完咖啡以后,从北加浪岸陪我来的几位道亲便告辞打道回府了,他们这一路回去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过多的言语是无用的,我在心里真诚地感激他们,尤其是想到眼下他们所处的困境。
参观完福德庙之后,我们前往余长秀先生参与创建的另一所三语学校,普华三语国民学校。普就是普禾加多,华就是中华,该校和我们刚看过的孔教学校是普禾加多市仅有的两所三语学校。余先生介绍说,这所学校是用普华校友基金会建立的,现在已经有六年的历史。据我推测,原来存在过一个普华中文学校,但后来因众所周知的原因停办,现在又重新开办起来,改名叫三语学校。全校共有580名学生,其中穆斯林占百分之三十,基督教占百分之六十五,剩下的是其他宗教信仰的学生,包括二十八名孔教学生和一名印度教学生,佛教学生则不超过十名。目前全校有一到六年级,准备明年创建初中部。普华学校在当地华人和非华人社区都建立了良好的声誉,最早几乎没有穆斯林学生 (如六年级只有三名,剩下都是华裔),到现在穆斯林学生占百分之三十,这正是该校得到当地老百姓认可的标志,当然也跟学校定位于三语学校有关。跟孔教学校每月两万印尼盾相比,普华显得更像是一个富家子弟的学校,每月的学费高达三十万印尼盾。学校里有两位来自河北保定的支教老师,是一对夫妻,在这里已经六年了,看来他们打算长待下去。
在去普华学校的路上,我们还顺道参观了余长秀先生的工厂。他的三个工厂分别制作假发及眼睫毛、化妆品和成衣。单是假发和眼睫毛工厂就雇佣了400人,都是当地爪哇族等土著民族的女孩,工厂产品大都出口到欧美国家。余长秀先生的祖上来自福建福清,他本人出身微寒,五岁就失去父亲,他的事业完全是白手起家。由于传统儒家伦理价值的熏染,他很懂得体恤民情,跟工厂员工关系很近。每到一个车间,他都尽量跟员工有视线交流,偶尔还闲谈几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他常用以自勉的句子。为当地创造尽量多的工作机会,这就是余长秀先生对社会的回报,所以他成为普禾加多市最大的雇主并不是偶然的。
晚上,我们重新回到孔教学校的和谐大厦,跟三十多位普禾加多的孔教道亲座谈,气氛热烈而真诚。有几位年轻人还专程从附近的普巴灵加市赶来参加座谈会,一路风尘仆仆。期间,接到印尼孔教总会的通知,行程稍有修改,原本在普禾加多市之后的下一站是日惹市,但是现在要我放弃日惹,提前一天赶往另一座城市苏拉卡塔,也就是梭罗,那里是印尼孔教的重镇,八位学师中有三位现居住在那里,包括事实上的孔教精神领袖徐再英学师。我不知道孔教总会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安排,但是想到马上就要拜会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从普禾加多到梭罗坐车要半天时间,由于事出突然,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辆中巴明天早上五点来接我。这是印尼特有的一种公交服务,出行的人事先订好中巴车。司机按时上门接客人,等到一车都坐满后,就出发开往目的地城市,把客人逐个送到指定的地点。价钱可能比普通公交要贵,但是从门到门的服务很受旅客欢迎。明天的旅程将是第一次没有人陪伴我,我期待着一种全新的体验。
印尼孔教28天行记之第十五天
孔教重镇梭罗市
昨晚接到印尼孔教总会更改我的行程的通知,今天一大早要坐中巴直接赶到梭罗。早上四点半就醒来,开始收拾行李。旅馆的床很硬,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才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小时。五点不到司机就到了,我跳上中巴,试图找一个好的位置睡觉,这时车里已经有了两个乘客。但司机招呼我坐在驾驶室里,由于语言不通,我只好听从了他的指挥。司机驱车前往几个约好的地点接人,在普禾加多市的大街小巷来回穿梭,终于载满了一车的乘客,然后开始向梭罗市进发。驾驶室里又挤进了一个小伙子,我坐在中间,正好在引擎盖上。车里还有一家华人,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年幼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外婆或奶奶,还有一位随行的爪哇族保姆。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停在路边的一家大排档餐厅吃早饭,似乎是华人经营的。停车场里还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别的中巴,看来乘客们大都在这里用早餐。这跟国内的长途客运有些相似,乘客在哪里就餐一般都有固定的点,司机直接把乘客拉到那里,然后从餐馆老板那里收取一定的回扣。
坐在引擎盖上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异样,后来随着汽车的行驶,引擎渐渐发热起来,我一时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倍受煎熬,却又动弹不得。公里两旁的风景飞也似地向后掠去,唯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成片成片碧绿的稻田,看起来有些像记忆中家乡的水田,但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差异。从普禾加多山间盆地的凉爽,到梭罗平原盛夏季节的酷热,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过七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抵达了梭罗市。司机再用了半个小时,把客人一个一个送到目的地,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此时感觉屁股上已经捂出了不少水泡,隐隐作痛。但当梭罗孔教礼堂的牌楼出现在眼前时,一种强烈的朝圣的感觉突然间从胸口涌起来。终于到了!
梭罗是一座很特别的城市,它曾作为马塔兰帝国的首都而短暂兴盛,长期以来一直与印尼直辖市日惹竞争爪哇文化中心的地位,还有不少街道名称保留着爪哇文的写法。有一首耳熟能详的印尼歌曲叫《美丽的梭罗河》,说的就是流经梭罗地区的一条河流。梭罗的 另外一个名字叫苏拉卡塔,现在仍是梭罗王室的所在地,以两个宫殿—梭罗皇宫和旺古尼嘉兰皇宫引以为豪。作为印尼爪哇文化中心之一,梭罗是一个处处可见舞蹈、音乐和印尼皮影戏的地方,同时也是通往世界驰名的佛教古迹婆罗浮屠寺的门户。1998年印尼大动乱,梭罗也是骚乱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暴民先是冲击银行和政府机关大楼,后来扩展到购物中心和商业繁华地段,最后演变成排华暴乱,在印尼当代史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梭罗在印尼孔教历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曾长期作为印尼孔教总会的所在地,直到十年前孔教总会才把办公地点迁到雅加达,现在梭罗仍是孔教长老协会的所在地。印尼孔教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就是于1923年在梭罗召开,大家一致同意成立孔教总会,并把总部设在万隆。1938年,梭罗孔教会邀请爪哇各地的孔教会举行全爪哇孔教会联合会议,在会上选出了孔教总会的领导机构,大会还决定创办《木铎月刊》作为孔教总会联系各地分会的月刊。从1942年到1945年日本侵占印尼期间,日本认为孔教总会反对日本而下令冻结其一却活动,这期间的华人宗教活动都十分低调的分散在各地进行。1954年,部分孔教人士在梭罗召开了代表会议,探讨重组孔教总会的可能性。翌年4月16日,成立了以郭谢卓博士为主席的印尼孔教联合会,所以4月16日就成为印尼孔教会的成立纪念日。1961年,印尼孔教在梭罗举行 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统一教规,并拜会宗教部长,要求确认孔教在印尼宗教部的合法地位。1967年8月,印尼孔教联合大会在梭罗举行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决定将印尼孔教联合大会改名为“印尼孔教最高理事会” MATAKIN ( Majelis Tinggi Agama Khonghucu Indonesia ),并沿用至今。1978年11月,印尼内政部发出传阅公函,明文指出政府只承认回教、基督新教、天主教、印度教和佛教。自此,印尼孔教就这样被“合法”的排除在外,经历了二十多年的黑暗时期,直到2000年瓦希德总统上台才得以平反。
可以说,拥有三位学师的梭罗孔教礼堂,是印尼孔教的神经中枢,它的历史也就是印尼孔教历史的缩影。幸运的是,我在礼堂见到了徐再英、陈克兴和林两仪三位学师,他们精神矍铄而又和蔼可亲,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徐再英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是印尼孔教资格最老、职位最高的宣道师,十多年来一直担任印尼孔教最高理事会副总主席和宣道师委员会主席,是印尼孔教的精神领袖,被尊称为“现代颜回”。他出生于中爪哇一个传统的孔教家庭,年轻的时候就通过立愿仪式成为正式的孔教徒,曾在梭罗创立孔教青年团。现在印尼孔教通用的《四书》就是由徐再英学师从马来文翻译成现代印尼文的,另外他也已经把《五经》中的《易经》、《尚书》和《礼记》翻译成了印尼文。陈克兴学师也有七十四岁了,受过华文高等教育,是梭罗孔教会唯一会流利说中文的人。他原本学的是理工科,现在拥有自己的工厂,但是业余时间通过自学成为印尼孔教的宣道师,现在是孔教总会宣教团促进发展部的负责人。林两仪学师在七十多岁的高龄通过刻苦努力,获得哲学博士学位,研究方向就是荀子的思想,如今他是即将开学的印尼孔教高等学府----孔教书院的主席。
傍晚六点钟,我与梭罗礼堂的三位学师以及其他几位道亲举行了很随意的座谈。根据他们所讲,梭罗地区共有三千多孔教信徒,但是平常参加梭罗礼堂活动的也就五十多人,而且以中老年人为主。礼堂每个周末都有宣道活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则一般是年轻人的活动。由于梭罗孔教会拥有三位学师和其他文师、教生等孔教专门宣道人才,一般的信徒很难有机会上台讲道,这与加拉璜礼堂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孔教总会主席黄耀德就住在加拉璜,但是那里还没有一位文师,因此平常都是由一般信徒轮流上台讲道。梭罗的三位学师除了在本礼堂讲道以外,偶尔还要到外地礼堂宣道。就在十天以前,徐再英学师还到打横、尖米士和班贾尔三个地方作巡回宣道演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七十年代的时候,他每个月都要去三宝垄讲道。陈克兴学师的任务也很繁重,后天要到泗水礼堂讲道。他因为会说中文,所以还经常到中国参加儒学会议,并用中文发表论文。
晚上住进了一家档次还不错的酒店。根据孔教总会的安排,我要在梭罗停留三个晚上。印尼的互联网还不是很普及,只有档次稍高的酒店才有此类服务。几天来第一次能用上互联网,感觉又跟世界连接在了一起,不是那么闭目塞听了。更重要的是,一路换下来的衣服都是装在行囊里,没有时间和条件去洗,上一次洗衣服还是在加拉璜的时候,到梭罗的时候我几乎快要裸体行军了。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整休整,以便能够精神焕发,迎接下一段行程。
(待续)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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