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典三部目录试解

作者：陈嘉许

来源：作者赐稿 发布

时间：西元2022年11月9日

圣人之言，其义无尽，《论语》、《孟子》、《周易》目录亦似大有深意。本文是对三部经典目录的解释，分别选自拙著《四书译注》和《周易译注》，内容和格式略有调整，聊供参考，当或不当，有俟高明。

一、《论语》目录注

篇与篇之间、章与章之间有逻辑联系；每篇的标题，是首章取两个字，但全书目录跟正文相对独立，是完整的修学路线。

前两篇的标题，是全部目录的重点。第一篇标题，开宗明义；第二篇标题，根本的操作要领。这是先秦元典常见的结构现象。

第一篇“学而”，“而”是感叹词，还有“而已”的暗示。儒者一生所为，真诚向学而已，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通达之后仍然如此，没有终点，所以“学而”是儒学的中心内容。

第二篇“为政”，儒学根本的操作要领，是在人群中修，通过跟人打交道，随时发现自己的问题，随时改正自己的缺点。

第三篇标题到最后一篇标题，呈现了一条从零开始的具体修学路线。

第三篇“八佾”，用季氏的极端无礼拉开修学序幕，暗喻圣学门槛之低，野蛮之辈也可以学习、受用。纵然无礼之至，一念向道，善莫大焉。

第四篇“里仁”，亲近良师益友，乃学之关键。

第五篇“公冶长”，善于与各种良师益友切磋、进益，有的师友可能有某些不足，但善于学习其优点即可。良师益友里，最重要的是师。“公”，多人；“冶”，铸炼；“长”，长处。

第六篇“雍也”，通过前面的学习，具备了内圣外王的一定修养，但不自大，继续虚心向学。冉雍的身份，是弟子。“雍”，和乐，与众人和谐相处，众人乐意推举，可以成一方之长。

第七篇“述而”，虽有才德，但归功于往圣先贤，不以大自居。“而”是感叹词，还有“而已”的暗示。

第八篇“泰伯”，不自居大，所以泰然，能成其大。“泰”，泰然；“伯”，长者。

第九篇“子罕”，虽众口称誉，但保持低调，寡言慎行。

第十篇“乡党”，内在修为虽美，但懂得和光同尘、与众同事、闇然日章。

第十一篇“先进”，不自称大，所以在师友之间，推为先进。（不是正文“先进于礼乐”那个意思。）

第十二篇“颜渊”，进一步修学，不仅推为先进，而且同学中公认第一。颜渊的身份，是弟子。“颜”对应外在的表现，“渊”对应内在的修为。

第十三篇“子路”，不仅德行可嘉，而且有勇决之力，堪以参与大政，一展身手。子路大勇，同时“路”字对应付诸行动。

第十四篇“宪问”，参与大政，要审察君主是否有道，如果无道的话，不如不做官，安贫乐道终其一生。原宪非常有骨气，甘守清贫，同时“宪”字指圣王之法。

第十五篇“卫灵公 ”，第十六篇“季氏”，第十七篇“阳货 ”，审察的结果，是礼崩乐坏，昏君乱臣接二连三、层出不穷。“卫”，捍卫；“灵公”，昏君；“卫灵公”，国家公器，只为了卫护君王一己之私。“季”，排行最小；“季氏”，身份最小，却觊觎最大的份额想据为己有，朝政已无纲纪。“阳”，公开； “货”，财利；“阳货”，公然以公器为私利工具。

第十八篇“微子”，无道之世，贤者会被边缘化，甚至沉沦草野。微子逃离了无道的商朝，同时“微”字指身份卑微，“微子”即平民。

第十九篇“子张”，虽然被边缘化，但在前面的修为基础上，足以弘传圣人之道。子张是个有担当的人，同时“子”指从第三篇标题一直修下来的儒者，“张”为弘扬、光大。

第二十篇“尧曰”，天下太平。“尧曰”，一方面，孔子所传是对先圣的继承，另一方面，“尧曰”是圣王说的，不是我说的，这既是“述而”精神的一个体现，也是对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修养的继承，更是与《中庸》最后一段话起到类似的作用，即：圣人之化，圆融无方，教以达道，天何言哉？后学诸子，勿滞文辞，善会其意可也。

这20篇的标题，构成了相对独立的修学路线，与《周易》、《春秋》的微妙笔法一脉相承。

二、《孟子》目录注

全书共七篇，从王道开始，按照由显而隐、由粗而细的线索，进展到最为幽微的人心。篇与篇之间、章与章之间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各篇主旨如下：

第一篇“梁惠王”：王道。“梁”，担当；“惠”，惠爱；“王”，王者。

第二篇“公孙丑”：大臣之道。“公孙”，贵胄，大臣；“丑”，十二地支第二位，近辅王者之人。

第三篇“滕文公”：诸侯之道。“滕”，本指如水腾涌，引申为弘传、播洒；“文”，圣王文德；“公”，兼“无私”和“侯”二义。

第四篇“离娄”：承先圣规矩。“离”，依附，遵守；“娄”，系牛。

第五篇“万章”：尽人伦之分。“万”，万姓，泛指所面对的各种关系，包括父母、兄弟、妻子、朋友、君臣等；“章”，条理，文彩。

第六篇“吿子”：辨邪。“吿”，明吿；“子”，学人。

第七篇“尽心”：扫邪则明心。

三、卦序补充一说

《周易》64卦为什么要这样排序，《序卦》已经解释过了，这里再作一点补充，聊备参考。

本文是从三个角度补充的：（1）修身角度；（2）周德角度；（3）占筮角度。

从修身角度看君子进德，《乾》为开宗明义，《坤》为根本要领，《屯》从头开始，直到最后《既济》有所安而《未济》无尽。

从周德的角度，可以按序把64卦分成10组，每组数量或8或6。为便于称呼，使用十个天干，依次把这10组编号如下：

甲：1乾2坤 3屯 4蒙5需6讼7师8比

乙：9小畜10履11泰12否13同人14大有

丙：15谦16豫17随18蛊19临20观

丁：21噬嗑22贲23剥24复25无妄26大畜

戊：27颐28大过29习坎30离31咸32恒

己：33遯34大壮35晋36明夷37家人38睽39蹇40解

庚：41损42益43夬44姤45萃46升

辛：47困48井49革50鼎51震52艮

壬：53渐54归妹55丰56旅57巽58兑

癸：59涣60节61中孚62小过63既济64未济

每一组的内容，似乎都传达了一条完整的义理信息，都围绕周德之兴展开，以下分别解释。

甲组：文王具有王者之德（乾），是上天的忠臣而能很好地向人间传达上天旨意（坤），挺过王季之难、羑里之难等惊涛骇浪（屯），采取依附商朝，暗中自强的策略（蒙），使周国养精蓄锐（需），终于在武王时，公开斥责纣王之恶（讼），并兴师问罪（师），一举定鼎王于天下（比）。

乙组：周国从艰难的物质积累开始（小畜），伴以仁义之道的教化（履），成为安泰之邦（泰），羑里之难，使文王在心里不再愿为纣臣（否），回到周国后广交贤友，使周国人才济济（同人），全面强盛起来（大有）。

丙组：文王秉乎谦德（谦），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图自强（豫），他先是忠心耿耿地追随商朝（随），后来通过羑里之难，认清了商朝的朽弊（蛊），周国强大了之后（临），一举定鼎王于天下（观）。

丁组：周国的法律规章合理（噬嗑），同时仁德教化也做得很好（贲），所以面对商朝的残暴无道（剥），能够灭掉商朝，使天下恢复有道（复），于是人心安定（无妄），臻于盛世（大畜）。

戊组：周国在文王的率领下，国力渐强（颐），木秀于林，引发了纣王的猜忌（大过），文王被拘于羑里（习坎），回到周国后，大量贤才亲附在文王周围（离），君臣同心同德（咸），周国全面强盛，再也不怕外来的打击了（恒）。

己组：周国本来不引人注意（遯），经过长期的苦心经营崛起了（大壮），文王满腔忠诚，以卫护商朝为志（晋），谁知突遇羑里之难（明夷），本来君臣一家（家人），至此文王在心里与彼决裂（睽），在长达数年的拘禁后（蹇），文王终得解脱（解）。

庚组：文王克己为民（损），于是周国全面强盛（益），奠定了对商朝的占优格局（夬），在纣王荒淫无道之际（姤），武王一呼百应（萃），王于天下（升）。

辛组：文王从羑里回到周国以后，仍然面临商朝的强大威胁（困），文王韬光养晦、埋头自强（井），终于由武王实现灭商（革），承接社稷（鼎），主宰天下（震），使天下之人各安其所（艮）。

壬组：周朝建立以后，天下逐渐繁荣起来（渐），同时因其有道，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归妹），周朝真正实现了强大（丰），四夷来朝（旅），天下既顺（巽）且悦（兑）。

癸组：对于这种四海归心、载歌载舞、欢乐洋溢的局面（涣），周王不会陶醉、迷失在其中，而是善于居安思危、自我约束（节），一秉诚心（中孚），做点该做的事而已（小过），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既济），其实任重道远（未济）。

从占筮的角度看，64卦排序似乎演示了成卦、断卦的基本思路，其中断卦的方法，是纯粹通过卦象来断（与通过爻辞来断相对而言，通过爻辞来断简洁明了，但可能无法满足纷繁复杂的求占需求）。有些卦卦名是单字的，有些卦卦名是双字的。以双字卦作间隔，以连续的单字卦的数量，暗示成卦、断卦的思路。

以下按照卦名字数分组，列出64卦的简明顺序（每个单字卦组附上数量）：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8]

小畜；

履，泰，否；[3]

同人，大有；

谦，豫，随，蛊，临，观；[6]

噬嗑；

贲，剥，复；[3]

无妄，大畜；

颐；[1]

大过，习坎；

离，咸，恒，遯；[4]

大壮；

晋；[1]

明夷，家人；

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艮，渐；[16]

归妹；

丰，旅，巽，兑，涣，节；[6]

中孚，小过，既济，未济。

从占筮的角度依次看每个单字卦组的数量，也许就可以这样理解：一个八卦[8]有三爻[3]，两个八卦相重则成完整的六爻[6]一卦，其中包含三才定位[3]，有一爻[1]动则初步形成四个八卦[4]（主卦的上卦和下卦，变卦的上卦和下卦），把这四个八卦放在一起[1]，会发现其中含有十六个八卦可供具体研究[16]，分析卦象的同时，配合六爻之间的互动关系研究[6]。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主变卦放在一起，为什么会有16个八卦可供具体分析呢？以《家人》之《贲》为例（九五爻动），（1）主卦《家人》包含4个八卦，下卦是离，上卦是巽，六二至六四互坎，九三至九五互离；（2）变卦《贲》包含4个八卦，下卦是离，上卦是艮，六二至六四互坎，九三至六五互震；（3）前面是正看，还可以倒过来看，则《家人》成《睽》，《贲》成《噬嗑》，《睽》和《噬嗑》又各自包含4个八卦。倒过来看的三爻八卦，也称为覆象，如震覆艮，巽覆兑等；倒过来看的六爻一卦，后世常称为综卦或覆卦，如《家人》的综卦是《睽》，《大畜》的综卦是《无妄》等。为什么可以倒过来看呢？因为当以我所在之爻为本位的时候，可以从我的角度向别人看过去，也可以从别人的角度向我看过来。

这里有16个八卦可供研究，并不是说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要依次把16个八卦都分析一遍，这里只是理论上的交待而已，实际断卦是很灵活的。

(作者简介：陈嘉许，男，西元1979年生，主要研究先秦儒学与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