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泰勒】斯宾诺莎与心灵的麻烦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2-02-22 09:54:44
标签:吴万伟

斯宾诺莎与心灵的麻烦

作者:丹·泰勒  吴万伟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本文显示甚至伟大的哲学家也会感到心碎。

 

人们通常想不到会从阅读巴鲁赫·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 (1632-1677)以便寻求爱情建议。我们不知道他对爱情的了解有多大,他有关真实爱情的话语往往是不信任和不多愁善感的。在一段有关嫉妒的文章中,他给出了“爱上妇女”的例子,这是女性出现在他著作中的少数案例之一:

 

“当一个人想象着他爱的女人失身于他人,他不仅会感到烦恼,因为它的欲望是被阻碍着,而且他还要讨厌她,因为他不能不将他所爱的对象的形象和另一个人的生殖器及排泄物的形象联想在一起。”(此处译文借自贺麟译《伦理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部分命题三十六附释,第127页。——译注)

 

对一个本来以精神的慷慨和对人类的关爱而著称的作家而言,这是一个非同寻常地痛苦和心碎的公式。他描述的爱似乎总是注定要失败。如果最后不是以出轨不忠和欺骗而结束,它本来可能干扰我们对哲学家的孤独的侵占(就像这个时代的很多其他人一样,此人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就我们所知,除了一次之外,也没有任何显著的浪漫爱情——我们随后将谈论。。。)。

 

在《知性改进论:并论最足以指导人达到对事物的真知识的途径》(1662)中 ——最早认识斯宾诺莎以困难著名的哲学的最佳地方之一——斯宾诺莎带着一种失落感谈到他如何拥抱哲学生活:

 

“在人生体验教导我普通生活中定期出现的所有一切都是空虚和徒劳之后,我看到曾经是我的恐惧起源和对象的一切就自身来说无所谓好坏,除非我的心灵受到它们的感动,我终于下定决心试图发现是否存在真正好的东西能表达自身,单单这个善就能持续给我最大的快乐和永生。”

 

无论是此处还是在《伦理学》中,爱情的危险似乎并不在于爱情本身,而是在它赋予某个人或某种关系一种重要性,它必然是不确定的而且经常受到变化引发的动荡旋涡。坠入情网者或许热烈地爱上被爱者,但被爱者有一天或许不再感受到同样的爱或许选择移情别恋。而且,爱情把我们拉进来,把我们俘虏,它的狂热和激情将理性探索和日常生活的寻常工作统统压趴下。只是后来,斯宾诺莎才在某些技术性定义中为浪漫爱情留出了可能性。他认为,婚姻在某些情况下与理性保持一致,只要肉体的结合“并非仅仅依靠外在表象产生”而是出于“生孩子的爱以及明智地教育他们”和“心灵自由”产生的爱。(《伦理学》第3部分情感定义20节)

 

但是,这些时刻呈现一种影响后来表达的形状。研究斯宾诺莎政治学的人都知道在他未完成的政治学专著(1676)的末尾,斯宾诺莎将女性从参与其理想民主中排除出去,因为她们被认为有天生的弱点。虽然吉纳维夫·劳埃德(Genevieve Lloyd)和贝斯·罗德(Beth Lord)通过更早的《伦理学》可信地重构了斯宾诺莎中的女性主义,其中女性柔弱不是因为其天性而是因为历史和社会政治环境,但这些言论成为轻易宣称斯宾诺莎是“我们现代人中的一员”的挑战。

 


斯蒂芬·莱希(Stephen Lahey)的画作:斯宾诺莎的心都碎了。2022年。

 

爱情疯狂

 

斯宾诺莎的早期传记作家猜测他在20岁出头时经历过一场伤心的爱情。约翰尼斯·卡勒卢斯(Johannes Colerus)是一位路德派牧师和几乎是斯宾诺莎的同代人,他首次对斯宾诺莎进行传记研究,在1677年斯宾诺莎英年早逝之后采访过从前的房东和相关人士。他声称,斯宾诺莎向他的拉丁语老师弗兰西斯·冯·登·恩登(Franciscus Van den Enden)的女儿克拉拉·玛瑞亚(Clara Maria)求婚,但遭到了拒绝,因为人家爱上了另一个学生。最近的传记试图驳斥这个观点,暗示两者年龄差距太大,求婚根本不可能。不过,最近由马克西姆·罗弗尔(Maxime Rovere)撰写的精彩的斯宾诺莎传记(尚未翻译成英文)让水变得更浑浊了。克拉拉·玛瑞亚在遇见23岁的斯宾诺莎时是16岁。她在帮助父亲为斯宾诺莎讲授拉丁语,很可能弗兰西斯安排的公演剧目中一起扮演悲剧或爱情故事中的人物。除了流言、猜测、文本中的自我辩护,我们还能从哪里求助来了解斯宾诺莎的心中麻烦呢?我们可以观察他提到的诗歌和文学。

 

在一本激烈批判圣经权威的书《神学政治论》(1670)中(为其赢得了这样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绰号,有位批评者称这本书是魔鬼本人在地狱炮制的作品),斯宾诺莎引用了在16世纪和17世纪的欧洲非常知名的文本亚里士多德的《疯狂的奥兰多》(Orlando Furioso (1532))在这本因为讽刺性地对待爱情而闻名的复杂史诗中,我们跟随爱上了异教徒王后安杰莉卡(Angelica)的骑士奥兰多的旅行脚步。当安杰莉卡爱上了另一个骑士后,奥兰多的爱情受到伤害,结果他疯狂地在整个欧洲和非洲横冲直撞,最后,他的朋友阿斯托尔弗(Astolfo)飞到月亮上,他的感觉才重新恢复。在《神学政治论》中,斯宾诺莎引用了这个文本作为例子来说明,如果要理解怪异或不可思议的东西,认识作者的动机和背景是多么重要:

 

“我知道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一个过去总是骑上长着翅膀的魔鬼在空中飞翔的名叫奥兰多的人愤怒不已。他单枪匹马地杀掉了很多人和巨人,他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这本书包括了其他类似幻想,如果从思想的角度看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第7章,第61段。)

 

在一段似乎没有引起关注的挑衅性文章中,斯宾诺莎将其与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的珀耳修斯(Perseus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是宙斯之子)进行对比。他那长着翅膀的鞋子帮助他杀掉女妖美杜莎(Medusa),同时参孙(Samson神话人物,拥有天生神力的犹太战士)也用一块儿未干的驴腮骨杀掉了上千个非利士人。(“他见一块未乾的驴腮骨,就伸手拾起来,用以击杀一千人。16参孙说:“我用驴腮骨杀人成堆,用驴腮骨杀了一千人”17《士师记》第15章15至17节,pp.399-400. ——译注),以利亚(Elijah)的火车火马让他乘旋风升天去了。(《列王记下》第2章第11节,《圣经简化字现代标点和合本》第570页——译注)“我要说,这些故事完全是类似的。”差别只不过是它们的背景和目的罢了。

 

虽然这些说法与他的刻薄机智交织在一起,但是,它们也暗示斯宾诺莎的思考中小说的价值。在他死后发现的图书收藏中就包含了令人吃惊数量的文学作品,对于拥有朴素的形而上学声誉的哲学家,尤其如此。很多作品是用西班牙语写的,那是他生长的西班牙犹太人传统社区学习的语言——包括塞万提斯(Cervantes)、克韦多(Quevedo)和西班牙诗人贡古拉(Gongora)。斯宾诺莎自己的作品中常常提及拉丁诗人和戏剧家奥维德(Ovid)和泰伦斯(Terence)。

 

泰伦斯的《阉奴》(Eunuchus)处理的是心的麻烦。这个剧本斯宾诺莎非常熟悉。有人认为他在年轻时,在弗兰西斯·冯·登·恩登(Franciscus Van den Enden)导演的公共演出中扮演了年轻人,或许扮演了他女儿。他后来在《伦理学》第4部分提及这个内容,不忠实情人的主题再次出现:“同样,又每见有人音遭受到爱人的拒绝,遂致专去思想女人的爱情不专一,态度不真挚以及其他古诗中常常咏叹的弱点,但是所有这些,只要他的爱人对他又表示好感,他立刻就会忘记在九霄云外。”(此句借自贺麟译《伦理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第5部分命题十附释,第247-8页。——译注)这似乎在该剧的第一幕上重复出现,其中陷入爱情中的主人公雅典良家青年菲得瑞亚(Phaedria)热恋妓女台丝(Thais),但遭到台丝的拒绝而感到绝望,他本来希望诱惑她的。他那说话朴实的仆人帕曼纽(Parmeno)警告主人丧失智慧的后果,接着提供戏剧建议和爱情的危险性:“爱情中有所有这些罪恶:委屈、怀疑、仇恨、和解、战争、和平。如果你期待凭借理性改变这些东西,这些天生不确定的东西,你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就像你使用自己的努力对理性发脾气一样。”(Eunuchus, I.i). 

 

对于试图把不确定的东西变成确定性的挑战,斯宾诺莎有很多话要说。这展现在《知性改进论》中,他问自己是否可能“愿意丧失某些确定性的东西”——思想生活——来获得感官快乐、财富和荣耀等“不确定的”存在。在《伦理学》第4部分列举情感科学也是情感物理学的要点的基础中,处理其权力、力量和因果关系。就像醉鬼、哭泣的刚会走路的小孩、话匣子、狂热分子一样,患上相思病的人也是出现在斯宾诺莎的多彩多姿著作中的若干戏剧性剧中人之一。相思病人有一种特别的疯狂,失去了对身体和心灵的控制。这是比柏拉图的《斐德罗篇》和《会饮篇》中的“爱情的疯狂”更少神圣性,更少受到启发的东西,比更少晕眩的超现实主义者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的“疯狂的爱”( l’amour fou)更接近被绑架的东西。帕曼纽警告菲得瑞亚这种“被俘虏”的状态,祈求他喜欢卖身为奴的人“用你能给出的最低价救赎你自己”:支付赎金,避免更深地陷入爱情的陷阱中。

 

有关爱情疯狂、骑士精神(尤指男人对女人的彬彬有礼、殷勤、体贴)的荒谬之类言论在16世纪很常见。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位跃马持枪大战风车的骑士,他要为并不存在的公主杜尔西内亚·台尔·托波索(Dulcinea del Toboso)而战。莎士比亚的著作中也有很多爱情的愚蠢行为“最谨慎的疯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一对被灾星所诅咒命途多舛的恋人”,同时也在强大幻觉诅咒下的劳作,是任人差遣的臣服。渴望根本不可能的事,爱情用迷人和华丽的幻觉伤害我们,它很容易变成嫉妒、仇恨和报复等激情,这是紧迫的议题。

 

爱情,被斯宾诺莎骗人地简单定义为“一种以为出于外部理由的快乐”一直被读者错误地忽略了。在斯宾诺莎看来,爱情和欲望是人类力量的核心。但是,正如斯宾诺莎也非常清楚地说明的那样:爱情复杂得很。

 

作者简介:

 

丹·泰勒(Dan Taylor)是开放大学社会和政治思想讲师。

 

译自:Spinoza & the Troubles of the Heart by Dan Taylor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48/Spinoza_and_the_Troubles_of_the_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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