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常识
作者: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 发布
本文讨论了哲学的起点和哲学作为非自然科学的观点。
常识是什么?
王小塞
提摩西·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讲述了哲学自然性的故事---也就是进行哲学探索是多么自然的事。这是很重要的故事,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哲学往往很不自然,因此他们的观点档次很低。当然,鉴于某些主张往往是哲学家本人提出的,如任何东西都不发生变化(巴门尼德(Parmenides),或任何东西都在不停变化(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或者虚无总是虚无着(the nothing noths,德语原文是das Nichts nichtet,意思是虚无是存在的对立。它紧随并终将吞噬我们,就像轻抚晚风中群山和黑夜吞噬初夏的余晖,只有直面虚无的永恒和存在的短暂,生命才不致虚度,海德格尔(Heidegger))他们能够很容易拥有这样的印象,这并不令人感到吃惊。威廉姆森自己的观点是模糊性是一种无知的形式,只要它意味着一根头发能够区分谁是秃子,谁不是,那或许就是另外一个例子。
虽然如此,威廉姆森讲述的故事仍然非常吸引人。之所以吸引人部分理由是当他在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在践行自己鼓吹的东西。通过以这种方式提出哲学自然性的描述,威廉姆森本人当然在研究哲学,他成功地进行哲学研究,恰恰就是以他说应该可能的那种方式。威廉姆森认为,个人在适当环境下做哲学研究所需要的不过是好奇心和常识而已。在尝试显示这一点时,他的确显示出仅仅依靠这两大基本元素。因此,他的描述似乎展示出了双重性:他呈现其普遍主张的方式似乎同时成为一种案例用以说明它们是什么。
当然,在做出描述的时候明显仅仅依靠自己的常识和好奇心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这肯定被认为是了不起的成就,即使威廉姆森的观点---哲学通常要求的不外乎就是这些---是正确的。对个人从事哲学研究所需要的认知基础提出一种描述,这本身并非个人进行哲学研究之初的那种东西。相反,它是更先进的一步:提出一种对物质的貌似有道理的描述,并且用清晰和准确的方式呈现它,正如威廉姆森做的那样,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哲学家来说,这也是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威廉姆森开始就告诉我们哲学开始于“常识”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接着他提供了对他认为是常识的东西的各种解释,可以用下面三种等式做个总结:
常识知识=广泛共享的知识
常识信念=广泛共享的信念
常识认知方法=广泛共享的认知方法
看看这三个等式让我纳闷为什么要使用常识这个观念呢?在此背景下,“广泛共享的”似乎和“共同的”是一样的意思。因此,就说“共同的”知识,“共同的”信念和“共同的”认知方法可能比常识知识,常识信念等不是更好吗?
在试图弄清这一问题时,我想到了英语短语“常识”(common sense)常常被翻译成德语gesunder Menschenverstand(其字面意思就是“健康的人类理性”)但是,威廉姆森并不想将常识仅仅局限在人类身上。事实上,他认为,他提及的开始从事哲学研究的两大基本要求---常识和好奇心也可以在非人动物身上找到。因此,非人动物或许也能进行哲学研究?威廉姆森要在哪里划界呢?如何划界?常识或者好奇心或许是程度大小问题,还是哲学要求别的东西作为认知基础(如他说语言‘能让我们构建更抽象的问题,并对更抽象的事物更加好奇?’)
同样的考虑适用于好奇心。但是,如果威廉姆森的意图不过是给出哲学开端问题的自然答案,为了符合其叙述,好奇心难道不是同样可以成为推动故事进展的驱动力吗?那就是说,不是对除了常识之外,从事哲学还需要什么的问题的答案,不是第一个答案而是更好的答案?威廉姆森对好奇心的貌似合理的定义是对知识的渴望,好奇心难道不是意味着他希望依靠“常识”来挑选知识吗?毕竟,只是在你至少已经有了一些知识之后,你才能拥有对知识的渴望。至于常识认知方法,或许应该承认的是,渴望拥有知识的个人通常能够习得新知识。因此,简单地使用好奇心来讲故事或许还更好些。
常识、好奇心和语言
提摩西·威廉姆森
在“常识还是好奇心?”中,王小塞(Sebastian Sunday-Grève)提出研究哲学是否需要常识的问题:好奇心通常被理解为对知识的渴望,有了好奇心难道还不够吗?
猫和狗也很好奇,包括人类在内的很多其他动物都是如此。对知识的渴望拥有一个显然属于进化论的解释。你对环境的了解能够以不同的方式发挥作用。你需要知道去哪里弄到吃的和喝的,你需要知道潜在的性伙伴。并不令人吃惊的是,任何新东西都往往能刺激人的好奇心,因为它可能意味着危险和机会。是什么制造出那不熟悉的气味?
当然,对知识的渴望只有在你能够满足这种渴望时,才能改善你的进化适应性。因此,我们期待好奇心伴随着习得知识的能力。塞巴斯蒂安进一步论证说,“只是在你至少已经有了一些知识之后,你才能拥有对知识的渴望。”这不是自动产生的,毕竟,动物在性行为之前都有内在的性渴望,否则就不可能开始。但是,动物通常是通过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获得对所处环境的了解,每当它们醒着。因此,如果你对知识有内在的渴望,你可能已经拥有很多知识了。而且,你可能早已获得了大部分知识,使用的方法和本物种其他成员一样。那些方式就是我说的常识性认知方式。如果你属于社会动物,应该是的,你的很多本地知识可能与你所在群体的其他成员是一样的。这就是我说的常识性知识。
但是,如果好奇心和常识足以让人开始哲学研究,我们就面临塞巴斯蒂安的问题:“非人动物也能进行哲学探索吗?”若认为猫和狗也有哲学思考能力,人们肯定感到困惑和糊涂的。非人动物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猫头鹰的聪明是众所周知的---但那肯定是我们的猜想而已。有些人看起来很聪明,一开口说话就露馅了。这就让我们来到语言问题面前。
没有语言的知识是可能的。如果猫不知道老鼠在哪里,她就无法抓到老鼠。知道它在哪儿,她知道了某个东西:在那儿。她知道了这个知识,但没有办法用英语说出“在那儿”或别的什么话。我们操某种语言的人使用词汇来描述猫知道的东西,但是猫能够在不描述该知识的情况下知道老鼠的位置。无语言的动物甚至有某种笼统知识如什么种类的植物好吃。
好奇心或许涉及到问自己问题。如果老鼠消失了,猫或许纳闷它去哪儿了;我们可能描述她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老鼠去哪儿了?它能够在不使用英文单词“老鼠去哪儿了?”或别的话做到这一点。如果猫不想知道老鼠去哪儿了,她就不会到处找。甚至猪也会纳闷新搞到的东西是不是好吃?
虽然如此,存在一些局限性。不是说猫和狗没有足够多的好奇心来向自己提出哲学问题;他们似乎就像人一样受到好奇心的驱使。但是,要点在于,无语言动物的思考无论采取什么形式,其内容似乎都与感官认识和行动密切相关,这要比哲学问题密切相关得多。比如,如果猫问老鼠去哪儿了?她这样做的能力应该取决于她在空间上组织感觉和行动的能力,但是这些能力并不能让她提出抽象问题:“空间是什么?”
当然,语言也源于和感官认识和行动密切相关的组织方式。语言交流仍然依靠听力,当我们听别人说话时,或依靠视觉,当我们阅读他们写的东西时,如果是布拉耶盲文,还要依靠触觉。虽然如此,一旦我们掌握了语言,一个单词的意思通常并不取决于它的声音,我们能操纵其词汇形成各种各样的新组合,所产生的意义可能是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一来,你就明白了组成这篇文章的句子,即使你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中的大部分内容。
我们还能够通过考虑人们如何进行哲学研究认识到哲学对语言的依赖性。当我们说到过去的哲学家所取得的成就时,几乎完全是在谈论他们在作品中取得了什么成就。虽然苏格拉底并没有撰写哲学著作,这是天下闻名的,相反,他在对话中表达思想。在所有这些案例中,他们取得的成就都是靠语言实现的。有些哲学书也有图表、表格、图画和逻辑公式,这些可能对书的整体论证非常重要,但其哲学意义仍然依靠周围的文本。无论如何,无语言动物并不使用表格、图画或逻辑公式。当代有些哲学家宣称,已经通过舞蹈的形式对哲学做出了贡献,但是,除非通过相关的话语表达出来,否则,要看到舞蹈如何具有哲学的重要意义仍然十分困难。
更激进的挑战或许来自宣称拥有一种无语言现实体验的神秘主义者,这种体验成为伟大的哲学见解。如果体验激发了哲学著作的灵感,我们能够对这本书而不是体验做出判断。但是,坚定不移的强硬派神秘主义者或许宣称,无语言体验本身才是真正的哲学成就,而非它激发的任何东西。猫、狗、猪或猫头鹰或许拥有类似的无语言体验。
神秘主义者主张的问题是哲学并非私人事务。它是一代一代哲学家、老师和学生、作者和读者在一个共同体内相互讨论和辩论中共同完成的。个人经验与对此体验的言语描述正好相反,它是无法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能够被传承下去的是拥有那种体验的秘籍,通过吃药或练习冥想技巧或别的什么。但是,这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它被宣称是无语言现实体验,现实真的成为体验呈现其存在的方式吗?即使拥有这种体验的人完全相信此时现实就是那个样子,那也并不意味着该观念是绝对可靠毫无差错的;吃药或者冥想技巧或许不过是诱惑人们产生一种迷惑人的幻觉而已。果真如此,这个“见解”越重要,检验它是否正确就愈发重要。
词语能表达现实作为存在被神秘体验的方式吗?如果能,我们就有了用词语表达的需要得到验证的主张。但是,如果我们被告知,词语不能表达现实作为存在被神秘体验的方式,那么检验这个伟大见解的唯一方式就是亲自进行这样的体验,我们应该开始怀疑它是不是一个骗局。如果见解真正重要,那是因为它产生了很多显著后果,它可能产生某些差异,因而能够独立检验。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质疑神秘体验的真实性,就沦落成为某种思想专制的受害者,这就与传统的哲学精神格格不入了。
或者另外一种情况,神秘论者或许回避所谓神秘体验是来自现实的主张而是说它是一种伟大体验。如果他们补充说,拥有这种体验对你的心理健康有好处,这个主张也应该得到验证。不过,他们或许只是说,拥有体验本身就很好,与其所带来的后果没有关系。到现在为止,一切良好;但是,拥有伟大体验怎么就应该与哲学相关呢?但是,从精神角度看,如果哲学仅仅是玩得开心就有了相关性,那哲学概念也未免过于贫瘠和自我放纵了吧。
如果从更传统的角度来理解,哲学应该是一种回答普遍性问题的尝试,涉及到现实(包括尝试本身)的本性和结构以及事物的构成方式(包括其形状)。因为尝试是很认真的,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就不能仅仅基于信任而接受;任何一位先知都不能最终说了算,这些答案都必须得到其他哲学家基于相关证据的严格检验。必须辨认出替代性答案的优势和劣势,并对其进行讨论和比较。一旦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哲学,那些没有高度发达的语言来交际的生物面对哲学恐怕就望尘莫及了。
所有这些并不意味着哲学必须是有关语言的,哲学的媒介是语言,依靠表格、图画、公式等进行延伸,不过,物理学拥有大致类似的媒介,但物理学不是语言问题。哲学是谈论更加笼统的现实,语言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因为哲学主要是通过语言进行的,哲学家在使用语言时必须非常小心,而且必须具有批判性,否则他们容易被其微妙的复杂性所误导。在普通语言中,合理论证和不合理论证看起来很容易混淆,有时候我们只能通过分析我们的前提和结论的微妙结构才能将其区分开来。
这种描述听起来远非哲学源于好奇心和常识的自然开端。但是,一旦我们通过提出用共同语言表述的问题来表达自己的好奇心,并试图通过包括批判性讨论在内的常识方法回答这些问题,开启了那个过程就能逐渐改善我们做事的效率,带领我们走向最复杂的哲学研究方法。
这是提摩西·威廉姆森最近在北京大学发表的一场演讲的修改稿。
作者简介:
王小塞(Sebastian Sunday-Grève),德国哲学家,在牛津受的教育目前在北京担任北大副教授,是外国哲学研究所研究员,2020-2021博古睿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从事人工智能哲学问题。
提摩西·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牛津大学逻辑学教授,耶鲁大学访问教授。最近新书包括《哲学方法简史》(牛津2020),《哲学哲学》(威利2021)。除了逻辑学之外,他还研究认识论、形而上学和语言哲学。
译自:Philosophy and Common Sense 1: What Is Common Sense? by Sebastian Sunday-Grève and Timothy Williamson
https://www.philosophersmag.com/essays/258-philosophy-and-common-sense-1-what-is-common-se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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