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霞】《颜氏家训》教育思想简析

栏目:家风家训
发布时间:2021-11-24 20:00:55
标签:《颜氏家训》

《颜氏家训》教育思想简析

作者:陈晓霞(孔子研究院副院长)

来源:《孔子文化》季刊第46期

 

儒家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为历代先贤大儒所传承和发展。为了在家族中有效地传承儒家精髓,这些先贤大儒各自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儒者家训,通过家训来引导教育子女。对子女进行教育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颜氏家训》向我们展示了作为家长应该运用什么样的智慧来关心、教育子女,使他们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生子咳㖷,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北齐]颜之推著,庄辉明,章义和译:《颜氏家训译注·教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

 

上智的人不用教育就能成才,下愚的人即使教育再多也不起作用,只有绝大多数普通人要教育,不教就不知。古时候的圣王,有“胎教”的做法,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出去住到别的好房子里,眼睛不能斜视,耳朵不能乱听,听音乐、吃美味,都要按照礼义加以节制,还得把这些写到玉版上,藏进金柜里。到胎儿出生还在幼儿时,担任“师”和“保”的人,就要讲解孝、仁、礼、义,来引导他们学习。普通老百姓家即使不能如此,也应在婴儿识人脸色、懂得喜怒时,就加以教导训诲,叫做就得做,叫不做就得不做,等到长大几岁,就可省免鞭打惩罚。只要父母既威严又慈爱,子女自然敬畏谨慎而有孝行了。可见,对子女的教育,应当从婴儿开始抓起,不能认为孩子还小,而错过教育的最佳时期,要根据孩子不同时期的不同特点对子女实施教育。

 

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呵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同上)

 

世上那种对孩子只有慈爱的,常常对讲教育不以为然。要吃什么,要干什么,任意放纵孩子,不加管制,该训诫时反而夸奖,该训斥责骂时反而欢笑,到孩子懂事时,就认为这些道理本来就是这样。当骄傲怠慢已经成为习惯时,才开始加以制止,纵使鞭打得再狠毒也树立不起威严,愤怒得再厉害也只会增加怨恨,直到孩子长大成人,最终成为品德败坏的人。孔子说,从小养成的就像天性,习惯了的也就成为自然,这是很有道理的。由此可见,对于子女的教育就是要教育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这对于孩子的健康成长至关重要。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呵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同上)

 

普通人不能教育好子女,也并非想要使子女陷入罪恶的境地,只是不愿意使他因受责骂训斥而神色沮丧,不忍心使他因挨打而肌肤痛苦。这该用生病来作比喻,难道能不用汤药、针艾来救治就能好吗?还该想一想那些经常认真督促训诫子女的人,难道愿意对亲骨肉刻薄凌虐吗?实在是不得已啊!父子之间要讲严肃,而不可以轻忽;骨肉之间要有爱,但不可以简慢。简慢了就会连慈孝都做不好,轻忽了就会产生怠慢。所以,对于子女的教育要宽严相济,法度适当,慈爱相宜。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同上)

 

人们爱孩子,很少能做到平等对待,从古到今,这种弊病一直都很多。其实聪明俊秀的固然引人喜爱,顽皮愚笨的也应该加以怜悯。那种有偏爱的家长,即使是想对孩子好,却反而会给孩子招致祸殃。北齐有个士大夫,曾对颜之推说,他有个儿子,已有十七岁,很会写奏札,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差不多都学会了,凭这些来服侍三公九卿,一定会被宠爱的,这也是紧要的事情。颜之推当时低头没有回答。心里想:奇怪啊,这个人用这样的方式来教育儿子!如果用这种办法当梯子,就是能做到卿相,发展后果也可想而知,所以,颜之推绝不愿让自己的子女去这样做的。现代人在教育子女时千万不要重蹈一些古人的覆辙,要向颜之推学习,明辨教育子女的方向、目标,知道要将孩子教育成什么样的人,不是一味地去追求荣华富贵,而是做有责任担当的君子,对社会有用的人。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士大夫之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沉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羞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北齐]颜之推著,庄辉明,章义和译:《颜氏家训译注·勉学》)

 

从古以来的贤王圣帝,还需要勤奋学习,何况是普通百姓之人呢!这类事情遍见于经籍史书,不能一一列举,只举近代切要的,来启发提醒子女。士大夫的子弟,几岁以上,没有不受教育的,多的读到《礼记》《左传》,少的也起码读了《毛诗》和《论语》。到了加冠成婚的年纪,体质性情稍稍定型,凭着这天赋的机灵,应该加倍教训诱导。有志向的,就能因此磨炼,成就士族的事业;没有成就功业志向的,从此怠惰,就成为庸人。人生在世,应当有所专业,农民则商议耕稼,商人则讨论货财,工匠则精造器用,懂技艺的人则考虑方法技术,武夫则练习骑马射箭,文士则研究议论经书。然而常看到士大夫耻于涉足农商,羞于从事工技,射箭则不能穿铠甲,握笔则才记起姓名,饱食醉酒,恍惚空虚,以此来打发日子,以此来终尽天年。有的凭家世余荫,弄到一官半职,就自感满足,全忘学习,遇到婚丧大事,议论得失,就昏昏然张口结舌,像坐在云雾之中。公家或私人集会宴欢,谈古赋诗,又是沉默低头,只会打呵欠伸懒腰。有见识的人在旁看到,真替他羞得无处容身。为什么不愿用几年时间勤学,以致长时间受愧辱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个人的才学全靠年少的勤学苦练、不断积累,错过了大好时光,只能碌碌无为,终其一生。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曰:“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nǎnɡ,以往)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现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同上)

 

梁朝全盛时期,士族子弟,多数没有学问,以至有俗语说,上车不落就可当著作郎,体中无货也可做秘书官。没有人不讲究熏衣剃面,涂脂抹粉,驾着长檐车,踏着高齿屐,坐着有棋盘图案的方块褥子,靠着用染色丝织成的软囊,左右摆满了器用玩物,从容地出入,看上去真好似神仙一般,到明经义求取及第时,那就雇人回答考试问题;要出席朝廷显贵的宴会,就请人帮助作文赋诗。在这种时候,也算得上是个“才子佳士”。等到发生战乱流离后,朝廷变迁,执掌选拔人才的职位,不再是从前的亲属,当道执政掌权,不再见当年的私党,求之自身一无所得,施之世事一无所用,外边披上粗麻短衣,而内里没有真正本领,外边失去虎皮外表,而里边肉里露出羊质,呆然像段枯木,泊然像条干涸的水流,落拓兵马之间,辗转死亡沟壑之际,在这种时候,真成了奴才。只有有学问才艺的人,才能随处可以安身。从战乱以来,所见被俘虏的,即使世代寒士,懂得读《论语》《孝经》的,还能给人家当老师;虽是历代做大官,不懂得书牍的,没有不是去耕田养马的。从这点来看,怎能不自勉呢?如能经常保有几百卷书,过上千年也不会成为小人。由此可见,读书学习对于一个人的成长进步、安身立命是多么重要。一个喜欢读书,热爱学习的人,终不会被时代所抛弃,会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有的客人追问颜之推:“吾见强弩长戟,诛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同上)有的人只凭借强弓长戟,就去讨伐叛逆,安抚民众,以取得公侯的爵位;有的人只凭借精通文史,就去救助时代,使国家富强,以取得卿相的官职;而学贯古今,文武双全的人,却没有官禄爵位,妻子儿女饥寒交迫,类似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学习又怎么值得崇尚呢?对此,颜之推回答道:

 

夫命之穷达,犹金玉木石也;修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其矿璞;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黄,吟道咏德,苦辛无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荼,岂得同年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同上)

 

人的命运坎坷或者通达,就好像金玉木石;钻研学问,掌握本领,就好像琢磨与雕刻的手艺。琢磨过的金玉之所以光亮好看,是因为金玉本身是美物;一截木头,一块石头之所以难看,是因为尚未经过雕刻。但我们怎么能说雕刻过的木石胜过尚未琢磨过的宝玉呢?同样,我们不能将有学问的贫贱之士与没有学问的富贵之人相比。况且,身怀武艺的人,也有去当小兵的;满腹诗书的人,也有去当小吏的,身死名灭的人多如牛毛,出类拔萃的人少如芝草。埋头读书,传扬道德文章的人,劳而无益的,少如日蚀;追求名利,耽于享乐的人,多如秋草。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另外,一生下来不学就会的人,是天才;经过学习才会的人,就差了一等。因而,学习是使人增长知识,明白通达道理。只有天才才能出类拔萃,当将领就暗合于孙子、吴起的兵法;执政者就同于管仲、子产的政治素养,像这样的人,是不需要读书的。一个人现在既然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如果不效仿古人勤奋好学的榜样,就像盖着被子蒙头大睡,到头来什么也不知道。因此,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对社会有用,能不能成为国家栋梁,就看他能不能发奋读书。愿不愿意从点滴实践做起,不断充实完善自身,增长自身的才干。

 

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学之,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知跨马被甲,长槊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辩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积财聚谷,使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荐举贤圣之至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夙办,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诚己刑物,执辔如组,反风灭火,化鸱(chī)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舍,便云我能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不问而情得之察也。爰及农商工贾,廝役奴隶,钓鱼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同上)

 

人们看到乡邻亲戚中有称心的好榜样,叫子弟去仰慕学习,而不知道叫子弟去学习古人,为什么这样糊涂?世人只知道骑马披甲,长矛强弓,就说我能为将,却不知道要有明察天道,辨识地利,考虑是否顺乎时势人心、审察通晓兴亡的能耐。只知道承上接下,积财聚谷,就说我能为相,却不知道要有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推荐选举贤圣之人的水平。只知道不谋私财,早办公事,就说我能治理百姓,却不知道要有诚己正人,治理有条理,救灾灭祸,教化百姓的本领。只知道执行律令,早判晚赦,就说我能平狱,却不知道侦查、取证、审讯、推断等种种技巧。在古代,不管是务农的、做工的、经商的、当仆人的、做奴隶的,还是钓鱼的、杀猪的、喂牛牧羊的人们中,都有显达贤明的先辈,可以作为学习的榜样,博学寻求,不懈努力,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作为一个人确定学习目标时,要志向高远,要以历史上的先贤圣人作为学习的榜样,刻苦努力,不懈奋斗,这样才能使自己不断进步,使自身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怡声下气,不惮劬劳,以致甘腝,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不忘诚谏,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周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己,齿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然沮丧,若不胜衣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同上)

 

所以要读书做学问,本意在于使心胸开阔、使眼睛明亮,以有利于做实事。不懂得奉养双亲的,要让他看到古人探知父母心意,顺受父母脸色,和声下气,不怕劳苦,弄来甜美软和的东西,于是谨慎戒惧,起而照办。不懂得服侍君主的,要让他看到古人守职而不越权,见到危难不惜生命,不忘对君主忠谏,以利国家,于是凄恻自忠,想要效法。一贯骄傲奢侈的,要让他看到古人的恭俭节约,谦卑养德,礼为教本,敬为身基,于是惊视自失,敛容抑气。一贯鄙吝的,要让他看到古人的重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周济穷困,于是羞愧生悔,积而能散。一贯暴悍的,要让他看到古人的小心贬抑自己,齿弊舌存,待人宽容,尊贤纳众,于是疲倦沮丧,身体弱得不能胜衣。一贯怯懦的,要让他看到古人的不怕死,坚强正直,说话必信,好事干下去不回头,于是勃然奋厉,不可慑服。这样历数下去,百行无不如此,既使难做得纯正,至少可以去掉过于严重的毛病,学习所得,用在哪一方面都会见成效。由此可见,颜之推的家训大到国家治理,小到个人修身,内容丰富,涉及面广,实为安身立命之所需,是一个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本遵循。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以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壈,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耳。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同上)

 

人生在幼小的时期,精神专一,长成以后,思虑分散,这就该早早教育,不要失掉机会。颜之推七岁的时候,诵读《灵光殿赋》,之后,十年温习一次,还不曾忘记。二十岁以后,所诵读的经书,一个月搁置,就生疏了。但人会有困顿不得志而壮年失学,年龄大了更应该晚而好学,不可以因年龄大了而自己放弃学习。孔子就说过,五十岁来学《易经》可以没有大过失了。曹操、袁遗年老而更专心致志,这都是从小学习到老年仍不厌倦。曾参七十岁才学,而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岁才来游学,还成为儒家大师;公孙弘四十多岁才读《春秋》,凭此做上丞相;朱云也到四十岁才学《易经》《论语》;皇甫谧二十岁才学《孝经》《论语》,都终于成为儒学大师:这都是早年迷糊而晚年醒悟。世上人到二三十婚冠之年没有学习,就自以为太晚了,因循保守而失学,也太愚蠢了。幼年进学就像太阳刚升起光芒;老年进学,就像夜里走路拿着蜡烛,总比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要好。由此可见,家训对于学习的重要性,我们应予以一再强调。既然学习如此重要,那么学习应该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年少时要学习,就是年长了也需要学习,要养成终身学习的良好习惯。

 

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已来不复尔,空守章句,但诵师言,施之世务,殆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梁朝皇孙以下,总丱之年,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已后,便从文史,略无卒业者。冠冕为此者,则有何胤、刘瓛、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縚等,兼通文史,不徒讲说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此四儒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闲人,音辞鄙陋,风操蚩拙,相与专固,无所堪能。问一言辄酬数百,责其指归,或无要会。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无益之事,恐非业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注义,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纸疏义,燕寝、讲堂,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必能兼美,吾无间焉。(同上)

 

学习风气是否浓厚,取决于社会是否重视知识的实用性。汉代的贤能之士,都能凭一种经术来弘扬圣人之道,上通天文,下知人事,以此获得卿相官职的人很多。末世清谈之风盛行以来,读书人拘泥于章句,只会背读师长的言论,用在时务上,几乎没有一件用得上。所以,士大夫的子弟,都讲究多读书,不肯专守章句。梁朝贵族子弟,到童年时代,必须先让他们入国学,观察他们的志向与崇尚,走上仕途后,就做文吏的事情,很少有完成学业的。世代当官而从事经学的,则有何胤、刘瓛、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縚等人,他们都兼通文史,不只是会讲解经术。在洛阳的有崔浩、张伟、刘芳,在邺下又见到邢子才,这四位儒者,不仅喜好经学,也以文才博学闻名。像这样的贤士,自然可作上品。此外,大多数是田野闲人,言语鄙陋,举止粗俗,还都专断保守,什么能耐也没有,问一句就得回答几百句,词不达意,不得要领,邺下有俗谚说,博士买驴,写了三张契约,没有一个驴字。如果拜这种人为师,会被他气死的。孔子说过,好好学习,俸禄就在其中。现在有人只在无益的事上尽力,恐怕不算正业吧!圣人的典籍,是用来讲教化的,只要熟悉经文,粗通传注大义,常使自己的言行得当,也足以立身做人就行了。何必“仲尼居”三个字就得用上两张纸的注释,去弄清楚究竟“居”是在闲居的内室还是在讲习经术的厅堂,这样就算讲对了,这一类的争议又有什么意义呢?争个谁高谁低,又有什么益处呢?光阴似箭,应该珍惜,它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还。应当博览经典著作之精要,用来成就功名事业,如果能两全其美,那样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可见,《颜氏家训》讲究学习要注意方法,要抓住学习的要点,要善于向圣贤之人学习,要珍惜大好时光,不去为一些无谓的小事而虚度光阴。

 

俗间儒士,不涉群书,经纬之外,义疏而已。吾初入邺,与博陵崔文彦交游,尝说《王粲集》中难郑玄《尚书》事,崔转为诸儒道之。始将发口,悬见排蹙,云:“文集只有诗、赋、铭、诔,岂当论经书事乎?且先儒之中,未闻有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魏收之在议曹,与诸博士议宗庙事,引据《汉书》,博士笑曰:“未闻《汉书》得证经术。”收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韦玄成传》,掷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披寻之,达明,乃来谢曰:“不谓玄成如此学也。”(同上)

 

世俗的儒生,不博览群书,除了研读经书、纬书以外,只看注解儒家经术的著作。颜之推刚到邺下的时候,和博陵的崔文彦交往,曾对他讲起王粲的文集里有驳难郑玄所注《尚书》的地方。崔文彦转向儒生们讲述这个问题,才开口,便被凭空排斥,说什么文集里只有诗、赋、铭、诔,难道会有讲论经书的问题吗?何况在先儒之中,没听说有个王粲。崔文彦含笑而退,没把王粲的集子给他们看。魏收在议曹的时候,和几位博士议论宗庙的事,他引《汉书》作论据,博士们笑道,没有听说《汉书》可以用来论证经学。魏收很生气,不再说什么。拿出《韦玄成传》丢在他们面前,站起来就离开了。博士们一起通宵审读《韦玄成传》,到了天亮,才来向魏收致歉道,原来不知道韦玄成还有这样的学问啊!可见,学习不仅要注重方法,还要善于融会贯通,不能以点代面,而要全面地、系统地分析问题和看待问题。

 

邺平之后,见徙入关。思鲁尝谓吾曰:“朝无禄位,家无积财,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勤劳经史,未知为子,可得安乎?”吾命之曰:“子当以养为心,父当以学为教。使汝弃学徇财,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藜羹缊褐,我自欲之。”(同上)

 

邺下平定以后,颜之推被迁送至关中。其大儿思鲁曾对颜之推说,朝廷上没有禄位,家里面没有积财,应该多出气力,来表达供养之情。而每被督促课业,在经史上用苦功夫,身为人子,不能安心。颜之推教训他说,做儿子的应当以养为心,做父亲的应当以学为教。如果叫你放弃学业而一意求财,让我衣食丰足,我吃下去哪能觉得甘美,穿上身哪能感到暖和?如果从事于先正之道,继承了家世之业,即使吃粗劣饭菜、穿乱麻衣服,我也心甘情愿。可见,颜之推把读书学习看得很重,他认为学习对一个人来讲比衣食丰足重要的多。

 

校订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同上)

 

校勘、订正书籍,也很不容易,只有当年的扬雄、刘向才算得上是称职的。如果没有读遍天下的典籍,就不可以妄下雌黄、修改校订。有的本子以为错,这个本子却认为对;有的观点大同小异;有的两个本子的文字都有欠缺,所以不能偏听偏信,倒向一个方面。学习是一个系统性工作,不能一知半解,要博览群书,深入思考,这样才能理解其要点,抓住其重点,不断汲取知识的精华。

 

总之,《颜氏家训》的教育内涵丰富,告诉人们对子女的教育,应当从婴儿开始抓起,明辨教育子女的方向、目标,要将孩子教育成有责任担当的君子,对社会有用的人。读书学习对于一个人的成长进步、安身立命非常重要。学习是一个系统性工作,不能一知半解,要博览群书,深入思考,这样才能理解其要点,要注意方法,要抓住学习的要点,汲取知识的精华。要善于向圣贤之人学习,珍惜大好时光,不去虚度光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对社会有用,能不能成为国家栋梁,就看他能不能发奋读书,愿不愿意从点滴实践做起,不断充实完善自身,增长自身的才干。要教育子女做喜欢读书,热爱学习的人,有修齐治平责任担当的人,对国家和社会发展有用的人。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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