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林作者简介:宋立林,男,字逸民,西历一九七八年生,山东夏津人,曲阜师范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任职曲阜师范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中心副主任,孔子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中华礼乐文明研究所所长,兼任喀什大学国学院院长,贵阳孔学堂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华孔子学会理事,山东曾子研究会副会长,《孔子研究》副主编,《走进孔子》执行主编等。著有《孔门后学与儒学的早期诠释研究》《出土简帛与孔门后学新探》《儒家八派的再批判》《孔子家语通解》《孔子家语探微》《孔子文化十五讲》《孔子之道与中国信仰》等。 |
《论语·雍也》通讲
原标题:宋立林老师在《论语·雍也》通讲的分享
作者:宋立林
来源:“洙泗社”微信公众号
各位师友,大家下午好!刚才主持人刘昭提到,孔门十哲在《雍也》这一篇里集体亮相,在过去我确实也没注意到,我觉得这个发现是很有价值的。
“仲弓”在这一篇里出现了三次,频率是很高的。对于“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要注意它有古今之别,在汉代和先秦时期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南面”,显然不是南面为君,为天子。君是管理者的通称。天子、诸侯、士大夫,都可以称之为君。这里孔子是指冉雍(仲弓)有这样的资格去做官。四科十哲中第一科就是“德行科”,仲弓列于德行科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仲弓仅有德行。正如同样被列入“德行科”之列的颜回,在孔子那个时代,不管是孔子也好,孔门弟子也好,还是当时各国国君也好,都对颜回有着很高的评价。《史记》称颜回为“王之辅相”,他具备做相的能力,德行高同时也包含着一种能力,仲弓也是这样。
宋立林教授
对于“仲弓问子桑伯子”这一章,实际上是以他和孔子的对话来彰显仲弓的政治哲学。通过孔子对他的肯定——“雍之言然”,仲弓的政治哲学由此体现出来,就是“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
到了第六章,仲弓又出现。“子谓仲弓”,这里的“谓”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就是同“子谓季氏”的谓,指评论的意思,就是孔子和别人谈论仲弓,另一种理解就是“告诉”,和他说话,这两种理解都能说得通。
关于仲弓,刚才也提到了“子弓”,林桂榛师兄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他认为,荀子所说的仲尼、子弓,所指的子弓不是仲弓,而是“馯臂子弓”,就是传《易》的子弓。在我的博士论文中专门对这种观点进行了反驳。这里称为子弓,就像季路称为子路一样,而且从荀子对他的评价及对荀子的影响来看,馯臂子弓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将馯臂子弓放在儒学发展史上,能和仲尼并称,这是不可能的。综合所有的资料来看,仲弓才最可能是“子弓”。
“弟子孰为好学”这一章,是对颜回的高度评价。“好学”在《学而》篇里就出现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于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所以这个“学”,不是知识性的学习,而是一种为己之学,强调的是成德、修身。孔子在讲颜回好学的时候,他用了六个字来概括,“不迁怒,不贰过”,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德性与修养功夫,此处是对颜回的一个高度评价。
第十一章,这里对颜回的评价是《论语》里面最有名的一章。到了宋代,孔颜乐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境界,对中国儒学的影响,非常之大。现代人对“箪食瓢饮”——这种生命的穷困、窘境,认为是很难堪的,所以很多人对颜子、对儒学的排斥,很可能是从这来的。“颜回三月不违仁”,钱穆先生说不违就是不离开,是“安仁”的意思,至就是来了,“达到”的意思。日月是偶尔,偶尔能做到,这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我们一般人修养不够,功夫不够,一般也就是“日月至焉”。
《论语》当中,孔子谈心的地方很少,但这里出现了心,一定要注意孔子的心学,儒家心学的传承,在这就有体现。孔子在论述当中,谈“心”这个字谈的很少,但是忠、恕、德,这些字本身都是和心相关的。心学在孔子这里有很多表现,“心”虽然不是孔子着重谈的一个概念,但是心学在孔子这早已奠基。
在“子华使于齐”章,孔子想表达的就是“君子周急不继富”。大家可以思考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同时“子华使于齐”“原思为之宰”两章反映出讲公西赤和原思的鲜明对比,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孔门弟子之间这种感情。
第八章是讲弟子们的特征,对几个弟子的从政能力给予了很高肯定,“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为什么孔子说“求也退,故进之”?这体现了冉求的特点,即意志不坚定。所以后面讲冉求的时候,说“非不说子之道”。我们都喜欢谈有没有理想,但真正做的时候遇到困难就不愿意做了,道的追求也是如此,喊口号很容易,但是践行很难,所以当冉求给自己辩护的时候,经常会遭到孔子的批评。孔子看人很准,说冉求“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你能力不够的话,那就中道而废,就像爬山一样,爬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今女画”,不是爬到半道就不走了,是根本就没走,“画”就是自己固步自封,没有迈步。
在讲到儒家的境界时,孔子对子夏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应该怎么理解君子儒和小人儒?“儒”是职业吗?孔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儒是否已经从一种职业变成一种思想流派?这个大家可以继续思考。胡适的《说儒》影响非常之大,但是后世批评他的人很多。儒曾作为一种职业存在,钱穆先生说“儒墨皆当时社会生活职业一流品”,傅斯年先生也有这样的说法。那么儒从一种职业,变成了一种学派。其中的君子和小人如何区分?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是地位,还是德行?我认为君子儒和小人儒,不是指为当官的做儒,还是为老百姓做儒,不是从地位上讲。我觉得就《论语》当中,君子、小人还有一个层面的区分,就是以格局来评定。“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这就表明可能就和境界是有关系的。君子儒与小人儒和个人的境界有关系。
“子游为武成宰”章,主要讲的是澹台灭明。对于澹台灭明的记载,《史记》的记载中和《孔子家语》的记载当中就有不同之处。澹台灭明在《家语》当中记载有君子之容,在《史记》当中记载状貌甚恶,和公子朝截然相反,公子朝是一个美男子,长的好不好看和德性是没有关系的。《史记》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从这两处记载来看,澹台灭明的德行还是可以的,孔子说他“行不称其貌”,行为、德行和长相是相反的,其实是孔子对澹台灭明德行是肯定的。
“不有祝鮀之佞”这一章,李泽厚先生的翻译是“没有祝鮀的口才,也没有宋朝的美貌。”口才好,长得也好,反映了当时这个社会风气。“而有”的“而”为什么他要翻译成不?如果从这个意思上来讲,李泽厚的翻译是对的,但是从原文来讲,这个“而”到底怎么理解?它是顺着讲呢还是对比着讲?我也没有考虑清楚,大家可以继续思考。
“谁能出不由户”这一章,“出不由户”,是比喻,能近取譬。每个人回家、出门,都是要从门户里出。这是用现实生活中的例子来谈道的问题,行不行道,按不按道去走,这是孔子的感慨。
“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这里“生”有人读为性,人之性也直。我倾向于认为直接读“生”是可以的,这不是天性的问题,而是说人的生命,基本的法则,就是直道而行,那些不按直道而行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只能是幸而免。“人之生”就是常态的生,那“罔之生”就是违背了直道而行的“生”。这两个“生”其实不应该读作“性”,读为“生”是可以的。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章,大家都很熟悉。这个“之”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这个“之”可能就是一个代词,可以代指道,也可以代指要学的东西。要知道、要好道、要乐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实在《论语》和《中庸》当中有很多体现,孔子对人是分为三六九等的,这好像不符合我们今天说的“平等”。其实这是两码事,人的资质自然就有区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人天赋有高有低,智商也是有高有低,这是没有问题的,这里没有所谓的歧视,它是事实的评述。班固的《汉书·古今人表》中,就把人分为九等,他的根据就是孔子对人分层的理解。孔子讲:“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那么和孔子讲人性“性相近,习相远”等等,这不是一个问题,讲上智下愚不是人性论,不要拿这来印证孔子那个人性论的问题。那是因材施教,学不躐等的表现。
“樊迟问知”章的“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对于理解儒家的宗教观、鬼神观、祭祀观非常重要。对于务民之义,刚才魏老师引用了《孔子家语·礼运》中的“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人之义”,那么我想“务民之义”的“义”解释为“宜”也是通的,就是在政治生活与百姓相关的事情都要做到适宜。
对于智者和仁者的对比,钱穆先生和朱熹他们分三个层次来讲,一个讲体,一个讲用,一个讲效,对我们深刻认知这一章是非常有帮助的。这里的乐山乐水,是读乐(lè)还是读乐(yào),我觉得读乐(lè)也可以,现在字典中查不出乐(yào)这个音,这个音从今读是可以的,但是要知道是什么,它和那个乐(lè)不是一个意思。这也体现了儒家和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想,“推天道以明人事”,就是人和自然从德性上的一种相互比附,《孔子家语》中记载了孔子论逢大水必观、水有九德等等,都是儒家从这个天地自然之中寻找个人修养依据的表现。
《雍也》第二十四章,谈的就是齐、鲁、道之间的关系,这个评判和现代人对齐文化、鲁文化的理解,可以形成鲜明对比。现代人一提到齐鲁文化的时候就认为,齐文化是开放的,鲁文化是保守的,齐文化是先进的,鲁文化是落后的,因为齐文化它是一种商业文明、海洋文明,和现今这个时代是一致的,但是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大家都认可孔子这句话,齐文化和鲁文化,它的高低是显而易见的。那这里的“齐”和“鲁”是指的齐风、鲁风这类风俗还是齐政、鲁政?孔子没讲明,大家可以继续琢磨。
“觚不觚”,其中就涉及到了一个正名思想,可以和孔子的正名观联系来看,正名是什么背景下出现的,是在礼坏乐崩的背景下。那么宰我问孔子:“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这个“仁”大多数的注释古今注疏,都把它认为通“人”,说井里有个人,你要怎么办?是不是跟着跳下去。我自己揣摩其中语义的时候,按“井有仁焉”理解也是可以的,一个仁者,别人告诉你井里有“仁德”,你是不是到井里去求,这是可以说得通的。“虽告之曰”,这个“虽”是给人一种非常不合理的感觉,“其从之也?”为了求仁而不顾一切,这涉及到仁和知的问题。仁者是不是有知,这是仁、知统一的问题。
《雍也》二十七章,讲“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这个“弗畔矣”,这个“畔”应该是“偏”,不偏就是实际上不失,主语是君子,“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那么君子不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君子是不是就要叛呢?君子本身就有一种道德内涵在里面,“博学于文”,反过来约之以礼,光博学于文,叫泛滥无归,就没有一以贯之的东西,所以“约之以礼”的“约”很重要,就是一以贯之。亦可以弗畔,学的东西就不会失掉了。所以君子博学,不能缺少约礼,学到的东西就不会丢掉了。我想这个畔是偏的意思,不是叛的意思,不是我们现在说的叛变、叛道。
关于“子见南子”,《史记》《论语》对此没有否定的内容,但是到了近代就不同了,为了批孔子,丑化孔子,就拿这样的东西来做文章。子见南子,是当时一个特殊情况,南子掌握实权。“子路不说”,子路的性格也彰显出来,非常直。“夫子矢之”,为什么要发誓?孔子也知道人们可能会出现误解,所以要表达明白。“予所否者”中的“否”,对于读为否(pǐ),与否卦有关的说法,我不太认同,其实就是一个否定的意思,如果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儿。“天厌之!天厌之”,这是发誓,因为没有第二个证人,只能靠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
第二十九章,“中庸之为德也”,这句话在《中庸》当中也出现了,但是多了一个字,“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对于其中的“鲜久矣”,一般人翻译为百姓缺少中庸之德已经很久了,意思也就是好像在古代中庸之德很普遍,老百姓都能掌握,到了现在很长时间没有人达到中庸之德。我的理解是“民鲜能久矣”,是说一般的人,民就是人,对中庸之德可能就是日月至焉而已,他很难持久的拥有中庸之德。那么《中庸》怎么讲呢?讲颜回,“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这才是孔子讲的能久,德就要持久,一般人很难持久。而这个“至”,中庸之难就难在这儿。中庸很简单,但是想一直保持中庸状态那很难。正如冯友兰先生那幅对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中庸》里的话,这就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征。“极高明”,中国文化境界极高,但是它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中庸。
最后一章,“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里讲“仁”“圣”。这里实际上给“仁”下了一个定义。张岱年先生讲,如果说孔子给仁下过定义的话,可能就是这处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是恕。这里讲仁的两个方面,刘强兄讲这个“达”,他翻译成通达事理,自己通达事理,让别人也通达事理。我个人看来,达是指人的通达,和穷相对。人要立住,人要得到一个非常顺遂的一个处境,就让所有人都这样,这是仁的一种表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体现了一种修养功夫,这里不是对人的认知,而是指的一种修养的功夫。方是指的道路途径,这是修养论。仁更多是在于是成德,它不是知识论,所以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而是说从近处得到启示。
以仁和圣来结束本篇,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仁可力致,但圣不可力致”,那这个圣可不可以力致?能不能做到?后来有人讲“圣人必可学而至之”,那能不能通过学习努力达到圣人的境界?“人皆可以为尧舜”,所以说可学而至,只不过这个达到圣人的极少极少,但是它有可能性,这是儒家的特征。
什么是圣?《孟子·公孙丑上》引用子贡的话,“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这句话很重要,孔子否定自己是个圣人,但实际上在子贡分析当中,孔子既仁且知,就是圣人。所以“仁”“圣”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以上是我对这一篇的粗浅的认知,谢谢各位!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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